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司马迁被任命为中书令以后,我们能看到的有关他生平的资料,只有他五十五岁时写给朋友的一封信。这就是《报任安书》。这封信写来荡气回肠,极为感人,千古以来为人们所传颂,是研究司马迁的不可或缺的资料。郭沫若先生根据这封书信写了历史小说《司马迁发愤》。这封信是比《太史公自序》更加富于情感的自序,也等于是把他毕生忍受着痛苦和无限的愤恨抒发了出来。在这封信里面他详细地申诉了自己对李陵事件的看法,以及接受宫刑前后的心态。最后,他还郑重宣布《史记》一百三十篇已经完成了,但是他会把那些书简藏之名山。至于藏在哪儿,他也没有告诉任安。
司马迁写的原信较长,下面选择信中的主要意思,用白话文表述出来:
少卿兄:
前次您给我写信,教我慎于接物,效法古贤,引荐人才,替正直的人说话,语气那么诚恳,好像怨我庸碌无为,与俗人一般见识。我岂敢如此啊!
现在,您遭遇了意外的不幸,生命只剩下很短的时间了;我怕再也没机会跟您交谈……
最痛苦的事,是因伤心而心碎;最丑恶的事,是侮辱自己的祖宗;最令人轻蔑的事,是一个人受到阉割。受过腐刑的人有很多,也不是现在才有,但他们自古就被人厌恶……即使是个卑贱小人,说起自己受阉割的事也会感到羞耻,何况慷慨激昂的大丈夫!现在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即使朝中再没有人才,也轮不到我这个刀锯下的废物去推荐豪杰呀!唉,我还能做什么呢?
皇上因为先父的缘故,让我继续担任太史令。为了无愧于这个职务,我谢绝客人来访,不为家庭经营产业,日日夜夜只想着一件事:怎样竭尽全力为朝廷作贡献,争取皇上的信任。谁知命运中却有意想不到的狂风巨浪。
我与李陵,虽然都在朝中,但他是武官,我是文士,从来没有交情可说,但我敬佩他的为人……他和单于交战后,使者来报功,大臣公卿都向皇上祝捷。过了几天,败讯传来,大臣公卿就说他的坏话了。皇上为他的事很不痛快,因此我说了几句宽慰皇上的话,分析李陵失败的原因是矢尽援绝,无可奈何,他对汉朝还是忠心耿耿的。结果呢,一片拳拳之心没有得到好的报偿,却被下狱,判了诬罔大罪。面临死刑,家贫无钱赎死。这时候,平素交往的人中没有一个出来援救,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为我说一句话,都唯恐受连累,皇上左右近侍也没一个仗义执言的。身陷幽室铁窗,面对酷吏狱卒,我向谁呼救?
李陵一家人终于全部遭到诛戮,固然惨不可言。我身受腐刑之后离不开蚕室,也够凄惨的!坦率地说,我担任这个太史令的官职,干的是编写史书和制定历法的差使,地位接近那些占卜的巫师和管祭祀的道士,本来就是供皇上作弄和驱使的,一般人士也看不起我们。如果我就刑赴死,对满朝的文武大员来说,只不过损失了九牛一毛,跟踩死了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别人或许还会骂我罪该万死呢!
人固有一死,有的死重于泰山,有的死轻如鸿毛,全在于是否死得其所。因腐刑而死,显然是等而下之了!这样死去比鸿毛还要轻好多倍。猛虎占山为王,陷入陷阱,也不得不摇尾乞怜,这是因为处境改变的缘故。人在狱中,见到狱吏就磕头求饶,见到狱卒就心跳个不停,害怕极了,势所难免呀!
我所以要在屈辱中活下去,是因为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还没有为后世留下点有价值的东西。古往今来,大富大贵者人死名灭,只有卓越的人才得以风流万世。周公作《周易》,孔子作《春秋》,屈原作《离骚》,都是圣贤发愤才创作,他们心中有郁结,才追往思来,寄大志于书中。我也一样,虽然受辱,却一直在尽我所能,将从古至今的历史编纂成一部书,并总结各代成败兴衰的原因。现在已经理顺归纳为表十篇、本纪十二篇、书八篇、世家三十篇、列传七十篇,总共一百三十篇。我想通过这些文字,探究天地间的规律,研究古往今来的变化,表达出自己独立的见解!我当时甘愿忍受酷刑,而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就是因为这部书还没有写完。如果我写成的著作能保存下来,流传给那些能够理解我的人,就是对我的最大安慰了。即使再被杀一万次,我也绝不后悔……
《报任安书》问世后,司马迁也消失了。有一种说法是,司马迁的这封信落到了汉武帝的手里,当时任安已经腰斩。汉武帝看到信中随处流露出的对自己的不满,一气之下,将司马迁也给腰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