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庭府中凌中堂的殿门敞开着,门口一颗大树上拴着一架秋千,青棠在上头荡着,却是已经昏昏欲睡着了,一个身影从高墙外翻进大殿
侍女想让她回寝殿休息,可她却意犹未尽,临近秋日的晚风是最刺鼻不过的,一双玉足垂在秋千外,轻轻摇着
手中拿着一瓶还未喝完的寒梅花酒,远处就能闻到酒清香扑鼻
“姑娘,别再喝酒了,夫人知道了可不好”,侍女端上一壶温花茶
她早就闻见这气味了,“枣儿,这花茶也太过惺甜了”
“夫人在里面放了蜂蜜,姑娘最近不是晚睡吗,还让我在里头放了点玫瑰汁,最能助眠了”
翻身从秋千上下来,“好吧”
枣儿跟着她进寝殿,怕她冷到,张夫人专门请人织了毛地毯铺在地上,花纹与寝殿的布局相得益彰
她边走边随意脱下身上的衣服,枣儿在后面帮她捡着,“姑娘,您有些醉了”
“母亲不在时自然可以随意一点”
“祖太金就是喜欢姑娘这样随性惯了的,幸好向王上要了进宫玉令,不然每次进王城拜见祖太金,前前后后都要一个月才见的着一面,且不出三日,又要回了”
这么说的话,自上次宫宴后已有许久未曾见过班詺了,他平时严谨细致,做起正事又一丝不苟,朝中大臣各个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这样好的男子再也找不出一个了吧?
“姑娘在想什么呢?”
青棠脱下了里衬,“枣儿,知道朝班门第吗?”
“去宫宴时没见到小王爷吗?”
她当然见到了,只是想问问别人口中的班詺是什么样的,一句“没注意看”搪塞了过去
“王上也没给他御赐婚娶”
她换上寝衣,那寝衣由蚕丝做成,顺滑舒适,将青棠凹凸有致的身段显得极为曼妙
“枣儿只听说,护国府大将军的女儿从小就十分爱慕小王爷,两家若是结婚也算门当户对了,说起来,她也和小姐差不多年纪呢”
青棠打了个哈欠,眨一眨晶晶泪光的眼睛,趴在床上,枣儿帮她按摩着背脊
“不过最近是听见城中有人传着,小王爷与左公有私情”
“胡说,子衿怎么会和他有私情!”
“小姐不会是,喜欢小王爷吧?多少女子想送上门他都不理睬哟,估计就是等着姑娘答应嫁过去呢”
两人打闹着,“说什么呢!小心把你嫁给古庙里面卖玉的老男人”
“姑娘好生休息,老爷去了王城,侍卫被抽去大殿一半,前半夜枣儿在外守着,后半夜再到榻前陪着”
“多带一床被褥垫在脚下吧,外头风大冷得很”
夜已渐深时,青棠从刚才就觉得寝殿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她闭上眼睛,却发现这人的喘息声愈来愈清楚
忽然床左边藏着的人在被窝里翻身,吓得青棠翻身起来抄起床头的剑
“谁!出来!”她用剑挑起被子
床上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那位小王爷班詺,她刚想叫人,只见班詺嘘地一声
青棠将剑扔在地毯上,生气道,“王爷明面上是朝中重臣,晚上却是个采花贼”
见自己的双足都露在外头,于是连忙扯下被子做遮挡,嘟着嘴一声不吭
班詺从桌上拿起烛台凑近她说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姑娘在深夜与侍女议论着小王有无婚娶,小王听到了,故来此一听究竟,只是找不到躲藏的地方,只有躲到床上了,小王赔罪”
青棠脸红起来,刚才的谈话居然都被听到了
“小王爷好大的酒气,若让人知道王爷与青棠如此夜深还共处一室......”
“到时候姑娘不嫁也得嫁”
“王爷未免也太过霸道了!”
班詺脱下披风给青棠穿上,坐在床沿仔细打量着她,“思念不敌风声远,班詺心想着借风声传达一下对姑娘的心心念念,晚上就听到姑娘念着本王了”
“原是王爷也心心念念着青棠”
青棠至身前,她细心摸着班詺头上的细辫,见过的男子皆是长发垂背,唯有他将头发辫成细辫高高扎起,用头带捆着
“今日朝会后见过了令父,鹿环公请他一起去商讨税收征伐之事,王上几次想召他做商政使,位居三品商部世卿,都被谢绝了”
“家父白手起家至今,早见过朝中暗算党派勾结之事,如今再不会踏入朝堂做官,且他向来主张不以重税治国,都是做跨国远洋贸易,税收种种涉及到官家利益,难免和大臣们出现分歧,父亲也不愿卷入朝廷纷争”
他顺势躺在了床上,深深叹了口气,青棠点亮一盏琉璃烛灯,里头装的熏香蜡烛,闻着有淡淡玫瑰香,又透着一丝早秋的泠冽味道
“王爷有心事”
“姑娘可会瑛国文字?”
“官文自是不会,但常用语是知道的”
班詺拿出那封东苍琅给他的信件递过去,青棠多点了一盏明灯,凑近了看
署名是凯莉-维多尔,她知道这应该是来自凯莉王妃的信件,只是前未加王妃一词,能很容易判断出来,这应是一封家书
她从裁痕处拿出信件
敬爱的苏:
我是凯莉,请容许我自私一次,因为我不想你以王妃之名称呼我。
我不止一次深夜中颤抖着,呼唤着我的名字,凯莉-维多尔,我记得父亲总是叫我卡洛琳,我也总是提醒她我叫凯莉,在他开始专心致志工作的时候,我就叫卡洛琳。
感谢在那场宴会中,我遇到了稳重冷静的你,还有可爱乖张的子衿,你愿意帮我们买下岌岌可危的巴克庄园,你说这都是为了子衿,子衿是你们国家国王的女儿,她待你如同亲生父亲一般,多么幸运呐。
但是你知道的,即使买下巴克庄园,也撑不了多久,为了威尔和安娜我不得不嫁给人人尊敬的爱德华国王。
我还记得那天,爱德华国王很好奇为什么巴克庄园的噩梦被一个外国人终结了,他要召见你,而你为我穿上了华丽的礼服,我带着象征着巴克庄园的王妃项链走在王宫的路上。
多希望在那时,我是以你妻子的身份赴宴,因为巴克属于你,我的心也属于你。
安娜祈求着,让我去诱惑国王,让我成为王妃,我怎么能拒绝我的妹妹想要生存下去的权利
国王叫我上前去,他用剑挑着我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看来看去,我害怕极了,因为他80岁了,手还在颤抖。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凯莉-维多尔,他把剑扔在地上,德里王子随即说了一声,你叫凯莉-爱德华。当时像是有一千只手在拉扯着我,我多想和你表达我的心意,但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若是没有皇族的庇佑,父亲留下来的巴克庄园就只能由外姓人接手。
我不能自私,我还有威尔和安娜,但她们也叫我凯莉-爱德华,甚至在卧室中,她们也叫我王妃,只有你告诉我,我叫凯莉-维多尔,我不想忘了这个名字。
但我要如何逃出我亲手编织的牢笼之中,这是一份至高无上的,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孤独。
谁知道呢?我才24岁,与我同床共枕的男人已经80了,我连他的孩子都无法拥有,这哪里是王妃的美梦,这是女囚的地狱。
亲爱的苏,我爱你,胜过王妃的王冠和项链,胜过我的弟弟妹妹,胜过巴克庄园的百年基业。
我只能把我最宝贵的项链送给你,请你珍视一切。
爱你的:凯莉-维多尔
读完了信件,班詺心里泛起了苦楚,原来苏府首也有这样的故事
以前只听鹿环公说过,苏府首买下巴克庄园,维多尔的姐姐当上王妃,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只是苏府首没过多久,在鹿环公和维多尔订婚前就死了
“王妃亲手编织的噩梦,却是成为了最尊贵的女人”
他心中似有一块巨石压着一般,轻轻搂住青棠仟细的腰肢
“我一直担心子衿给自己下了套”,青棠担心道
“也许,她让维多尔来本就是个错误”
他收起信件,轻抚着青棠的脸庞,“从来只知穿庭府的女儿与别家不同,却不知青棠能有如此灿烂,我班詺何其幸运才能遇见你”
青棠双手捧住他的脸庞,烛光微弱闪烁着,两人相视,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急这一时全说出来,抚摸着他高挺的鼻梁,眼中似乎有点点星辰
他此刻只盯着青棠的眼睛,按耐不住的心跳,在这人身边,可有一见如故的平静,更有一见倾心的波澜
班詺对她道,“海棠未眠却一笑,心印花下一低头。”
“嘘——”,她朝四周看了看,“王爷醉了”
“姑娘不也是?”
他的眼睛大而深邃,坐在床沿,她心中正如大海澎湃般激荡,两人的距离近得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细长微挑的眉毛下,那双撩人的桃花眼,把她搂得更紧了
殿外风拂动起来,枣儿被落叶的沙沙声惊醒,听见殿内有响动,以为青棠又失眠,于是小声问候
“小姐?小姐又难眠了吗?”
衣服还挂在肩上,两人被侍女惊吓到,刚才的酒劲儿也跟着清醒了,青棠迅速拉被子把班詺盖住,连同衣服一股脑儿全塞进去
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枣儿推门进来,见青棠脸上两团红晕在微弱的烛光下清晰可见,寝衣也搭在肩上
“刚才风吹得厉害,小姐是不是被噩梦惊醒了?”
青棠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随意点头应付着,“外边儿风大,无妨”
“真的没事吗?那您盖好被子小心着凉”,说着就去拉被子
她惊叫一声,拉起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班詺身上
唆使着枣儿去端碗花茶给自己
枣儿一走,班詺就拉开被子喘着大气,把衣服扔出来,上衣已退去,只剩下衣还穿着,他下床来
见他身上肌肉线条分明,露出两侧人鱼线,青棠看呆了挪不开眼睛,借着烛光,才看清他身上有如此多的伤痕
过去摸摸青棠的脸庞,她伸手抚摸着那些伤疤
班詺细细数着,“腰上的是箭孔,幸亏射偏了,不然还不一定活得下来,肩上是被钟楼上的瓦片砸到”
“那背上那么多剑伤”
“战场上在所难免被剑刮到,无碍,都是小伤而已”
青棠穿上外披,想起刚才之事还是脸红
他沉默一瞬间,抬头便说,“姑娘可愿嫁给本王?”
他严肃的样子让青棠一瞬间不知道回答什么,她紧紧揪住衣领
“王爷酒还未醒”
“可,小王想对姑娘负责......”
“王爷,青棠自幼在外邦长大,虽领受的教育与我朝不同,但青棠自己清楚,要嫁的,是我爱的同时也爱我之人,不是只因要负责才决定婚娶之人,青棠愿付出,是因为爱慕王爷,希望王爷对青棠也是如此”
班詺听后一把抱住青棠,轻声对她说,“等我!”
她伸手摸着班詺脸上的胡渣,低声细语地答应着,“快走吧,枣儿快回来了”
像哄孩子般将她哄睡后,他才拿起剑翻窗出去,借着月色才从诺大的穿庭府出来
午间杜滨推开北殿门,阳光射进殿中,班詺懒洋洋地在床上捂着头酣睡
杜滨觉得奇怪,换做平时,即使晚上再喝酒也不一觉到此时,过去叫醒班詺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伸手过去向杜滨要衣服,杜滨拿起衣服正准备递过去,忽然闻到衣服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王爷昨晚是去哪了,衣服上竟有一股子香味儿”
班詺睁开眼睛,一把夺过衣服
“有何事!”
“早晨王城使人过来,说王上要为络妃晋封贵妃,宴请朝臣办了晚宴,只是王爷还在睡着,就先让使人回去了”
杜滨将宴书放在他手中,弯腰退下了
侍卫问杜滨,“卫领,王爷昨晚不是与摄政王喝酒的吗?”
“不该你们问的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