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过,张骞回长安以后,汉军接着展开一连串对匈奴的主动进攻作战。
战果较大的共有三次,本书第三章“武皇具有两面性格”一节中已经讲到,现再补充简述如下:
第一次出击发生在公元前124年,当年司马迁二十二岁。统率军队的是卫青,副统帅是苏建(苏武的父亲)、李蔡(李广的堂弟)等人,由高阙塞(今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盟东部磴口县附近)、朔方(鄂尔多斯高原)发兵。一年后(公元前123年),卫青又统率十万将士从定襄(郡名,地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中部,治所在今和林格尔县西北)北上主动攻击匈奴。
第二次出击发生在公元前121年,当年司马迁二十五岁。统率军队的是霍去病。汉朝通过这次胜战,取得甘肃黄河以西之地(河西地),后来在那里设置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个郡县。匈奴的伊穉斜单于追究驻守河西地的匈奴浑邪王的责任,迫使浑邪王率领四万多人降汉,汉武帝将他们安置在天水、北地、上郡、西河、安定等地,分别建立五个属国。
第三次出击发生在公元前119年,当时司马迁二十七岁,统率军队的是卫青和霍去病。卫青从定襄发兵,与伊穉斜单于作战,将伊穉斜单于击败。霍去病从代郡(今山西东北部及河北省蔚县附近)和北平郡(郡治在今河北省平泉县)发兵,与匈奴左贤王军作战,将其军队歼灭。
最后那次出击,虽然把匈奴赶得远遁,但汉军的人马损失近百分之八十,使汉朝在短期内没有能力再度发起大规模进攻。后来,汉朝忙于征服东瓯、闽越、南越国、朝鲜、羌和西南夷等地,无暇北上,匈奴又有了喘息机会。
匈奴人在乌维单于(从头曼单于算起,匈奴第六世单于,公元前114—前105年在位)和乌师庐单于(匈奴第七世单于,公元前105—前102在位)的领导下,兵力稍有恢复。
《史记》和《汉书》中对这段时期匈奴的活动记载如下:
匈奴“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多次派遣使者到汉朝,用美好的言词请求订立和亲的盟约)”,并对汉朝使者王乌“详许(即佯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假装着用好话许诺他,说是看在王乌份上将派太子到汉朝去当人质)”。但随即又反口,说这样的条件“非故约。故约,汉常遣公主,岁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这不是从前的盟约。从前的盟约是汉朝常差遣公主来,供给匈奴一定数目的缯、絮、食物,用这样的方式保持和亲的关系,匈奴也不去扰乱汉朝的边界。现在却要违反古时的盟约,要我太子去当人质,这是没有希望的事)”。
但这时汉匈的力量对比已和汉初不同,汉朝当然不会再接受这种无理的勒索,因此这个时期的和亲谈判,并无结果。其实单于对于汉使的言辞全属虚伪。当王乌再次出使匈奴的时候,“单于复以甘言,(目的)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单于仍用甜言蜜语奉承他,想多得一些汉朝的财物,欺哄王乌说:‘我想到汉朝会见天子,当面约为兄弟。’)”
汉朝信以为真,在长安为他筑了一所迎宾馆,以便接待。后来事实证明,“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来质。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边(单于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空言欺骗王乌,根本没有诚意到汉朝来以致派遣太子来做人质。这时,匈奴多次派奇兵侵犯边境)”。狐鹿姑单于(匈奴第十世单于,公元前96—前85年在位)并且扬言要“汉开大关,取汉女为妻,岁给遗我蘖酒万石,稷米五千斛,杂缯万匹,它如故约,则边不相盗矣(汉朝应开放边关,让我们娶汉朝的女子为妻,每年送我们用新粮酿造的酒一万石,粟米五千斛,各种丝织品一万匹,其他方面的优惠保持原约不变,那么我们就不会在边境上抢掠了)”。然而汉初数十年的经验证明,汉朝开了大关,送了公主,给了财物之后,匈奴贵族并不能真正做到“边不相盗(不会在边境上抢掠)”。由此可见,匈奴贵族,实际上是运用军事上的武装掠夺与外交上的和平勒索两种方祛,以攫取汉族的财物而已。
本来,汉朝在给了匈奴一定程度的打击之后,在能够确保边境安宁的前提下,原亦不想深入穷追。因为汉朝一向认为“匈奴负戎马之足……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强。自上古不属为人(匈奴仗持戎马之疾足……如飞鸟一样迁徙不定,就很难克制他们。取得了他们的土地也不算开疆拓土,统治了他们的人民也不算富强,他们自上古以来就不是我们的子民)”。只要它不再骚扰边境,也就不一定要和它长期兵戎相见。但匈奴贵族既不肯放弃勒索,更没有停止军事入侵,那么当然只有继续反击。
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武帝崩,前此者,汉兵深入穷追二十余年、匈奴孕重堕殰,罢极,苦之,自单于以下常有欲和亲计(汉武帝崩驾,在此以前,汉朝的军队穷追匈奴二十多年,匈奴丢掉辎重,抛弃战死者的尸体,极端疲乏,苦于战事,自单于以下的匈奴官员都有和汉朝和好的打算)”。但仍旧没有放弃对汉朝边境的入侵。不过,汉昭帝时期(公元前87年—前74年),匈奴已经没有发动大规模入侵的力量。一方面因为“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为边寇少利,希复犯塞(汉朝的边境各郡县的放烽火、守望制度非常严密完整,匈奴攻入边境,获利很少,因而很少再侵犯汉朝边塞)”。另一方面因为“(壶衍鞮)单于年少,初立,母阔氏不正,国内乖离,常恐汉兵袭之(匈奴第十一世单于壶衍鞮年龄幼小,初立为单于,他的母亲作风不正,国内官民离心离德,常常担心汉朝军队的突然袭击)”。故不得不采取守势,不是“穿井、筑城、治楼藏谷(凿井提供饮水,修筑城墙,建筑藏粮食的大仓库)”,准备坚守,便是派兵“屯受降城以备汉,北桥余吾(水),令可度(渡),以备奔走(派兵驻扎在受降城内,以防备汉兵进攻,在北面的吊桥下面的护城河中,蓄满水,可以浮起渡船,使得撤退逃走时,有一条退路)”。同时把扣留了十九年的汉使苏武等释回,“欲以通善意(想用这项举动表达对汉朝的善意)”,企图缓和与汉朝的敌对关系,逐渐实现和亲。
但和亲的念头尽管在匈奴贵族思想中盘旋,然而匈奴的骑兵仍不断地在汉朝边境出现。而且因为南下“边寇者少利(侵犯汉朝边境很少得到战利品)”,因而扭转马头,弯弓射向西方的汉朝的盟友——乌孙去了。史载昭帝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此处据《汉书·匈奴传》及《西域传》;但据《宣帝纪》是在本始二年,即公元前72年),“匈奴数侵边(匈奴数次侵犯汉朝边境)”,又联合车师共侵乌孙。第二年,复连发大兵,夺取乌孙的车延、恶师等地;虏去人民,并索取乌孙公主(即汉公主解忧),声称“趣持公主来(赶快派人送公主来)”,“欲隔绝汉(割断汉朝和乌孙的友谊来往)”,企图以武力胁迫乌孙脱离与汉朝的盟友关系。乌孙王昆弥和公主先后上书求救,于是汉朝组织了五路大军,与乌孙联合共兵员二十万,在宣帝本始三年(公元前71年)发动了一次规模巨大、声势显赫的出击战。这是西汉时期汉匈之间的最后一次大战。这次战争完全是由匈奴贵族的侵犯引起的,汉朝与乌孙的出击只是反侵扰的行为。结果匈奴惨败,自食其恶果。从此匈奴大为衰弱,分裂为南北单于两支。“兹(即滋)欲向和亲,而边境少事矣(一心要与汉朝和亲,边境的战祸很少了)”。
从公元前133年武帝发动战争,至此将近六十年,匈奴贵族的威胁才完全解除,匈奴贵族真是汉族的劲敌!如果没有这五六十年的反侵扰战争及其最后胜利,汉朝北边的安全,汉人的生命、财产,民族、国家的命运,封建社会经济文化的前途,都是不堪设想的。武帝及其以后的君主对匈奴战争的正义性质和进步作用,于此可见。
武帝及其以后对匈奴战争的进步作用,不仅表现在解除了匈奴贵族对汉族的侵扰,而且表现在解除了乌桓、丁零、乌孙和西域各族人民所受匈奴贵族的奴役和剥削(虽然这不是武帝用兵的目的),使他们脱离匈奴落后的奴隶制的束缚,加强与汉族先进封建经济文化的接触,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有积极意义的。
武帝因发动自卫战争而招致无法避免的消极后果,即生产破坏、人口死亡、财力物力虚耗等损失,还有武帝后期发生的农民起义,都不能抹杀武帝时期对匈奴用兵的正义性质和进步作用。
对匈奴作战是司马迁《史记》的记述重点之一。在有关秦、汉人物的《本纪》《世家》《列传》中,都有抗击匈奴的史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