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在中考前就和父母说好,暑期要和同学一起去京城做临时工。同学的亲戚是一家工厂的领导,有几个同学一起去。他实在是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借口,象他这样大年龄的农村男孩子,假期的时候一般都会出去找点零活,赚点钱贴补一下家用。农村的孩子没有那么娇气,虽然这次是要去京城,爸爸妈妈也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尽管爸爸妈妈也很心疼自己的儿子,到外边会吃苦。可他们心里明白,小鸟总要长大,总要自己去飞翔。农村就是这样的日子,一半靠天一半靠命,没有那么娇气的。既然做父母的没办法给孩子一个好的前程,那剩下的路就要靠孩子自己去闯荡。
这八九个月来,路远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表现出来的能力让爸爸妈妈禁不住刮目相看。隐隐的把他当成一个大人看了,甚至他们想不明白的事情,有时候还要征询一下儿子的意见。有着几十年人生经验的路远很多时候处理问题的方法甚至比他们还要老练的多。
路远重新来到这个世界的几个月,在父母和乡亲们的眼里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周末和年关前的忙忙火火,表现出来的赚钱能力,让很多的乡亲们都惊讶不已。在跑县城这段时间,他老练而坚决地拒绝了村子里和他同龄的伙伴,比他大上一点的亲戚或是一起搭伙的请求,一个人辛苦却又心安理得的吃起了独食。
经历过前世的种种辛酸苦辣,路远知道人性或许是最禁不住考验的。风光时身边人潮涌动,落魄时鲜有人问津。他现在需要这样的“独食”来积攒一些力量。他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冷漠自私,他需要力量,需要改变自己和身边人贫穷命运的力量。
冀西县离京城只有两百多公里,为保证京城人民的用水,在冀西北部一个因为抗日战争“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而闻名的地方——喜峰口,修建了一座地跨两市四县的特大型水库。并且有专用的管道将水引入京城,水库的大坝还附带了一个大型的水力发电厂。这也算是庞大的城市和邻省环绕在群山之间的小县城,一种千丝万缕的关系。
库区的管理人员和电厂的工人都是在京城来的,电厂和水库管理处每周都有通勤车定期往返于京城和冀西两地之间。
但是通勤车毕竟不能满足所有需要去京城办业务,或是有其他需求的乘客的需要。所以在公共交通还并不发达的一九八七年,冀西居然能有一条客车线路往返于京城和冀西之间。每隔一天发车,今天上去,第二天在返回。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封闭性很强的山城的一个小小的奇迹。
路远想了很多方法,想改变现在生活窘迫,束手束脚的局面。县城卖菜的小生意毕竟只是小打小闹,靠这个挣钱太慢,也不符合他对未来的规划。他希望可以做大一点的事情,帮自己,也能帮周围的乡亲们改变一下现在贫穷落后的现状。
他知道整个国家现在都是百废俱兴,市场需求旺盛。正是兴业的好时机,虽然还说不上遍地是黄金,但赚钱的机还是很多的。
此时的冀省还不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各方面的观念和意识都很滞后。做个小买卖都要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哪天工商税务看你不顺眼了,还要扣一个投机倒把的帽子。
路远还记得前世内蒙自治区的一个农民因为在农户手里收了一万多斤玉米,被当地的工商和公安的联合执法给抓了。又是罚款又是判刑的,讽刺的是引用的法律条文居然是一九七八年自治区的一个管理条例。尽管这只是很奇葩的一件事,但是路远可不想这狗屎远的机会落在自己头上。
挣第一桶金貌似有很多出路。可想了很多,也改变不了囊中羞涩没有本钱的现实。
正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干”。况且重生的一世,他想踏踏实实的活下去,不想有开挂的人生。
路远做小生意前前后后挣了大概有四千多块钱,大头早已经被母亲存到了镇上的信用社里。他知道,那一本小小的存折,让妈妈既满足,心里又充满了对未来不确定生活的底气。他不想在去动那些钱,那手头上就只有自己悄悄攒下来的小金库,满打满算五百多块钱,怎么算都离自己的小目标差的远。
爸爸妈妈知道,儿子这一去等到开学再回来差不多要两个多月。
农村人讲究穷家富路,他们也怕儿子在外面吃苦,还是一咬牙拿了三百块钱给路远,这样万一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也不愁回家的路费。
路远知道燕子的家里估计也只能拿个路费出来,所有的筹划都要靠他自己。
路远又在家里装了一纸袋烟叶给老刘头送过去,把燕子做临时工的事儿最后敲定下来,并且还开心的告诉老刘头:“厂里那头已经联系好,只要干满一个月,往返的路费厂里都给报销。”
老刘头已经在憧憬女儿几个月之后可以带多少钱给他了,不断地叮嘱燕子,要把工资随时汇家里来。一个女孩子口袋里不能装那么多钱的,别在把钱弄丢了。看着老刘头有些贪婪的眼神,路远的心里充满了对一个“父亲”的鄙视。
而老刘头叮嘱燕子时的场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路灵儿,笑语嫣然的影子又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提前安排好。他先是到了城里的铁匠铺,把早就定好的一个摊煎饼的平锅取回来。又去街里的五金商店把一些能够用到的小工具尽量买齐。
到车站大门口雇一个蹬三轮的大叔,一起去一个粮食加工作坊,把自己在这预定的,四袋两百斤小米面和玉米面带上。又和小作坊的老板聊了一会,说定如果以后还会用到这些粮食面子,还按这个标准给他加工,到时候会有人过来和他定,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路远又和蹬三轮的大叔,把这些东西都拉到汽车站。找到在车站办公室上班的王阿姨,让王阿姨领着去见了跑京城班车的司机师傅,暗中把两包红梅烟塞进司机的口袋。
王阿姨也是路远送菜的顾客之一,春节前路远可是没少给她在老家带货到城里。因为很早路远就确定了自己暑假的行程,招呼早就打过。
王阿姨也很喜欢这个看起来憨憨的,勤快朴实,嘴还很甜的小伙子。很愿意帮他一点力所能及的小忙。
司机师傅领着路远,把他的这些奇奇怪怪的宝贝装到车顶上去。这时候的客运班车还不象后世的长途大巴,储物箱都在车的两侧,很容易就放进去了。这辆老式的班车,行李架在车的顶部,要一个人爬上去,下面再有一个人递上来,放好还要用一层网子罩上,扎紧,才算完事。
路远带的东西有点多,如果不是事先塞的两包烟,再加上王阿姨的面子,这些东西说什么都不会让装上去的。这时候的司机和售票员还都牛气的很,不象后世,车子那么多,沿路随叫随停。这台车子只有在沿路几个县城的客运站才会停一下,上下几个旅客。
就这样,路远还得给他的这些宝贝买一张车票,又把他和燕子两个人的车票买好,才算松了一口气,临行前的准备总算差不多了。
路远要去北京打工这件事儿还一直没有和飞鸿说,明天就要起程,走之前自然是要见上一面的。
飞鸿见到路远来找她,脸上的表情掩饰不住自己的欣喜。中考前忙于复习考试,中考的时候两个人又只有中午吃饭的时间,可以见个面简单的说几句。考完试又都匆匆忙忙的回了家,算算两个人竟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约会一次了。
可惜这注定是一次不欢而散的约会,因为路远告诉飞鸿,明天就要去京城,开学之前要打一段时间的零工,开学后才能回来。
中考志愿路远只填报了本校的高中,被录取是毫无疑问的。这个假期对他而言留在家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飞鸿一下子变的很沮丧,怎么这个路远现在这么爱钱,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一下子就掉到钱眼里边去了,这在没怎么吃过苦的飞鸿心里是不能理解的。在这个文静的少女心里,更多的是浪漫,是诗、和远方。
善解人意的飞鸿尽管有些不开心,也没有在抱怨路远,而是像一个懂事的小情人一样,叮嘱他在外边应该注意的一些事情。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路远在交待了飞鸿收到他的信后,可能要去帮忙给他送东西到车站之后,就赶快骑自行车回家了。
而此时,在遥远的南方粤东省SZ市,一个四十三岁的转业军人在一次生意被骗之后,丢掉了饭碗。他只能和五个朋友,凑了两万一千块钱合股组建了一家电子公司。和那个年代的所有创业者一样,当他们怀揣着梦想上路的时候,甚至都不敢大声的把自己的理想喊出来。前路荆棘,每一个创业者都不知道,一条没有航标的河流终点到底在哪。
他们只能期待命运,会在无数次的打击之后会垂青他们一下,为了一次翻身的机遇,他们愿意倾其所有。而这个军人在三十年后,创造出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企业——华为。
也是在这一年,“宪法修正草案”把不准出租土地的“出租”两个字划去,土地的使用权可以依法转让。也是在这一年,“企业家”这个称谓终于可以不用在遮遮掩掩。而房地产作为西方经济学的转述词汇,也不再是中国经济领域里的禁忌。也是在这一年,计算机开始出现在了中关村的柜台上。还是在这一年世界奶制品巨头雀巢公司,在东北龙江省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双城,开出了在华的第一家奶制品工厂。没有人知道,这个享誉国际的巨头为什么会选择了这样一个,连一条柏油马路都没有的偏远县城来建这座工厂。
还没有几个人,包括这个国家的决策者们,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一场巨变已悄悄拉开帷幕,好戏就要开场。
当路远想到这些的时候,不由得心潮澎湃,尽管他自己不想做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但是一想到自己也能够参与到这场伟大的变革中来,还是激动不已。
这辆外观还算干净的大客车,慢慢悠悠的在车站里驶出来,路远把提前在商场买好的一袋子零食,随手放在了司机师傅驾驶位旁边的机盖子上。什么话也没说,笑笑拱了拱手,就和燕子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路况并不是很好,车子慢悠悠的翻过一道山,又爬过一道岭。这条路,路远不知道坐车和开车走过多少回,早就没有了新鲜感。只是闭着眼睛靠在座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燕子还是第一次离开家去这么远的地方,刚开始还充满了新鲜感,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问这问那的。
车子一路上都是颠颠簸簸的,燕子因为出门前的激动心情,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早晨又起了一个大早,坐镇上仅有的一趟班车到了县上。路远看到车窗上反射过来的燕子的脸庞,看到那双交杂着困惑,迷茫还有一点兴奋的眼睛,内心里一处柔软的心房被触动,很有一些心疼。
“燕子,你和我一起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害怕吗?”路远问道。
“不怕,远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燕子也象家里人一样叫着路远的小名。路远也曾开玩笑的说生日比燕子大,让她叫远哥。燕子只是狡黠的笑了笑,远哥的称呼就当从没有听到过。
“远儿,我不怕。谢谢的话我也不太会说,但是我真的挺感激你的,帮我补习功课,又带我出来打工。你要是不带我出来,我就得到王三的饭店里当服务员,村里人都说王三不是一个好人,我好害怕去他的饭店。和你出来,吃多少苦我都愿意,你不信吗?我很能吃苦的,干活不会拉你后腿的。”燕子看着路远的眼睛说道。
“燕子,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路远沉吟了一会,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燕子。
“燕子,其实我没有一个亲戚在京城的冷饮厂上班,也没有什么临时工可以做,更没有一个月一百五十元的工资。到了京城还需要咱们自己找地方,找活干,你看到车顶上带的那些家伙式了吗?那些才是我们生存赚钱的基础。一直没和你家里说,是因为说了刘叔肯定就不让你出来了。而且我也不想你去王三的饭店里去干活。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说完这些,路远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多了,尽管他对自己赚钱的能力很有信心,但是他不想让这个善良的姑娘心存芥蒂。
燕子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笑的很开心。“我都知道啊!知道你没有一个舅舅在京城冷饮厂上班啊!”
这下轮到路远张大了嘴,惊讶的看着燕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问了我们班上一个你们村的同学,她告诉我的,说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舅舅在北京上班,家里的亲戚都是根正苗红的农民。不过她可是把你一顿夸,说你可厉害了,年前往城里做买卖赚了好多钱。”
停顿了一下,燕子低下头,有些害羞地搓着衣角,接着说:“但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是怕我到王三那里吃亏,我明白的。”
燕子说完这些,低下头,脸上升起一层红晕,轻柔地说:“我相信你”。
当这个少女鼓足勇气说完这些话之后,头垂得更低了,两支手不好意思地摆弄起自己长长的辫子。
路远嘿嘿的笑了:“放心吧,燕子,我们会挣到钱的。”
又在心里默默地说:“从今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再过一天苦日子,相信我!”
车子开得很慢,快到中午的时候,客车在一个中途县城的客运站停下来。车要在这停半个小时,乘客可以上个厕所,下车透透气,也可以简单的吃点东西。
车上大多数乘客都是水库和电厂的工人,坐熟了这趟车。看见车停下,三三两两的走下车,有的去候车室里接热水,有的去买根煮玉米,也有的在流动的冰棍箱子那买了奶油冰棍来吃。今天是个大晴天,六月的冀省正是气温高的时候,一根冰凉的奶油冰棍吃下去,凉爽的那叫一个舒坦。
路远和燕子每个人吃了一块面包,又去买了两根冰棍。勉强一顿午饭就算凑合吃了。
又有几个新的乘客上来,司机和售票员在车站食堂吃了饭回来,司机师傅还给路远带回了两个食堂买的肉包子。他见办公室的王主任领着路远来找他,还以为路远是王主任的亲戚,小伙子还很懂事,又是买烟又是送零食给他的。
路远当然没有解释这件事,因为这长长的假期说不定还需要这位司机大哥给他捎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