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笼罩,倾盆大雨洒落在这座城市。
少年踩着懒散的步子,独自走在这雨中的街上。与四周打着伞匆忙行路的人不同,他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沉默着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雨水顺着面颊流淌而下,划过白皙的皮肤,浸入衣襟,引起微凉的触感,袁野一有些不舒适地拉了拉衬衫领子。
他的视线触及一家书店,脚步微顿,随后再次迈开步子,便向着书店走去。
门口收银台前是一个年级不过二十来岁的女子,见着来人一身雨水,微微一愣,随后视线转移到袁野一手中拿着的一把蓝色雨伞,神情便有些怪异了。
见他就要踏进内室,女子迟疑着拦住袁野一:“那个……抱歉,你身上雨水太多了,书店有规定,你不能进去。”说着,伸出手指了指身后墙上挂着的提示语,表示她没有乱说。
袁野一止住脚步,向女子示意的手望过去,果真看见了‘衣衫不整者不得入内’的黑色宋体大字。
他不带丝毫迟疑地转身,整个人很快就再次消失在雨幕之中。
“抱歉。”
女收银员看着自己刚刚从柜子底下拿出来的干毛巾,再看看已经消失不见的人影,脑子里还回想着少年有些沙哑却依旧磁性的嗓音。
她郁闷,目光看向雨幕“下那么大雨,有伞却不打,他是怎么想的?”
不过……“皮肤好像比女生还白,声音也蛮好听。”
感叹着,顺带把毛巾收进柜子,女子再次坐回凳子上,有些无聊地拿起了手机。
袁野一其实并没有走太远。
无意间望见马路水滩里倒映出自己狼狈的模样,她顿了顿,微微叹了一口气。
还是回去吧。
想着,脚步就再次转了一个方向。然而,外套里忽然传来手机的震动,让袁野一手紧了紧,随后才拿起手机。
“妈。”
“别叫我妈。”电话里头的声音压抑着愤怒,故而冷漠到了极点。
袁野一闭了闭眼,随后才涩着嗓音开口:“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行么。”
“理智一点袁野一!”那头的声音猛地爆发:“你从六岁就进了帝企,八年时间,我和你父亲从没管过你!但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男孩不像男孩,女孩不像女孩,你在男校读了十年时间,够久了!不管如何,这一次,你必须听我们的!”
听着那边的话,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着白。
“一儿,你要知道,不管你在男校多久,在外人面前伪装得多好,你都是个女孩。”沉默了一会儿,没听见袁野一的回答,那头再次开口“若是你还听不进去,那我们便说个现实的问题。你已经16岁了,到了办身份证的年龄,你要知道,16周岁学生首次办身份需要学生证,如果你继续就读男校,你的身份证性别这一栏上将永远都是男这个字!将来,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结婚,所有民政局有关你的资料都会是个男人,你要做这样一个异类,用男人的身份和你将来的丈夫结婚生子吗?”
“一儿,再这样下去,篮球它将不再是属于你的荣耀。它会毁了你的一生。”
袁野一眸子一片清明。
她是知道的,从当初想到要走这一条路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没有丝毫余地,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解决办法。
满16岁的三周内不及时办理身份证,居民信息就会被注销。
所以早就料到了,她不是可以为了梦想什么也不顾的热血傻子,之所以最后执着一把,也不过是想有一个‘曾经在帝企读过高中的学生’这样一个称号。
是她被蒙蔽了,以往看得透切的事,现在却看不清。
电话已经挂断,袁野一站在雨中良久,反倒开怀地笑了:“不就是退学么,退就是了。”
红唇勾起一个弧度,袁野一原本就长得十分精致俊美,那张脸从小到大都是迷妹口中‘宛如恶魔执事一般绝美的面庞’,如今笑起来,就更是摄人心魄。眼角上挑,微眯着的懒散样子,即便是浑身的狼狈扣了几分,也依旧有着让人看呆的资本。
那只一直紧握着青筋直冒的手,缓缓放开,抬起,入目的是指甲缝淡淡的血色。
袁野一漫不经心地一撇,感受着掌心已经快要麻木的痛意,桃花眸中泛起的迷雾终于消散,随后她把手机放回衣服兜里,迈开了步子。
脚步从门外的走廊传来,越来越近,直到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李瑶才停住手中的事情,望向门口。
“回来了?”
“恩,妈。”袁野一拿起鞋柜上放得整齐的干毛巾,擦了擦自己的头发,没那么湿了之后,才脱了鞋袜走进屋子。
李瑶看见袁野一的模样,微微愣住:“不是带了伞的么,怎么还湿成这样?”
“是我想清醒脑子。妈,我去洗个澡。”袁野一回应着,走向自己的房间。
“你这孩子……”李瑶有些失语,本想教训,却又猜想到如今袁野一的心情定然是非常难受的,口中的训斥便再也说不出来了。而想起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袁野一能承受得住吗?
看着袁野一拿着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李瑶终究还是开了口。
“一儿,我和你爸商量了,退学之后,我们送你去南城读艺校。”
袁野一开热水器的手一僵,眸中再次弥漫出一层迷雾。
父母,这是想让她彻底放弃。
或许,这样反倒是好事。
那些队友,也不会有机会走到她面前质问她为什么。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学校的人知道她是女儿身这个事实,所以面对那些质问,她根本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
袁野一不想看见相处十年队友们陌生冷漠的表情,所以自私一点,就当她这个人不在了,以后遇见,或许还能笑着说声好久不见。
“好。”
沉默许久,袁野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冰冷的唇瓣中吐出这样一个字眼。
眸子逐渐恢复平静薄凉,她低低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