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锋缓缓踏上那拱形桥面的最高点之时,他目光一凝,看见在河的对岸空地上有一座凉亭。
凉亭的后方不远处有一幢建筑,那建筑十分高大,占地很广,门户众多。
那些从奈何桥上所过之魂皆被鬼差领着进了凉亭,而后又能看到许多魂魄被三五成群的押解着从凉亭出来分别进入那些不同的门户之中。
柳锋从桥上走下,来到那座凉亭之前,顿时有一名鬼差迎向他走来。
“跟我去孟亭报道。”那名鬼差神情淡漠的说道。
柳锋跟在他身后向凉亭走去,只见这凉亭高有约莫丈许,长宽也有大概三四丈见方,整体呈灰黑色,四周挂有白色纱幔,使人不能望见亭內的情况,整座凉亭看起来黑白分明,很有视觉冲击力。
柳锋随着那名鬼差掀开纱幔进入亭內,发现亭中有许多魂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每群魂魄跟前都站着一名鬼差。
那些鬼差有男有女,手里都拿着一本书薄和一只笔,那笔鲜红,不时在那书薄之上勾画着什么。
柳锋正左顾右盼,忽然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所吸引。
“喂,那小鬼!你过来,别看了,说的就是你!”
柳锋顺着那道声音瞧去,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坐在凉亭角落的一张椅子之上,在她两旁各有一个女性鬼差立于身侧,看那模样似乎对她极为恭敬。
那女子肤色雪白,体态纤盈,身着一身黑色长裙,裙角绣着云纹图案,五官精致。
在她眉间有一点朱红色印记,雪白的长发轻挽于头顶,就那样坐在角落之处,身后的白色纱幔轻柔的飘起,使她看起来与此间之景相得益彰。
此时女子那一双若秋水般的眸子正将柳锋盯着,朱唇轻启,唤他过去。
柳锋左右看了看,然后拿手指着自己,疑惑的看向对方。
那女子微微点头。
柳锋挪动脚步走到那女子身前,鼻尖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那香味空灵、缥缈,十分好闻。
“不知姐姐叫小子过来所为何事?”
柳锋略显忐忑的问。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气质脱俗的女子,一时有些拘谨。
那女子听得柳锋叫她姐姐,又见他这般神态,顿时双眼眯成两弯月牙,内心极为受用。
“你这小鬼倒是会说话,你可知这地界别人都如何称呼我?”那女子微笑着说道。
“小子不知。”
“他们都称我为‘孟婆’。”
说完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柳锋。
“……那倒是小子占了您的便宜了,只不过我觉得您风华绝代,这个‘婆’字与您可半分都不沾边。”柳锋谦逊的说。
那女子脸上更加灿烂了,捂着嘴笑个不停。
“咯咯,说得好。本仙子花容月貌,竟被地界那群不开眼的混账玩意称为‘孟婆神’,也真是让人气恼,都是一群不解风情的混蛋!”
柳锋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想这女子也太彪悍了。
“对了,你与钟老鬼是什么关系?”孟婆身子微微一正,问出这么一句。
“钟老鬼?”柳锋心里疑惑,莫非是说钟先生?他印象中只认得一个钟姓之人,那就是钟先生。
“没错,就是守在元魂树旁的那个该死的钟老鬼,别说你不认得他,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魂引’的气息。”孟婆咬牙切齿的说。
柳锋眼角轻跳,这两人莫非有什么仇怨?
“小子不知您在说什么。”柳锋不卑不亢。
“行了,你也别替他隐瞒了,放心,我与他并无恩怨,只不过我们之间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罢了。”
“整个三界內,他的‘魂引决’可是独一份,我是不会感觉错的。”
孟婆盯着柳锋,然后一挥手。
“你们先去忙,小子你随我出去走走。”
她遣退了身旁的那两名女性鬼差,示意柳锋跟她走。
孟婆站起身来,黑色长裙将她那修长的娇躯勾勒的玲珑有致,她掀开身后的白色纱幔走了出去,柳锋赶忙跟上。
……
当柳锋出了孟亭的时候发现孟婆已经背着手站在那幢巨大的建筑跟前。
她抬着头望着建筑之上的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醧忘台”三个烫金大字。
不时的有办事的鬼差领着一些魂魄进入那些门户之中,他们在路过孟婆之时都会微微躬身以表敬意,但她却置若罔闻,只是自顾盯着那块牌匾。
柳锋走上前来,站在孟婆旁边,也抬起头望向那块牌匾。
“你可知这‘醧忘台’的来历?”
孟婆依旧抬着头,向柳锋问道。
“不知。”
“那你可知四界战事?”
“知道一些。”
“是钟老鬼与你说的吧?”孟婆收回目光朝柳锋瞥了一眼。
柳锋尴尬的一笑。
……
沉默了一会,孟婆又把目光投向牌匾,悠悠开口。
“我本是天界的一名仙官,常年追随仙帝与魔族交战。后来随着魔主被封印,四界之争也暂时落下帷幕。”
“但此时的三界早已千疮百孔,且魔族诅咒已于不知觉间侵入三界修士神魂,令得他们杂欲丛生,导致三界修士之间纷争不断。”
“后来鬼王与仙帝商议,由仙帝管束天界修士,不让他们随意下界私斗。”
“而鬼王则身化轮回,纳地、人两界之魂,助他们于一次次轮回间洗清罪孽,望他们回归原本之善性。”
“仙帝命我辅助地界行轮回事宜,建醧忘台,制醧忘汤,准许我提拔阴兵鬼吏为己用。”
“但奈何,这些年下来,地界阴魂丝毫没见减少,我也于此一呆就是这么多年……”
“只因红尘诱人,你看忘川河中那些受尽折磨的可怜之魂,为了心念之人放弃轮回投入河中,宁愿忍受无边的痛苦也要等在轮回路尽头,只为了能再一次见到所念之人。”
“......哎,说到底,都是‘情’字害人啊......”
孟婆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略显落寞。
……柳锋也是眼神一凝,心头沉重。
就在这时,突然自一个门户之中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历魂。
他大声叫喊着:“不喝,我才不喝,我不要投卵生胎!”
听到这个声音,孟婆眼神一厉。
一名鬼差也慌张的自门中追了出来,满头大汗,忐忑的看了孟婆一眼,见她杏目含煞,吓得立马跪在了地上。
“孟婆神大人,小的办事不利,被这刁滑的历魂逃了出来,请大人责罚。”
孟婆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然后声音冰冷的对那历魂说道:“前生做了那么多恶事,饮下醧忘汤,速去投卵生胎!”
“我不喝,我不喝!我不要投卵生胎!”那披头散发的历魂冲着孟婆大声叫嚷。
“不喝?哼!那恐怕由不得你!”
孟婆眼神冰冷,伸出两根手指,指尖慢慢幻化出一根黑色的长针。
“黑蜂!”
她一声轻喝,那长针瞬间便没入那历魂的咽喉。
“啊!”
那历魂被定在原地,双手捂着喉咙部位,发出凄厉的惨叫。
这时孟婆右手一招,从历魂逃出来的那扇门户内飞出一只碗,其内可见有半碗浑浊的汤水。
她手指一点那历魂,那碗汤水便从他大张的嘴间尽数灌入。
没过一会,那历魂就不再惨叫,变得浑浑噩噩,由刚才那名追出来的鬼差领着返回了门内。
柳锋趁着刚才门开的空当,视线朝门内看去。
发现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只碗,而在桌子旁边有一个两尺见方的小台,上面卧着一枚奇怪的蛋,此时那枚蛋正闪闪发光,有一道细细的丝线由蛋壳上延伸而出,连接向未知处。
柳锋估计这就是那名历魂口中的卵生胎了。
孟婆看了眼柳锋目光所视之处,笑了笑说:“刚才那只是个小小的插曲,这种情况难免发生。”
“有人生前处于贵胄之位却多行恶事,死后得知自己的下一世将投生为卑贱的牲禽自然不肯甘休,碰到这种情况就需要用到一些非常的手段了。”
“你看这醧忘台,四周廊房总计有一百零八间,其内皆有各种即将生产的胎胞,各色魂魄饮过醧忘汤后寄于那些胎胞之内等待投生。”
“那醧忘汤由采自俗世的药物和着忘川之水制成,似酒非酒,分甘苦辛酸碱五味。”
“在世为善之人,饮过此汤令其眼耳鼻舌四肢较以往更精、更明,更强、更健。”
“作恶之人,使其声音、神智、魂魄、精志消秏,逐渐疲惫衰弱;俾令自我警愓、忏悔,重新为善。”
柳锋听着孟婆所说,觉得新奇却又合乎天理,不由得微微点头。
“对了,你来这可是要去投生?虽然你与钟老鬼可能关系匪浅,但恕我职责所在不能与你开方便之门。”孟婆向柳锋问道。
“我还没想好......我须得先去趟枉死城。”柳锋回答。
“枉死城...这么说...”
柳锋点了点头,苦涩的一笑,“没错,我前世死于谋杀......全家都是......”
孟婆出言安慰,“前世之事当如过往云烟,那不过是你无数次轮回中的一段风景,不必介怀。”
柳锋眼睛出神的望着地面,没有作声。
孟婆见他这样,手心一翻,一本黑色的册子出现在她的手中,册子很薄,却仿佛有翻不完的纸张一般“刷啦啦”地自己翻着,最后停留在某一页。
“柳锋,六月初八生于晋国青云郡丰宁镇,出生时..........原定寿命二十有三,于十二岁死于谋杀......”孟婆看着册子上的记录,轻声的读了出来。
柳锋一怔,他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前世的阳寿。
二十三岁...他比原定寿命提前了十一年死亡。
“哎......罢了,看在你认识钟老鬼又叫我姐姐的份上就帮你一次吧。”
“我会拟道法谕,让你免去枉死城的羁押之苦直接轮回,也幸得只有十一年而已,不然又要被那些老鬼们磨叽个没完了。”
孟婆收了生死薄对柳锋承诺。
“不!我要去枉死城,去那里见我的父母小妹!”
柳锋神情倔强,眼若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