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自习课下了一会儿之后,韩冰月和沈惟宁总算把卷子改完了。沈晗及他的粉丝们也已经从走廊上散去,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这座校园里。
韩冰月的眼睛终于停止了流泪,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沈惟宁劝得去食堂吃饭了。这天又轮到她写学生论坛,她回了教室,拿上她的小本子,便到校门口的黑板那儿去。
韩冰月一笔一划在黑板上写字。她写的字或许不算漂亮,但是非常整齐,而且又平又直。无论是写在黑板上还是白纸上,完全不需要格子作参照,她能写得像打印出来的一样平整。所以她写的卷子,往往被老师特意拿出来,亮给全班同学看,让大家知道仅凭借人力,能把满张纸的字写得多么赏心悦目。
而今天,韩冰月一边写字,一边神思不属。她还在痴痴地想:沈晗,他已经走了吗?就这样,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一面也见不上,就走了……
当然,本来应该是可以见上一面的,不是她自己逃掉了么?
在沈晗没有回来之前,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宁愿用生命换来的再一次见面,竟然会被自己就这样轻易放掉。这是怎样一种心情啊,想要见他,又不敢见他……难道同这个朝朝暮暮常驻心头的人再次交会,也会让自己马上死掉?
如果,如果可以,让我再看见你一次好不好?多希望我忽然变成透明人,可以悄无声息跟在你的身后,贪婪地把你看到心里去,却不会被你发现,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只是,你还在我能找得到的地方么?
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她觉得他也许是跟男同学们去打篮球了,就像过去的三年里,那么多个下午,他常常会做的那样。
沈晗,沈晗,对于过去的一切,你也会怀念吗?如果韩娜也已经不在这里,你还会怀念吗?
她的心里慢慢地升起了一组短片一般的画面——
沈晗悄悄走到她身后,“嘿”地大吼一声,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愠怒地转过去,却正对着他盛满柔和阳光的笑脸,于是也只好转怒为喜。
他对她伸出一只大手来,想要同她握一握,她也伸着手迎过去,临到跟前却忽然一缩,摊开白花花的手掌,俏皮地问他:“我的手上全是粉笔灰哦,你敢吗?”
沈晗看看她的小手,不由分说,上前握住。然后,两只手默默翻转,调整成能够十指相扣的位置,慢慢交叉、定格。
太过卑微的爱情,不过渴望执子之手,仅此一次便此生足矣,哪里还敢奢求与子偕老?能够与之相拥偕老的,只不过是执子之手的这一次记忆而已。
然而就是这么一次记忆,都只能存在于想象当中,再也不能变为现实。
韩冰月这么一愣神,眼前又渐渐漾满了水光,直到已经看不清黑板上的字,才回过味来。
她用力眨眨眼,再耸起肩膀擦了擦眼角,定定神继续把剩下的学生论坛写完。
——我是怎么沦落到了这步田地?爱一个男人爱到一想起他、一看见他,就会止不住地流泪的地步?
韩冰月写完学生论坛,默默地拿了粉笔和板擦回教室去放好,然后收好书包回家去。今天晚上的自习是不能来了,自己既没有心绪,沈惟宁也不会罢休。
下楼推了车低着头往校门口慢慢地走,韩冰月的眼睛却下意识地往远处的篮球场望过去。已经没有很多人。本来就只是高中部的学生在,这个时候还大多去吃晚饭了,哪里会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韩娜也早就回家去了,我凭什么就认为他还会在这个校园里呢?
韩冰月在心里嗤笑了一下自己,收回目光,就往校门外拐去了,而正在此时,有一个雄浑的声音响亮地叫了一声:“韩冰月!”
韩冰月全身一震,不能相信地抬起头来,看见那张盛满柔和阳光的笑脸,竟已经近在眼前,只是那双眉目里,蕴了几分惊讶:“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个问题最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就是对他。她便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你送给我的笔记本……谢谢啊!”
他豪气地一挥手:“嗨,谢什么?反正以后都还会送的!”
她耸然一惊,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说,但还没容她缓过气来,就见他张着一只大手迎过来,嘴里一边说着:“来来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握个手!”
她不能自已,只是呆呆地伸出手去,将要放入他宽大的手掌,眼里又要不争气地泛起泪花来了。原来,有时候想象不只是想象,希冀不单是希冀,还会是预感!
就在两只手快要握在一起的时候,沈晗的大手忽然一缩:“不行不行,我的手刚摸了半天的篮球,太脏了……”
他摊开掌心给她看,果然,一手的泥灰色。
她心里一松,然后就沉沉地往下坠去了。她仰起脸对他笑笑,说一声:“那我回去啦,再见。”
她就从他身边走过去,出了校门,再听到他回应的道别时也没有回头。
在她和他的故事里,也许一切她所希望的,都只能是这样,恰好同现实相反。
在这次重逢之后,韩冰月忽然意识到自己终于渐渐觉得轻松起来,就好像心里有一个漫长的冰河世纪,在重重的一锤子砸在坚封已久的湖面上之后,一切都开始融化,很慢,但一点点的进展也是进展。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也许是那一次不可遏制的流泪,终于让她从这份除了痛苦就再不能给她任何东西的痴恋中清醒过来。
也许是那一番心愿不得遂的握手,让她看清既然一切都只是无望,放手才是唯一的选择。
她甚至想起了茶花女的开头,阿尔芒无法从玛格丽特的去世所带给他的绝望中复活,只好趁着为她迁坟的契机,亲眼一睹当初的绝世芳容如今竟成枯骨。痛到极处的阿尔芒大病一场之后,才终于走出过去,能够把一切重新开始。
这个世界上或许并没有什么无法过去的人和事,在时机未到的时候,什么都是枉然。并非不是早就明白一切都不会有结果,只是非要用这么长的时间才能说服自己开始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