窗外日头正盛,阳光从窗棂间投射过来,照在靠窗的香案上,也将三人的身影染上了金黄色。少年轻盈的笑声不时传来,远远望去,俨然便是这春色里旧友重逢的可喜景象。
“我可是许久未与苏兄坐在一起畅谈风月了,少时在天墉城众人皆以为你我二人互有嫌隙,势同水火,却不知只是一些无知小民的臆测。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哪值得你我兄弟二人放在心上。”
“自苏兄失踪后,我也曾去过几次苏府看望了伯母...后来又随着我父亲回乡省亲,游历了不少地方...当初初至漠北,懵懵懂懂之下还闹了不少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漠北气象不比天墉城,穷山恶水出刁民,能从那里出来的人大多数都是有着自己的一身本领...我还有幸在那结实了一位武道大家,后来才知道他竟是天一院的长老...再过不久天一院开学,他已邀请我参加入院考核...看来你我二人当年的赌注,我可是要走在前头了...”
絮絮叨叨地交谈声不绝于耳,说话的倒一直是表现得极为热情的端木溪,言语之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自夸与傲气。
对于这种傲慢自大,无时无刻都想表现出优越感的家伙,苏牧云早已见怪不怪。
这让他想起了前世在大学时遇到的那些豪车美女,大金链子小金表的二世祖同窗。
苏牧云内心暗暗腹诽,表面却是风平浪静。安静地喝着酒,在内心吐槽这酒不够味的同时,偶尔点点头,表示对对方话语的肯定,扮演着一名优秀的听众。
果然,端木溪脸上的笑意便更足了,又继续聊起了其他一些自认为有趣的事情。这让苏牧云顿时觉得自己真是个助人为乐的好少年。
旁边的侍者又换了一壶茶水。茶叶在茶壶中渐渐舒展开来,热气浮动间,有暗香盈袖。所幸包厢内放置了两枚蓝灵冰珠,正往外散发着丝丝寒气。因此尽管窗外日正当头,这里依然清爽舒适。
秋妙心款款而坐,看着两位都能称得上是自己发小的少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氛看来还算平和,便也乐得只做陪衬,不多说话。只是她看向苏牧云的目光却是越发好奇。
这个武将世家出生的少年以前最热心的事便是对自己献殷勤。两人每次相遇,她总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少年人的一丝悸动和情愫,这让她颇为受用。即使是自己让他去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甚至还曾和身边的端木溪大打出手过。
端木溪身为左相之子,身份显赫不说,习武天赋也是天墉城屈指可数,自幼便随同家中教习学习,颇有建树。而反观苏牧云,虽是武将世家出身,乃父更是有夜阑军神之称的苏星河,却半点没继承到该有的习武天赋。因此自是被打得鼻青脸肿。
那时的苏牧云生性木讷,为诸多天墉城世子所调侃,甚至还有人曾放言出其为‘虎父犬子’之典范,成为天墉城市井的笑料谈资。后来出了一些事情,这种说法才渐渐没人再提起。
虽说彼时自己这些人都可以说是年少懵懂,不谙世事,但秋妙心素来便自觉比别人更成熟些,因此少年的那些看似无意的举动,都逃不出她的眼睛。
能被这么一个家世显赫的少年默默喜欢,对于一个少女来说便是魅力的最好明证。
只是没想到数年时间眨眼而逝,儿时的玩伴再次相见,对方眼中的木讷与乖巧已然不见,只能看到了一丝陌生和初次见面时的礼貌,甚至还有藏在眸眶深处的一丝戒备。
这或多或少会让她觉得有些失落。这无关情爱,只是少女最纯粹不过的虚荣心,或许连她也没有意识到。
......
大家言笑晏晏地交谈一番后,端木溪倒是察觉出来,眼前这个苏牧云对以往的事情似乎真的已经没有太多记忆,不然坐在秋妙心旁边,不可能是这样的反应。
为了验证这一想法,他抿了一口酒,看似随意地感慨道,“说起来也是世事无常,当年你我二人都喜欢妙心,为此还曾大打出手...”
听到这,苏牧云与秋妙心齐齐抬起了头。苏牧云是因为不知道自己与这二人居然还有这一层狗血关系,而秋妙心则是诧异于端木溪为何会在此时突然提起这事。
然而端木溪却只是朝二人笑笑,又继续道,“最后虽是我更得佳人倾心,但后来听闻你被人掳走后也就没了多少喜悦的心情。不过更让我诧异地是,就在你被掳走后不久,上官老爷子竟然宣布将上官小姐许配给你...让你二人在年满十七那年成婚。”
“王兄似乎觉得我与上官小姐不适合?”苏牧云好奇地问道。对于这些事,剑心那个老家伙可是从来都未曾跟自己提起,此时在端木溪这个八卦面前可不得好好挖一挖。
而且...从端木溪的话中,似乎自己这桩婚事并不简单啊。
“咳咳...苏兄难道连这事都忘了?那日...”端木溪干笑了几声,正欲继续说下去,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少爷,你真的回来啦!”声音激动,也有着一股少女特有的清脆。
苏牧云寻声望去,看到一道娇俏的身影出现在了包间门口。
她身穿淡绿罗衣,似乎是一路跑来,此时精致的瓜子脸有些潮红。脑后有两条均匀的马尾辫,整个人显得俏皮可爱。
少女进门后又朝端木溪与秋妙心行了个礼,“见过王公子,见过秋小姐。”而后两双明亮的大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盯着苏牧云看。
“你是?”眼看这突然闯进来的少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苏牧云满脸疑惑。
“少爷果然如传言中的一样失忆了...我是小雅啊,您的贴身侍女。”眼看自家少爷果真不认得自己了,方才还激动万分的少女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宛如蔫了的茄子。
贴身侍女?苏牧云闻言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
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古人诚不我欺啊!
自己前几年虽然一直被追杀,东躲西藏的,跟着一个不靠谱的师傅过着非人的生活,但这不就苦尽甘来了吗。
就在苏牧云暗自开心之际,小雅又开口了,“少爷,夫人让我叫你早点回家,既然回了天墉城自然是得先回府报个平安。”。
虽说一个侍女当着左相之子与太子少傅的掌上明珠催促自家少爷早些回家,是有些越矩,但既然是自家夫人的吩咐,小雅还是有这个底气的。
“这...”苏牧云有些为难地看着端木溪。他虽然也想早点离开这,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无妨,既然夫人思子心切,我二人自是不敢多留,还望苏兄路上小心,回府后待我向夫人问安。”端木溪知道将军府的许夫人发了话,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他本以为苏牧云会就此离去,却不曾想对方指了指自己身前桌上的粉色绶囊,有些不好意思道,“在那之前王兄能否把里面的五十两白银还我,至于那个绶囊如果你喜欢便送你了。”
“送我?”端木溪看了一眼苏牧云,嘴角有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苏牧云刚想点头,却被身旁的小雅拦住了,少女着急地喊道,”不行,少爷,这个不能送人的。”
“为什么?我之前拿去当铺看过了,值不了几个钱。当铺老板说这锦缎虽好,但绣工太差,尤其是上面绣的那两只鸭子...”
“少爷...那两只是鸳鸯。”少女又哭笑不得地强调了一遍,“总之这个真不能送。”
“...好吧。”眼瞅着自家的侍女一脸着急,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苏牧云也只好放弃了用这个不值钱的绶囊换取人情的机会。转身看向端木溪,“那端木兄...”
端木溪却是哈哈一笑,将绶囊扔了过来,“苏兄真是爱开玩笑,这绶囊你敢送,我还未必敢收呢。”
苏牧云接过绶囊,又朝端木溪与秋妙心抱了抱拳,便带着名为小雅的少女下了楼。片刻后,两道身影便消失在了巷道那边的街口。
留在包间的两人看着苏牧云消失的背影,秋妙心缓缓开口道,“今天你大费周章地将他引来我这倾心楼,究竟是想干什么?总不会是想话话家常吧?”
“哈哈,你生气了?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未婚妻了,我本来想着要在我曾经的竞争对手面前炫耀一番的,没曾想他竟然失忆了。”端木溪笑笑,又看看秋妙心,“这只是其一,还有就是...上官轻雪的七星剑法听说正到了关键时期。”
秋妙心闻言惊道,“你是想借此乱她剑心?”
“我知道她的人也在盯着刚入城的苏牧云,便随手下了一手闲棋。”端木溪看向窗外,似乎在寻找某个消失了的背影,笑道,“我本也没指望这么简单就能影响到她,但万一成功了呢...以那个女人对苏牧云的痴情程度,赌一赌也是无妨的。”
“看来你失败了。还有她只是上官家的小辈,还没有足够的份量影响到我们。”秋妙心抿了一口茶,也朝窗外望了望。
“好像是这样,但谁知道呢...你猜这苏府的丫鬟是怎么知道苏牧云在这的?”端木溪嘴角微扬,却也不打算将这话题继续下去了,转言道,“太子今天还约了我见面,我就不多留了。”
这话一说,端木溪便站了起来,拉起秋妙心的手,低头用微凉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也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