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左幽回到家门前时,太阳已经悄悄从东边升起,染红了半边天,似血般艳丽。
小院篱笆前,自己那辆推了五六年的平板车已经消失,想想都知道是父亲卖掉了它。
曾经破旧的篱笆杆被崭新的梨木代替,甚至院内还多出了一间小屋。
左幽看着一切,突然笑了,笑容里满是自嘲。
“看来我确实挺值钱。”他喃喃道。
没想到他努力了五六年都没有做到的事,却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
推开篱笆门,门内传来了熟悉的谩骂声。
“你这臭婆娘,还不快点把饭菜端来,要是耽误老子上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左幽闻声径直走向了香气四溢的厨房。还没等他接近,那个熟悉的中年男人满脸怒气的从厨房走了出来,抬头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回来了?谁让你回来的?!我不是早与那位大人谈好价钱?!”左幽的父亲惊疑不定,用颤抖的手,指着左幽。
“很意外?”左幽笑问道。
“你…你这个小杂种,是谁让你回来的?!给我说明白!!”
“别一口一个小杂种,多少我也算是你生的,你这样到底是在骂我,还是在骂你?”左幽挥了挥手,对于他的父亲他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丝尊重与耐心。
“你怎么敢如此说话?!莫不是找到了什么靠山?”说着父亲抬高垫脚,向着左幽身后打量着,确定了没人才松了一口气。
左幽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在家中转了起来,不时咂嘴说上一句:“不错,这东西不错,应该值不少钱。”
转了一圈,左幽突然皱起了眉头,他又原路转了回来,并且左顾右盼看的更仔细了些。
片刻以后,左幽走回父亲面前,面色阴沉如冰,死死地盯着父亲。
“我哥呢?!”
左幽没有在家中看到左渊,以左渊的状态,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出过门,怎么可能突然消失?
“你哥?你哥……你哥他被城里的商人看中了,去给那商人打下手,毕竟也不能总让他这么白吃白喝下去。”父亲目光躲闪,身体不由一僵,诺诺的说道。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再问你一次!我哥呢?!!”
左幽周身瞬间杀气四溢,那威势竟然吓了他父亲一跳,随即软到在地上。
这个世界上只有左渊一直真心的待左幽,即便他后来被父亲失手打伤了脑袋,左幽也一直尊敬他。
但现在他竟然消失了,而左幽的心中突然升起了极为不详的预感。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个逆子,你给我记住,不论如何是我生了你,是我给了你生命,给了你一切!!”父亲大吼道。
“呵呵。”左幽冷笑一声接着说:“确实,是你给了我生命,但我倒是想问问你,除了生命你还给了我什么?”
“我给了你生命,你就是属于我的,我要你如何你就要如何,这便是身为父亲的权利!也是你身为人子的义务!”父亲也受够了怯懦,对着自己的儿子咆哮着。
“抱歉,我不认为父亲拥有这个权利,所以你的喜怒与我无关,现在告诉我!我的哥哥去哪了?!你把他怎么了?!!!”左幽正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他生怕自己一拳下去打碎了找到哥哥的希望。
但他的话却彻底激怒了父亲,只见那平时在外人面前唯唯诺诺的矮小中年,竟然冲去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对着左幽就要砍下。
“逆子,老子今天就要把你的命收回来!!”
砰!
一声闷响,左幽轻而易举的攥住了父亲的手腕,随手将手中的刀夺过,反手搭在父亲的脖颈旁。
刚刚追出来的母亲吓得一愣,连忙走上前抓住左幽的手臂。
“孩子别冲动,他是你的父亲啊,你不能杀自己的父亲!!”
但母亲的力量又怎么能和如今的左幽相比,无论她如何撕扯,左幽握刀的手都没有丝毫晃动。
“你倒是给我送了一把趁手的武器。”左幽嘲弄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他。
“我一直特别好奇,别人家的父亲总是那么的伟大,那么的慈祥,即使偶尔的恼怒也不至于提刀杀人,那你又是为何?我和你之间有什么仇恨么?你要如此对待我?”左幽总算说出了压在心头多年的话。
他从记事时起就没有见过父亲的笑容,只有父亲出门前的谩骂,回家后的毒打。
小时候他无力反抗,只能默默承受,他也曾哭着哀求,可父亲下手却一次比一次重。
终于,在一次雨夜,哥哥左渊为了保护左幽顶撞了父亲几句,便被打伤了脑袋,至今都是痴痴傻傻。
左幽不能理解,完全不能,所以他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叫过他父亲,也很少跟他说话。
父子俩从小小的矛盾,一步步结下梁子,到最后变成了如今的刀剑相向。
他从没有认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不分尊卑,但他也从没认为要忍气吞声的活下去。
“你说啊!给我一个答案!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不要逼我杀了你!!”左幽大喝道。
“答案?!答案就是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老子生了你,就是你的天,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敢顶撞我就是不孝,忤逆我就是不尊!!”父亲歇斯底里的咆哮道。
“呵呵”左幽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那我哥呢?他那么听你的,那么尊重你,甚至把你当成他的信仰,你却将他打的痴傻,你可有愧疚过?!”
“愧疚?!我为什么愧疚?我在外面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不就是为了养活这个家么?你以为活着是个很容易的事情么?若不是我在外给人提鞋,你们早就饿死了!别说打傻了,就是打死了,你们也不该埋怨老子!”父亲疯魔般的吼着。
“在外面的卑微就是你在家里施暴的借口?你在城主府受的气,就要通过家人发泄出来?”左幽诧异的问道,他不理解也不认同。
“哼哼,若是没有你,没有你那傻哥哥,更没有这臭婆娘,我至于沦落到给别人做牛做马的地步?你老子我曾经也意气风发过!!!”
“你可知道,曾经在蛮火国都别人见了我,怎么也要称呼我一声先生,我可是国王钦点的文士!!但就因为没有斩断这份情与国王安排的女子成亲,就为了这臭婆娘和你们两个不孝子,老子才被撵出了京城,才要在这偏僻的小城里给一个破城主当狗!!!”
“所以,你们生下来就欠了我的,是我没有为了权贵丢下你们!!是我为了你们放弃了我的人生!!!所以你们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敢不从我就杀了你!!”
听着父亲的咆哮,左幽愣住了。
他知道父亲已经扭曲了,但他还能杀了父亲么?他的心乱了,不再只有杀意。
他突然无法无法判断这件事的是与非,脑海被无数杂乱的思绪占满。
父亲确实为了自己放弃了一切,如果换作是他,从高处跌落谷底,想来也不会比他好多少。
但他就应该对父亲施加给自己的一切逆来顺受么?就应该对父亲言听计从么?
他不知道,也想不通。
当啷!
左幽松开了手中的刀,有些茫然的向院外走去,他幽幽问道:“我哥哥到底去了哪?你告诉我,我便再也不会回来,也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
左幽的父亲捂着胸口重重的喘了两口粗气,随后边沉重的说道:“那日你走以后有一个叫布衣奴的人来找我。”
“他说会给我一笔钱,而代价就是跟他签一份奴隶契约,卖掉你与你哥哥。我答应了他,拿了他的一百两白银,也让他带走了你的哥哥,至于他们在哪,我就不清楚了。”
“好,你给予我们兄弟的,我总有一天会还给你,以后你就好好保重吧,我和哥哥不会再回来了。”话落左幽毅然走出了院门。
清晨的阳光还没等爬上天空,乌云已经先它一步将万物覆盖,当左幽离开小院时,蒙蒙的细屋从天空飘落。
轰隆隆。
一声惊雷炸响,万物都跟着一颤,就连天空的细雨都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悲伤终究抵不过愤怒。
布衣奴彻底激怒了左幽,所有的杀意从父亲的身上转移,甚至更加爆裂。
左渊是个傻子,根本没人会买一个傻奴隶,而布衣奴之所以这么做,八成是为了威胁左幽,让他即便逃离了天牢,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但布衣奴没有想到,现在的左幽已经完全的蜕变。
他更加的倔强甚至可以说是桀骜,也不再畏惧任何东西,那黑暗的一个月,深深的刻在了他的潜意识里。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冥笼与那黑暗中的怪物已经开始吞噬他的思想,令他无比的疯狂。
谁敢欺压于他,侮辱于他,谁敢动他的亲人,伤他的兄弟,他便要让谁永远的活在暗无天日的纯黑中。
如同已经疯魔的白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