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
至尊宝一睁眼,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农正拍着他的脸,他的脑袋正好遮住了耀眼的太阳。
“这位旅人,你身体没事吧,我们一到早干活,你就在睡觉,现在都晌午了!”
周围郁郁清凉,他躺在一条河边,老农的后面,是一片水田、旱田,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田里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这是哪儿?”他急切的问道。
“这是阳城!旅人从哪里来……”
至尊宝猛地起身,青吕剑还在,不过却找不到月光宝盒。
“盒子呢?有没有看见一个盒子……”
“什么盒子?”
至尊宝描述了一番,却见老农一脸迷茫。
“那我问你,秦军把韩国灭了吗?”
“灭了啊……几十年前就灭了!”
至尊宝一阵头痛,月光宝盒到底把他送到了什么地方?
天上一行大雁南飞。
远处与人争执的小伙子当中,有一人指着大雁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过了几天他才确定,他来到了与周小虞相识之前的某段日子。这一年没有出现荧惑守心,也没有天降陨石落在东郡,六国早已覆灭,大秦像是一台庞大机器,精密且有序的运转着。
他抱着青吕剑,四处寻找周小虞的踪迹,打听张良、韩成、项羽等人的行踪,只要有一点消息,他一定会去看看。他从长城到衡山,从咸阳到东海,走遍了所有小虞可能会出现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
这样找了一年多,某日一个念头忽然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有个地方,小虞很大概率会去。寻找,不如等待。
抵达云梦泽畔渔村的时候,正是早春三月。他每天都会在湖畔站上许久,望着水波翻腾。
云梦泽像一片苦海,注满了爱恨离别的泪。
他找到了那个叫郑义的亭长,他似乎是张良在此的线人,至尊宝不敢直说寻找张良,只是贴在他家,蹭几顿吃喝,与他搞好关系,旁敲侧击的询问张良等人的消息。郑义对至尊宝有些熟悉感,不吝饮食的招待。不过久而久之,郑义的老婆意见很大,跟他闹了多次矛盾,最后索性至尊宝去的时候,故意不做饭。
至尊宝明白了,便不再蹭吃喝,只是经常抱着剑,在村子里溜达,也盯着进出正义家的人,希望碰见一两个熟人。
黄昏时候,他经常坐在岸边,看着夕阳西下。
晚霞灿烂,可在他眼里,却并不是最美的。原来美的并不是晚霞,而是和他一起看晚霞的人。
“小伙子!”那个阿婆端着衣裳,坐在了湖边,“你是外乡人吧?”
“是啊,大婶儿!”
“那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您说啊,大婶儿!”
阿婆将衣裳泡进湖里,“长城,到底修完了没?”
至尊宝不想再让世上多一个伤心人,“我半年前从长城回来,他们马上就修完了啊,大婶儿!”
“真的!”阿婆笑得开心,连搓洗衣服都充满力量,“我儿子啊,修长城去了!一走十年,他总算要回家了!”
至尊宝第一次发现,骗人的感觉还不错。
那叫王屠的莽汉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村子,他和几个无赖在墙下晒太阳,目光也总是瞟向郑义家。
他大概也知道郑义和反贼有联系,替朝廷盯梢罢。
这一天,他们的眼神发生了历史性的交织。王屠盯着他,他也盯着王屠。王屠骂了句脏话,一招呼,几个无赖便呼啦一声围了过来。
“你瞅啥?”
至尊宝笑道:“瞅你一眼,又咋了。”
“老子这阵子天天看你在这转悠,抱着一把破剑,也没见你使过。”
“这还犯法不成?”
王屠瞪着至尊宝:“你来这,还没交过保护费吧!瞅你这穷酸样,也没什么钱——把你这把剑留下,赶紧滚蛋。”
至尊宝耸耸肩:“留下也没用,你根本拔不出来!”
“哎哟!”王屠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挑衅,“拔不出来?你说我?就你能拔出来?”
他摇了摇头:“这把宝剑,只有我和我的心上人,才能拔出来。”
一名小无赖道:“大哥,少跟他废话,揍他!”
王屠道:“这种家伙,揍一顿也是没劲。”他忽然把两腿一分,“要么,拔剑把我杀了!要么,从我裆里钻过去。”
小无赖们哈哈大笑:“大哥,这招够意思!”他们的笑声,也吸引了很多人前来围观。
至尊宝无奈的笑了:“老兄,我还要等人。”
他要走,却被小无赖们拦着:“钻不钻?”
“我不想杀人,杀了人,我就得走了!”
“废什么话!”
至尊宝把心一沉,以剑拄地,晌午的影子并不高大,但他反倒很喜欢。他趴在地上,影子又变成了一条狗的形状,在无赖们的起哄之下,他从王屠胯下钻了过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黄昏时候,阿婆来到岸边,将一碗热粟饭端给他,“我看你不像个胆小的人,怎么说怂就怂了?”
“我在等人啊大婶儿!”他接过热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等人?”
阿婆看着他吃光了碗里的饭,才听他解释:“是啊,我若杀了那厮,就得亡命天涯!就没法等她了。”
这句话戳中了阿婆内心的柔软,她眼睛里泪光莹莹。
“可怜的孩子,等人苦啊!”
自那天开始,每天的黄昏,阿婆都会给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粟饭。
深秋傍晚,云梦泽的上空出现了一道绚丽的流星,从南方的天空缓缓而降,向着北方坠去。
至尊宝跑了一宿,终于在清晨的时候,找到了那颗陨石,正是当初他用月光宝盒穿越而来的那颗陨石。
陨石上没有字,那七个字的诅咒确实是被人刻上的。无论是谁刻的,对方一定是个反贼,只要是反贼,就可能通过他到小虞。
想到这点,他便找了个隐秘的所在,等着给陨石刻字的人出现,可快等到了黄昏,也未见到什么人来。
一个想法浮现于心。
他用青吕剑在陨石上刻下:始皇帝死而地分。
消息不胫而走,六天内有无数人前来观看这块陨石,只是其中都没有周小虞,更没有他曾经认识的人。
第七天傍晚,姚贾带着秦军把陨石收缴,用车拉进了东郡,熔成铁汁。
初雪那天,他把从营地到渔村的路线,又走了一遍。
渔村还是那个渔村,只是这个冬天,蒙毅没来,张良他们并没有来。萧何在沛县安心的当着县吏,陨石依然是村中百姓的谈资,却没人提起陨石下的神秘人。
这个冬天,一共下了十三次雪,其中四次大雪,九次中小雪。每次下雪的时候,他都会站在村口等待。
最后一场雪的时候,他等来了一队人,领队的是刘季和樊哙。
他看着二人,二人也看着他,雪花在他们之间悄然落下,他们彼此凝视着,之后擦肩而过,谁也未发一言。
人过去了很久,身后又传来鞋子踩着雪的声音,刘季和樊哙又回来了,他们盯着至尊宝的脸。
“是不是很眼熟?”
“确实很眼熟。”
刘季叉着腰,皱着眉,凑到至尊宝面前:“兄弟,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想……也许吧!”
刘季点了点头,伸手给至尊宝掸了掸肩上的落雪,“那不如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刘邦!”
樊哙却拱了拱刘邦:“你不叫刘季么?啥时候改的名字。”
“我也不知怎的,见着这位兄弟,脑袋里忽然就钻进来这么一个霸气的名字。从今儿起,我就叫刘邦了。”他搂着至尊宝的肩膀,“兄弟,我一见你,就充满好感,看你怪孤单的,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干件大事。”
樊哙道:“别听他鬼扯!我们要去芒砀山当山贼,你去不?”
“没有理想才叫山贼,有理想的山贼,叫王者之师。”
“那你的理想是啥?”樊哙跟他较上劲了。
刘邦想了想:“让你大嫂和那俩孩子过上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
至尊宝心想,如果等不来小虞,跟着刘邦倒也是一个方法,毕竟不久之后,他们就会遇见项羽,遇见张良。
正想着,郑义拿着一卷竹简踏雪而至,满脸愁容。他见着至尊宝,如遇救星:“我收到了徭役死亡的名单……”他指着阿婆的家,“韩大婶的儿子死了……我都不知道咋说,老人家就那么个儿子……你跟她熟,要不你替我……”
至尊宝夺过竹简,将竹简扯个稀烂。
郑义惊道:“你这是干嘛?要造反啊?”
吓得刘邦和樊哙同时咳嗽。
至尊宝抱着剑,不发一言,向着阿婆家走去,三人便跟着他进入阿婆的院子。
“大婶儿!”至尊宝站在雪里喊道。
阿婆开了门,“啥事儿啊孩子?”
至尊宝忽然跪倒在雪里,给阿婆磕了三个头:“大婶儿,我给您当儿子吧!”
阿婆一愣,“这是……”
“我要去当兵了,但是他们非要我有个户籍,我想来想去,这村子只有大婶您对我最好,您收我当儿子吧!”
阿婆噗嗤一声笑了,赶紧搀起至尊宝,她笑中带泪:“那感情好!我以后啊,就有俩儿子了。”
至尊宝流着眼泪,拉着阿婆的手道:“娘啊,儿子这就去当兵,加入王者之师,去救天下的老百姓……三五年准回,您可一定得等我啊!”
“等你,肯定等你!”阿婆笑得合不拢嘴,“你能有个志向,我高兴。”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一定!一定!”
郑义擦着眼泪道:“你放心去吧,我替你照顾着大婶儿!”
长路漫漫,余生漫漫。
至尊宝踩着雪,与刘邦、樊哙走向了芒砀山的方向,后面,只留下一片雾霭茫茫的云梦泽。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刘邦问。
“至尊宝!”
樊哙笑道:“比刘邦可霸气多了。”
刘邦酸了,“那可不行,我是大哥,你的名字如果比我还霸气,那让我多尴尬。你改个名吧……”
“那你也还我一个!”
“啥叫我也还你一个?就像我欠你似的。”刘邦想了想,“你刚认的娘亲姓韩,你也姓韩罢,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不如叫韩信。”
“韩信?”
“对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跑回来吗?”
“为什么?”
“因为我似乎记得,你曾说过以后一定跟我混,所以我觉得,你大概在等我,真的很讲信用。”刘邦挠挠头,“不过咱俩真的是第一次见吗?”
身后有一个三四十人的商队赶着大车超过了至尊宝三人。商队驶过去没多久,至尊宝却愣住了。
他用鼻子嗅了嗅,冰冷的空气中却有一股熟悉的香味,他看了看周围,这味道绝非来自刘邦、樊哙身上。
“你在干嘛?”他俩问道。
至尊宝恍若未闻,小跑着朝着商队追去,刘邦樊哙从后面跟着。
他追上商队的人,在他们的脸上寻找熟悉的记忆,却一个人也不识得,行在商队当中的,却是一辆绿篷马车,马车帘子落着,窗户的罩子也遮着,香味是从车里飘出来的。
身后的刘邦、樊哙追了上来,“你追着人家的车闻什么,好像条狗哎!”
至尊宝难耐激动,拍着车子喊道:“小虞……小虞……”
车子向前行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刘邦拽着至尊宝,“你疯啦?那车里一定是家眷,他们人多,你这么唐突,万一打起来,咱仨打不过啊!”
一声悠长的“吁”,前路的马车停在了十丈开外。
车上,款款走下一个穿着紫衣的女子,她盯着至尊宝看了良久,至尊宝也看了她良久。刘邦一会儿看看至尊宝,一会儿看看那紫衣姑娘,最后还是看向樊哙,樊哙更是一脸懵懂。
至尊宝向着周小虞走去,周小虞痴痴的盯着他,却未向前一步,甚至有些眩晕,最终扶着车辕才站定。
两骑马从车队前方奔回,马上人戴着斗笠,黑纱罩面。
其中一人道:“师妹,你认得此人么?”
周小虞身体微微颤抖。
马上的另外一人道:“小虞,你丢失的青吕剑,怎么会在这人身上?”
周小虞依然未答,眼睛依然未离开至尊宝的脸。
至尊宝端着青吕剑走上前,吓得周小虞却退后两步。
“你还记得这剑……”
她点了点头,“嗯。”
“那太好了!”至尊宝笑了笑。
两名黑纱遮面人跃下马来,一人拦着至尊宝,“滚开!不想活了?”
至尊宝望着周小虞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我这把剑,只有我和我的心上人才能拔出来,请问姑娘,要不要试试……”
那人怒道:“登徒浪子!小虞,你上车,这里我来应付!”
却见周小虞脸上一红,她拨开面前的人,走到至尊宝面前,从袖中掏出一物,是一件长方形的木盒。
“还你!”
她把木盒塞给至尊宝,转身走向车子。
“喂!”
她停住,转身,夕阳中,一位武士拔出怀中宝剑,把那木盒抛向空中,挥剑斩成木屑。
小虞道:“这可是你的选择?!”
至尊宝道:“从今日起,我别无选择。”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