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眉杏眼樱唇,墨发雪肤粉面,是美人;肥马轻裘弯弓,豪情狂放凌云志,是英雄。田七不是美人,嫁了隔壁村的陈三,也不是英雄。婚后两年,陈家四兄弟陆续成家,人多是非也就多了,人心都是偏的要想一碗水端平就难呐。今天计较你家少犁几分地,明日计较你家多吃几粒盐,这话头子一起来就没有吵得完的嘴。
树大分桠,儿大分家。最开始陈家二老觉着,父母俱在分什么家,后来在争吵中妥协,这家可以分,但是得分家合灶,一口锅里吃饭才算的是一家人。但不知道是谁起了个话头子,“那您这分法,分不分有什么区别啊。”于是,这个家分了个彻彻底底,陈三和田七分得两亩地,一亩田,另在老房子后面起了一间新房,说是新房比起老房子还不如一些,一间堂屋,一间灶房,两间卧房,木头桩子的梁,竹篱笆糊了泥刮上白石灰的墙,茅草铺成的顶。不过胜在自在,两口子又都是随和的性子,一时间也是分外满足。某个雨夜里,陈三感受着滴在手臂上的水滴,对田七说:“等庄稼收了,我跟陈仲那几个出去打石去,攒点钱把我们这房翻翻,也盖上大青瓦,指定气派。”回应她的是田七信任的眼神,和温柔的一声“好”。
陈三平日伺候土地庄稼,偶尔也拿竹子编些背篓、筛子的之类的玩意去集市上卖,你问闲着,农家少有闲暇。田七也是做活的一把好手,两人住了一件卧房,闲置的那间田七养上了蚕,平日里下地、采桑、做饭,不输陈三。乡村里出来的姑娘,没几个是弱女子。后来,他们有了盖着大青瓦的房子,有了偶尔吃顿酒肉的闲钱,也有了第一个孩子。孩子,取名叫做陈祥安,寓意安康。
陈祥安快两岁,官府征兵,陈家男子定下来两个,陈二和陈三。那天晚上,田七缝了一晚上的衣服,陈三抱着陈祥安看田七忙碌,看田七忍着不哭。走的时候,田七给陈三备好衣物干粮,陈三难得穿得一身体面接过包裹,笑着问:“你看老子俊不?”田七牵着陈祥安,看着陈三眼底的血丝,终于是没忍住眼泪。“莫要哭了,老子是去当大英雄的,你且在家等劳资回来。”说罢转身,再不敢回头。谁都知道,“回来”只是个念想。看着陈三越走越远,就算是不知事如陈祥安,也察觉了些什么,拼命的哭。
分家以后陈家二老跟着老大,陈三一家偶尔去个一两次大嫂都认为他们是惦记老两口那点棺材本,后来也渐渐去得少了,过年过节带点节礼去,老大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可这次陈家一次就走了两个孩子,田七想着老人指定不好受,就带着陈祥安走得勤了些。结果老大一家还是有了意见,大人是不好说什么,可小孩子百无禁忌,偶尔有一次田七听见陈家大哥的儿子陈祥青对着陈母说:“你们不是更稀罕祥安吗,那才是你们的亲孙子。我以后疼我外婆,那才是我的亲外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当着老人的面说这种扎心话,没人教田七是不信的。可老人总归是要跟着长子的,田七也没办法看着老大一家因为她去针对老人什么。后来,也就在家里做顿好吃的才会给老人送去。家里农忙宁可和乡里乡亲的你帮我一天,我帮你一天,也没向老大家说过要帮忙。
再后来,田七听说官府发告示,要向军营里送粮草衣物,有亲人要带东西去的,给几钱银子也就稍去了。田七和陈三都是常年在地里刨食的,手再巧那也是不识字的,所以田七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再有两日驿使们就要出发了。田七的给陈三的冬衣还没做完,没办法白日里也不去地里了,到了晚间生盆火,就着火光飞针走线。就算跟前有火盆,深夜里也格外冷些,田七的手冻得紫红紫红的,肿胀的手握上那柄铁剪刀,紧绷的皮肤让屈伸都有些吃力,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崩裂,而铁剪刀吸饱了夜的寒凉,握住它就激起了一阵刺、凉、痒,可田七无暇顾及。田七担心旧棉花不暖和,新棉花又不够,田七三分旧七分新的掺和,打匀了絮成新袍子,终于赶在驿使出发之前做好了两套棉袍。
看着驿使的车队离开视线,田七抱着陈祥安:“安娃娃,你说你爹几时能收到?”陈祥安能说的话还不多,只能跟着母亲的话重复“收到”“能......收到”。
(原定故事里两年后田七再一次给陈三送东西,那些东西却等不到人收了,陈三死在了战场上。后来,田七依然做了好些年的东西送往边关,生活的负担让田七迅速苍老,可她在陈三的时间里,永远是年华正好,永远是最美的样子。陈三死在了那年的战场上,做不了扬名立万的英雄,可他是曾经也是现在的田七的支柱。田七生命中所有的幸福和痛苦都有陈三的影子,在田七和陈祥安的心里陈三就是英雄,因为有这样一种念想他们才不会过得那么苦。后面的不写,是因为觉得停在这个节点也挺好的,就当每一次陈三都能收到。你在卫国,我为你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