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云说:“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甲醇的气味和口感和红酒相去甚远,且致死要达到一定的量,我不太明白死者是怎么自愿将那么大剂量的混有甲醇的红酒喝下去的。”
“自愿?”
许舒窈狐疑得很:“没可能是有人强迫她喝下去的么?或者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误喝进去的?”
“这种可能性不大。”
蔡云垂眸,淡淡地摇了摇头:“我刚才已经说了甲醇气味和红酒相去甚远,一个人除非完全丧失味觉才会将那么大剂量的甲醇喝下去。”
许舒窈拧眉:“那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强迫她喝的呢?”
“你的意思是捏着她的嘴强灌么?”
许舒窈说:“对。”
“这更不可能了。”
蔡云示意许舒窈看苏茗的嘴巴:“看见了么?黏膜完好,这意味着你刚才所说的情况不会存在。”
“那有没有可能……”
一直沉默的肖枫忽然开口。
蔡云本在回答许舒窈,听得肖枫与欲言又止,回头:“肖队,你是想说死者或许可能是自杀?”
许舒窈怔住,瞳仁陡然增大。
绕来绕去,又绕到了最初的争议点了。
其实,按照蔡云所言,自杀不无可能。
苏茗手上的试刀伤,以及房间内的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证明一点:
那就是案发之时,那个房间里除了苏茗,并无其他人。
也许,苏茗是在割腕自杀未果后喝下甲醇自尽的也不一定。
许舒窈愣住,当时她凭着尸体口鼻处没有蕈状泡沫断定苏茗是死后被人抛尸入水,却没设想过苏茗自尽过后尸体滑入水中的可能性。
“这就要回到最初的争论点上了。”
蔡云显得很平静,他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如果是自杀,苏茗的尸体不会背部朝上。”
许舒窈听蔡云这么一说,不由回忆了下当时现场的情形,顿时大悟。
“蔡法医你的意思是……”
肖枫将许舒窈没说出来的话接了下去:“凶手在现场等着苏茗死后将她抛入浴缸之后才离开。”
蔡云点头:“是的。”
“那……”
许舒窈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倒是肖枫像是完全不受先前那番推断影响一般,径自去查看尸体。
他问:“还有其他发现吗?”
“有。”
蔡云让肖枫看苏茗的背:“你们看。”
在苏茗光洁的背部布着点点暗红色的尸斑,而在尸斑底下显然有被掩盖的其他痕迹。
那是几十道长短不一的黄色瘀痕。
许舒窈知道这是损伤中最常见的皮下出血,而其在活体上的反应经常也以颜色作为变化根据。
凭肉眼所见,许舒窈觉得这些痕迹之上在苏茗的身上存在了十天左右。
造成这种痕迹的应该是教鞭之类的东西。
许舒窈不太明白,苏茗一个女大学生身上为何会有这么多被鞭打过的痕迹。
她皱眉,问蔡云:
“这是什么东西造成的皮下出血?”
蔡云顿了一会儿,才说:“是皮鞭。”
“皮鞭?”
许舒窈意外得很:“这年代还有人用皮鞭打人?”
那不是电视剧里头才会用的东西么!
蔡云愣住,他没料到许舒窈会是这种反应。
他原以为说了皮鞭之后,以许舒窈以往的经验,会立即识意的。
倒是肖枫在一旁说:“其他部位有鞭痕吗?”
蔡云收回心思,点头:“你们仔细看就会发现,比起其他部位的痕迹,背部其实是最少的。”
迎着许舒窈和肖枫不解的目光,蔡云一面让两人看苏茗身上的痕迹,一面解释说:
“在死者身上,诸如大腿内侧,胸脯等位置均有殴打、鞭打甚至是刀割的痕迹。这些痕迹很多已经愈合,只留下一些极浅的痕迹。”
蔡云不说,许舒窈还没觉得。
听了蔡云的话,许舒窈仔细观察苏茗的尸体。
这才发现就如蔡云所言,苏茗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斑痕。
只是这些痕迹大都藏匿在隐蔽处且多数已经愈合,又被尸斑所掩盖,若不是仔细观察,不易被发觉。
许舒窈盯着苏茗的尸体,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许久过后,她回过头看肖枫和蔡云:“这是不是意味着苏茗生前被人虐待了?”
蔡云闻言,坦然的脸色浮现几缕尴尬。
倒是肖枫不露痕迹的将裹尸布盖在苏茗身上,然后说:“与其说是被人虐待,不如说这是一种情趣。”
“情趣?”
许舒窈愣住,糊涂了:“什么意思,这么严重的伤怎么成了情趣了?”
肖枫面无表情地看她;“情侣之间的情趣,这样说,你能够理解么?”
许舒窈用手拖着腮,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时无比尴尬。
她惊讶出声:“你的意思是这些是她和她的男朋友……”
话说到一半,许舒窈立即将剩下的话吞了进去。
她的脸在瞬间变得微微泛红,心头后悔不已。
其实她早该猜到了的啊!
难怪蔡云反应会那么奇怪。
她是真失忆了,人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居然还打破砂锅问到底。
真是害臊啊!
其实,她害臊,肖枫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说来也奇怪,作为警察,对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按理不该有太大的反应才是。
可见着许舒窈脸涨的通红,肖枫竟也是觉得有几分尴尬。
或许他先前应该说得再含蓄些的,她毕竟对以前的事情都没什么印象了。
蔡云察觉到气氛的僵持,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来打破眼前的尴尬气氛。
不想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舒窈强装镇定地开口了。
“那这些痕迹会是谁造成的呢?”
蔡云和肖枫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说:“张昊。”
那个还未出现过的苏茗的男朋友,张昊。
比起寒门出身且有残疾的的张昊和靠苏茗养着的徐明峰,身为老板让苏茗有所顾忌的张昊才会是造成苏茗身上诸多痕迹的那个人。
“之前马亮说张昊晚些时候会来局里,对么?”
许舒窈看向肖枫。
“对。”
“那……”
许舒窈还想说什么,肖枫忽然转头看向蔡云
“蔡法医,关于朱冰,你之前好像还有什么没说吧。”
蔡云闻言,看向肖枫,说:“是的,之所以没说,是我想问问肖队的意见。”
“什么意思?”肖枫问。
“遗书。”蔡云蹙眉道:“说实话,我觉得那封遗书有问题。”
遗书有问题?
许舒窈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了什么。
之前蔡云不是说确定了笔迹是朱冰的吗。
既然如此,还能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朱冰的遗书停顿之处过于多了些。”蔡云半眯着眼睛,努力回忆在现场看到的那封遗书。
“一般而言,即便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的写东西,或许会有停顿,但绝不会像朱冰的那封遗书那样整篇都在停顿。”
蔡云说着说着,看向肖枫,试图从对方身上得到某种回应。
肖枫果然不负蔡云的期待,他接着蔡云的话说了下去:
“你这样一说,那封遗书倒也确实奇怪,不仅停顿之处颇多,通篇看下来几乎都是磕磕绊绊,似乎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磨出来的一样。”
“还有最让我觉得奇怪的一点。”
蔡云因为肖枫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稍显激动:“那就是那封遗书是写给小窈的,而且在遗书里,他几乎解开了我们目前所面临的所有疑团,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许舒窈听了两人的话,也回过味儿来了,她咂摸道:
“写给旁人,自是没有写给我的效果好。”
“咱们怀疑朱冰是凶手,他就承认了自己是杀害苏茗的凶手;咱们不确定苏茗的死因,他就将苏茗的死因说了出来。他一定知道光是承认杀人,我们不会轻易相信,索性就坦诚了自己的犯罪动机和手段。这就像是将真相摆在咱们面前,只等我们上前揭开一样,但有一点……”
许舒窈拧着眉,还没来得及将思路整理好,肖枫又一次抢过了她的话头。
“你觉得朱冰自杀的理由不够充分。”
“对。”
也不知是被肖枫抢话抢习惯了,还是懒得同他计较。
这一回,被肖枫抢了话,许舒窈很是无谓。
她接着说了下去:“在我看来,朱冰自杀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像我之前说的,以我对他的观察,我不觉得他会有自杀的倾向。”
肖枫凝眸看她:“具体说说。”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并不觉得朱冰是凶手的事情吧?”许舒窈问。
肖枫说:“你指的是从表情推论他有没有说谎那事?”
“不止。”许舒窈的脸色比之前严肃了许多,她沉声道:
“我有问过朱冰苏茗死时,他在何处。他说他在寝室睡觉,而且还说他的室友能够为他作证。当他确定有可以证明他不在场的人的时候,分明如释重负。既是如此,我认为在我们没有进一步找上他之前,他不会自杀。毕竟……”
毕竟,以朱冰当时的心态是觉得自己没有嫌疑了的。
这句话,许舒窈没有说出口,她觉得这种带猜测的结论过于主观臆断。
但即便她不说,肖枫也显然明白了许舒窈的意思。
许舒窈说得有几分道理,即便苏茗真是朱冰所害,但那时已经有不在场证据的朱冰没理由畏罪自杀。
肖枫正想回应许舒窈,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
这已经是第二次听见肖枫的手机响了,见着肖枫接电话,她心头痒痒。
她觉着在失忆之前,自己也该是有手机的。
只是可惜她失忆失去得过于干净,姓甚名谁都忘了,更别提手机这种身外物件了。
许舒窈琢磨着等发了工资,她得要去买个手机,出了事情也方便联系。
转念又一想,她在停尸房也呆了那么久,都没人找她。
想来和自己熟识的人应该只有队里的几个人。
目前她还租住在肖枫家里,似乎也没什么要联系的人。
手机这玩意儿还是蛮贵,买来当摆设似乎有些浪费了。
算了算了,还是不买了。
就在许舒窈纠结着要不要买手机的时候,肖枫朝着电话那头说了几个字:“好,我们马上过来。”
许舒窈收回心思,她狐疑地看着肖枫,莫不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肖枫朝自己说:“走吧,去会会张昊。”
张昊来局里了!
许舒窈很是期待。
蔡云见着两人要走,连忙叫住他们。
肖枫问:“还有事。”
“嗯。”
蔡云说:“苏茗的胃内并没有安眠药的成分,所以我觉得你们可以查下安眠药包装上是否有指纹之类的线索。”
肖枫闻言,点了点头。
蔡云送走两人,回到法医室,里边萦绕着各种药剂的味道,间或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廉价的花露水味儿。
蔡云在原地滞楞了一会儿,反应过是怎么回事后,不禁失笑。
这丫头……
他轻轻地吁了口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七点。
他无奈的笑笑,收好手机,拿过解剖刀,继续工作。
许舒窈和肖枫刚走进办公室,马亮便迎了上来。
“肖队,你可算来了。”
肖枫问:“张昊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他是来报警的。”
马亮显得忧心忡忡:“他说有人要杀他。”
“杀他?”
肖枫挑眉:“具体说说?”
“就他收到一封匿名信,说要他死。他害怕就过来报警了。”
匿名信?
许舒窈诧异,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么古老的东西?
肖枫皱眉:“也就是说他不是为了苏茗的事情来的?”
“不是。”马亮摇头。
肖枫说:“得,先进去。”
走进屋,首先映入许舒窈眼帘的是整个人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张昊的背影。
许舒窈心说,这人心理素质也真够差劲的,一封匿名信罢了,至于这么害怕么!
许舒窈狐疑地看向肖枫,想要看看肖枫能有什么看法,但肖枫显然没察觉到她的目光。
肖枫径自走向张昊,刚要开口说话,猛然发觉张昊嘴里念念有词。
“我没有骗人,是真的有人要杀我。”
“苏茗的死和我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找上我。”
“杀了苏茗还不够,还要我死,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我就要死了……”
肖枫径自坐下,打断张昊的喃喃:“说说吧,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张昊浑身一震,没等人反应过来,他啪的一声竟是朝着肖枫跪下去了。
肖枫没料到张昊会有这种举动,不由僵住。
原本打算开门见山直接说苏茗的心思也止住了。
张昊的话很混乱,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无非是有人要杀他,要警察保护他,他不想死之类。
他那张带着横肉的脸上因为极度恐惧伴随着他说的字一下又一下抖动着,似乎他身上的每一坨肥肉都在惶恐。
肖枫大致听明白了张昊的话,他接过马亮递过来的匿名信。
信上边的字是打印出来的,内容很简单: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下一个就是你。
肖枫试图让张昊冷静下来,他放低了声音,有意安抚:“或许只是恶作剧。”
但肖枫显然不是个会安抚别人的人,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冷冰冰带着寒气儿。
分明是宽慰的话,听起来倒像是肯定还带着质问的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