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云山正南面的峭壁上,万丈之高的山体中硬生生开凿出一片规模宏大的庙宇,绝云山整个南方的山岩缺了一角,而镇邪寺就坐落其中。
十三万零一级台阶从山脚直接山门,绕山整整一周,十三尊金刚镇妖像散乱分布在山道的内侧,威风凛凛。多出来的一级阶梯正在山门下,镇邪寺终年在云雾之上,因此这里取一步登天之意,而镇邪寺的山门也被唤作南天门。
山门外,一名青衣书生拾级而来。
书生叫做闵铗归,是峦城人。身后架着一只盘龙毫大笔,专刻岩壁。
闵铗归文采斐然,精通时政兵法,但是无法被举荐。
在流云皇朝,普通人想要做官只有两种途径,一种是户籍所在城镇的御元举荐,并且要有军功或者显著的名望;另一种是被皇室宗亲举荐,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
闵铗归一介布衣,名声不显,只有走第二条路。对于自己的才华,闵铗归有着很深的自信,星夜来见二公主,由于汇龙镇封城便到绝云山散散心。
盘龙毫大笔从架上取处,笔毫舞动,十四个字刻在岩壁之上,笔峰凌厉在回转出又稍稍内敛。
斧锯钩凿壁临渊,坐镇天南断云北!
流云皇朝在东洲的最南端,因此唤作断云北。腾龙山绵延不绝,唯有此处低平,是真正的险要之处!
山门两侧的两位僧人雕像望向南方,像是在镇守绝云山。
一名老僧双手合十,笑而不语。
闵铗归收笔,转身看见老僧,慌忙到:“大师,是我冒犯了。”
老僧摇摇头,道:“施主不必妄自菲薄。老朽观少年意气尽处于此句,想来施主不是甘愿居人之下的人,想必他日必大展宏图。”
闵铗归行礼拜谢,道:“大师谬赞了。小生不才,自认为有几分本事,想要面见二公主要举荐的名额。”
老僧道:“施主抱负不浅,绝云山景色宏阔,不如借此赋诗一首。”
闵铗归想了想,道:“我便承大师美意了。”
老僧微微颔首。
闵铗归转身望向茫茫云海,道:“我这首诗,叫做《踏青云》。”
“霜天绿淬凝云紫,一转朱砂砌尘台。
金乌衡江御青景,玉龙卷海率苍华。
遥据天门堪北斗,赤霞淡褪十二宫。
凌霄皓顶抚仙髭,始知真人出落瑶。”
“哈哈,少年意气尽在此诗中,我知道施主来意了。”老僧笑道,转身走向前去。
“坐镇的是云海,背倚的是苍生。”闵铗归闭目想到,跟上老僧。
老僧带闵铗归去的是民安殿,处于镇邪寺的中央。殿中不贡佛家,只有一人的塑像在大殿中面朝天南——刘子明!
镇国之利器,守天下之民安。
是千万年来传奇人物。
“扑通。”
空旷的大殿中,闵铗归一拜,二拜,三拜……
“愿国泰民安。”
………
枯叶寺。
墨言堂直到晌午才醒来,昨夜与恒渊住持交谈过晚,精神有些不振。
对于子时做法,恒渊简单的做了一个解释。当年刘子明飞升,牵引到此地的一条阳脉,导致阳气散去大半,绝云山一带阴阳失衡。子时阴气最重,因此做法防止滋生妖邪。
对于这种说法,墨言堂有些将信将疑,难道五万年还不够一条阳脉补充阳气?对于地脉的事,自己懂得确实不多,但好歹有些粗浅的涉猎。鸿蒙天共有三十六条地脉,处于正中的三元脉将外界中的堙气纳入,通过周阴/阳脉,辅阴/阳脉使堙气驱向平和,化为升龙气(阳气)和墮龙气(阴气),再通过二十八条阴阳地脉中和两气,形成了可供常人吸收的罡气。
气门三修就是由此分类。阳修炼化升龙气,阴修炼化墮龙气,正道炼化罡气,气门三修将其转化为煞,储存在体内。
恒渊又掏出一只紫檀木簪送给墨言堂。
哎,大师果然还是以前的大师,看来说的是真的了。
墨言堂心满意足的就寝去了。
墨言堂理理头发,走出屋子。一个身着灰色布袍小和尚静候在房门外。
“墨施主。”小和尚微微颔首,双手合十,“住持在寺外等侯施主。”
墨言堂道:“麻烦小师傅了。”
小和尚引着墨言堂穿过后院。正中的几条长椅上晾晒着许多淡褐色的晶体,其中阳气充沛。
墨言堂走近,问到:“小师傅,请问这是何物?”
小和尚脸色微红道:“此乃慧远师叔遗物。”
墨言堂搓起一把在手心捻了一捻,问到:“如何制成?”
小和尚道:“绝云山一带阴气过重不适合种植作物,因此慧远师叔尝试将自己的五谷轮回之物淘洗晾晒,最终制成眼前这些晶体。”
五谷轮回之物就不能好好说吗,一定要说遗物!
亏我以为冲撞了你还感到有些愧疚!
墨言堂表情有些僵硬,缓缓地将晶体放下。暗暗将手放到身后搓了搓。
“还请小师傅带路吧。”
…………
斩仙岩下,一片秋叶萧索。
平明时严睦霜就已下令解禁,唐振海随商队北上而去。
江如枫便独自来斩仙岩下循循灭门惨案的踪迹。
“晚回去几个时辰能出什么事,反正有赫连亭守着。反倒是孙耀平灭门的惨案,可能和公主驾临汇龙镇有关,需要重视。”江如枫如此说服自己。
斩仙岩下只有一个小村落,十几户人家。孙耀平喜欢清闲,半隐居于此。再有,就是山后的一座小庙,人迹罕至。
江如枫以前看过一些墨家的文献,开天前七十六年,墨家老祖墨长庚与刘子明在此山下斩异仙,因此此山名曰斩仙岩。
开天元年,刘子明于绝云山证道飞升,同年,墨家老祖病逝。
斩仙岩依旧不倒,而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只有峭壁上残留的几道刀痕为历史留下了证据。
就连那些文献,也在后来墨家的那场浩劫之中,灰飞烟灭。
江如枫探查村落一遍后,并无所获。村中居住的大多都是普通人,最高也不过是肉胎境。
村中阳气偏盛,但玺金殿是阳修门派,此地阳气偏盛也合情合理。
“难办啊~”
江如枫甩着手上的酒馆,徐徐走向后山。
说是徐徐,但是只是看起来慢而已。
半柱香的时间,江如枫便摸到了后山。疏枝掩映中,一座稍显破败的寺庙藏匿其中。
半斜的牌匾挂在寺门之上,坑洼的石阶上堆满了落叶。
江如枫瞟了一眼牌匾——葬仙寺。
“葬仙之所立葬仙之寺,实是有趣。既然供的是异仙,自然是萧条冷落。”江如枫寻思。
元神探查,并无异样。
江如枫正欲走进葬仙寺,上空一片强烈的压迫传来,余光中,一轮红日划过长空。
“开天境!”
江如枫迅速作出判断,煞气流转,江如枫腾空跃起,追上前去。
吱丫一声,寺门被打开,一名双目苍白的老僧立在其后,仰望着两股强大的气息消失在了天边。
身前十三颗紫檀佛珠串成的链子蒙尘无光,唯有正中的封剑舍利图闪烁着异样的光茫。
…………
汇龙镇北,赤桐林。
墨言堂与恒渊住持在林间飞奔而走,一轮红日高悬在身后。
一炷香前,因为墨言堂过于接近阳脉,阳核牵引大量龙气溢出,暴露了踪迹。古沧庸顺气息而来,两人很远就看见了红日。
伦对阳气的敏感程度,阳修显然更胜一筹。
古沧庸从赤桐林上掠过,远远得看见两个飞奔着的身影。
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红色烈阳悍然向地面坠去。
古沧庸脚尖轻点地面,赤色的长袍瑰丽无比。一幅赤龙吞日图贯穿了整个左肩,代表了来者的身份。
赤龙吞日是玺金殿的标志,而这件赤袍只有殿主可以穿上。
长枪凭空出现,流光溢彩。
“你也要阻止我吗,恒渊?”气息猛然爆发,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恒渊大师微微笑道:“这位小施主与我镇邪寺有缘,古殿主不能让让老衲么?”
“想让我让人,可以,叫镇邪寺把镇邪老僧的舍利子拿来换人。”古沧庸冷笑道。
恒渊住持摇摇头,背身说到:“古宗主不识时务,我也救不了你。”
“轰!”
有一道强悍的气息压下,江如枫稳稳落下。
“我道是开天境的高手,没想到只是一道道印。古殿主这是要在江某手里抢人?”江如枫负手而立,飘动的布袍没有沾上一丝污垢。
江如枫是厉劫境,四劫只剩下心魔劫。而古沧庸在气息上虽然被强行提升到了开天境,但是肉身仍是融意境,无法收敛气息,被江如枫尾随而来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江如枫收敛自己气息的技巧十分高明,古沧庸一路上都没能发现的了。
恒渊是直接从元神上感知的,和气息是两码事。
古沧庸冷笑道:“前辈,鄙殿太上长老借我一道道印,就算您纵横多年,也未必是对手。”
江如枫道眼神浮动,嘴角微微勾起,道:“你且试试能不能躲开我这一拳。”
“老头子的玩兴又上来了。”墨言堂默默想到,“看来某人要吃大亏了。”
煞气流转充斥入整个右臂,为其镀上一层流金色的光晕。后脚猛踏,江如枫整个人腾起,带着一侧的右臂袭向古沧庸。
整个过程没有什么特别负杂的招式,纯粹是一种力量的美,转眼间呼啸而至。
在身后道印的加持下,古沧庸清晰的看到了江如枫的动作。
煞气流转,古沧庸正欲侧身躲过这一拳,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他动弹不得,生生吃下了这一拳。
墨言堂将脸捂住,古沧庸的鼻子都被打进了脸中,整个人倒退着飞了出去。
一拳之威,恐怖如斯。
江如枫擦擦拳头,一脸不屑,道:“今天就算你们太上长老来了,也躲不过这一拳。”
江如枫的道概括起来是武夫宁折不弯,以直代曲,是天下少有的霸道。
阴谋阳谋最终总有一种都能得到结果,而以直代曲直接否定了所有的可能性直接确定了最后的结果。直中有意,避无可避。
墨言堂暗暗腹诽,江如枫的道只能压制对方无法躲过这一招,但是对手可以进行反击。假若江如枫真的和太上长老杠上来的话,虽然能打中对方,但他自己也绝对不好受。只能是两败俱伤。
刚刚那个,只是一时懵住了,没有还手而已。
古沧庸依靠着一棵赤桐树颤抖着站了起来,江如枫打得太狠了,整张脸都变了形。
手指一抹,血立刻被止住。古沧庸将鼻子拉出来,用体内的阳煞牵引着各个部分回归原位,身后的红日洒出一阵温和的光芒,然后明显暗淡了几分。
太惨了,古沧庸的脸一阵扭曲。而恒渊从始至终就没有回过头。
抬头望了一眼,又赶紧将头低下。古沧庸将身子别过去,此时虽然皮外伤都修补好了,但内伤还是在隐隐作痛,“前辈,今日赌斗是我输了。但来日老祖亲至,圣子您还护得起吗?再说……”
眼角清晰的看见一个流金色的拳头从侧面袭来,古沧庸闭上了眼睛。
古沧庸这次是被从侧面打中的,向一侧倒飞而出。幸好古沧庸身上的赤袍也不是凡物,否则早就在猛烈的撞击中撕烂了。武者到了融意境的境界,相互之间的打斗已经不是凡俗的层次了,尽管两人没有真正打起来,一侧的树林也是狼藉一片。
“老头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坏。”墨言堂有些幸灾乐祸得想到,之前古沧庸从天而降着实吓到他了。
融意境加一道道印的加持很强吗?
对此,江如枫表示不服,然后给了他两拳。
古沧庸此时才算是真正被打醒了,双方此时又不可能真正拼命,对方有两人更何况还有一个佛门的恒渊,两人加起来相当难缠,自己并没有什么胜算。至于放狠话,作为一殿之主,他还是要脸的。
现在“想通了”,恭恭敬敬的向江如枫行礼,后者满意的点点头。
江如枫沉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老祖,相互留点面子还没有撕破脸的必要。”
古沧庸一口应下,行礼告辞。
几息之间,古沧庸便消失在了茫茫林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