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罗和陆元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皇帝的寝宫·长生殿。
刚刚经过的寝宫外间，之前空无一人的炼丹房已经陆陆续续有道士出入了。看到了陆元有的还会和他打招呼，看到门罗好奇的目光，陆元轻声解释道：
“这些人常年在陛下的寝宫之外搞这些东西，我又是经常进出这里的，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而且这些人又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谁见了他们不都是客气三分呢？除了姚淑妃，她树敌太多了。一直说这些道士是骗子，那些丹药都是毒物。可谁会信她的呢？”
“真看不出来，之前姚淑妃明明是那个样子。没想到居然还反对方术，那么多皇帝都想追求长生的。”
门罗想起刚刚看到一路哭哭啼啼冲进来的姚淑妃，觉得这个女人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至少她也是不相信这种江湖骗术的。而且不仅不相信，还要自己站出来提醒其他人。这个就是十分勇敢了。但是往坏处说就是不会察言观色，我行我素。
看来人都是有好几副面孔的，有的人在某些方面做得还行，有些方面就是糟糕透顶。不会察言观色这点也令她得罪了很多人，有传闻说齐王和太子在争取藩镇的支持，可是在内朝做得就不怎么样了。
会不会是姚淑妃有其他的选择？她本来就是想要清除宦官势力、道士势力，斗倒了王贵妃和太子也同样干掉了勋贵势力，然后扶植新的文官体系上台？
很有可能……
从目前的情势上来看，姚淑妃很有可能就是以她的家族为左右手，打算用她的娘家·即姚氏的外戚势力来取代这个即将空出的几大权力真空。
这么一看，姚淑妃的野心和志向还真是大啊。不过相对的，难度也很大。这些势力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想要同时干掉他们，不可谓之不难。
而且还要一家独大，灭杀其他宗王势力。眼下外敌当前，姚淑妃现在的时机不太好。皇帝明显需要王贵妃身后的势力，可是姚淑妃也别无选择。皇帝的身体状况近年来每况愈下，她只能趁此机会下手了。
这条路注定荆棘遍布，不过姚淑妃为了至高权力的奋力一搏，也是十分可怕的。即使这在其他势力眼中这些或许是徒劳无功，但是对于在一次次的交锋中丧失未来和生命的下人和百姓来说，那就是天崩地裂了。可是不论是争斗的哪一方，都不会关心这些飘若浮萍的生命。毕竟在家天下的世界里，百姓和天下都是他们的私产，损害了也是可以补充的数字罢了。
“哈哈，毕竟姚淑妃你别看她那样，人家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她不仅自己不吃丹药，还阻止齐王吃。提出的理由就是，长生只要陛下一个人就够了，自身福报不足以撑得起这个长生。私下里她还教训齐王，说长生不老的帝王是不受人民欢迎的。”陆元笑着补充道。
“诶？真意外。不过这种事她也敢说？不是会被说成是影射皇帝吗？”门罗很是震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皇帝就三个儿子，两个是他所厌恶的王贵妃所生，剩下的这个，那也是不得不容忍的。如果他真能长生，那儿子的存在也是没有意义的。”陆元无限感叹地看着远处的千步阁。
“这些人，总是喜欢赌博。赌赢了，就是天下之主；赌输了，那就是时间的过客。”门罗无限感慨地说，“只要生在帝王家，就必须走上这条道路吗？”
“这是太宗皇帝以来的宿命。”陆元没有回头，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很温和爽朗，“他们逃不开的，这是一个诅咒。”
他们一边说，一边离开了长生殿的范围，逐渐接近了瑶光殿。门罗想起上次自己在瑶光殿的遭遇，感觉就像隔了好多年似的遥远。
她心情复杂地跟在陆元后面走向那座位于湖边的宫殿。之前来的时候她还无心欣赏这里的风景，这时阳光直射头顶，已经过了正午了。
刚想到这一点，她的肚子就发出了饥饿的声响。
陆元停下了脚步。然后他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对门罗说。
“抱歉，我的肚子开始饿了。现在这个时候过去，王贵妃他们也不会有空来招待咱们。要不，先去个御膳房？”
门罗赶紧点头表示同意，陆元一脸抱歉地低头看着门罗。
“那就辛苦你陪我走一趟了。”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拍着自己的胸口说，“不过没关系，御膳房我熟啊，让我带你吃好吃的。保证你在外面吃不着！”
但是第一次在内廷大摇大摆地走着的门罗还是免不了有几分紧张，她东张西望地四处瞧着：“但是我们两个就这样跑到御膳房去，会被陛下责怪的吧。而且还会给御膳房的姐姐们添麻烦……”
“这个你放心，那里的孙尚食我认识，只要说说，她还是不会放着咱们不管的。”
一脸狐疑的门罗只得跟着陆元拐上了另一条岔道。虽然她明白陆元是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叫声才临时决定去御膳房打秋风，自己没有资格说别的。
不过能去御膳房、在皇帝的家里打秋风，这对她来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不像隔壁的陆元，明显就已经是驾轻就熟、打出经验来了。
御膳房离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是有点距离的，但是毕竟为了口腹之欲，走再长的路也是值得的。陆元还特别告诉门罗许多近道。说真的，其实也没近到哪里去，不过就是绕的路没有正道那么多罢了。其实因为建筑构造等原因，很多地方还是得绕开走。
孙尚食是个严格而又不苟言笑的老年宫女。她满头白发但是却十分精神，手拿着一串钥匙，眯着眼看着陆元。一向爽朗但是某种意义上却十分玩世不恭的陆元在这种审视之下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你说没地儿去了，想要在我这里讨口饭吃？”孙尚食十分严肃地动了动嘴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这种人不好对付啊。无形之中让人产生莫大的压力。不管是男是女，都会让人产生距离感。
不过陆元之前说的“很熟”又是怎么一回事？这种叫做很熟？
总感觉他的脑回路认知系统有点和正常人不一样。门罗默默在心中吐槽道。不管怎么说，既然陆元说了，全交给他处理，那么自己就在这里等好了。她可不想和这位严厉的老宫女有任何接触。
“是的。”陆元一脸赔笑，感觉像只大型的金毛狗，对着老宫女“呼哧呼哧”地摇着尾巴。
孙尚食像是看到什么头疼事一样，呵斥地对陆元说：“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御膳房不是你家的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有记录，有安排的。你吃了任何一样东西，这就等于某位主子会少吃一样。你倒好，吃完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来挨骂的可是御膳房的孩子们。所以这次，什么都没有。你请回吧！”
陆元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看到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表情，门罗在有些稀奇并觉得大开眼界的同时也觉得有些恶心。
她一开始还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有点见不得人，毕竟陆元算是她的同事，而且还照顾她不少地方。直到她在孙尚食脸上发现了同样的表情。
孙尚食挥挥手，走到宫女领食物的地方，将自己的那份装了一点给陆元。门罗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便阻止了老宫女，并向她要了一些用剩下的面粉。
“你要那个做什么？”她没有笑意地看着门罗。
“做饼。这样可以撑一阵子。”门罗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老宫女叹了一口气，引了门罗走进了厨房。
厨房的火还有一点燃着，不过很小。老宫女走到架子上拿了大半袋的面粉递给了门罗。门罗走到水缸前，舀起一勺水冲了冲自己的双手，然后走到台子面前，将面粉倒了一点出来，沾上水，开始揉。
揉面，加葱、最后捏成饼状，然后下油煎。还没做好之前便香味四溢。陆元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煎饼，捂着肚子不停地砸吧嘴。老宫女则在一旁仔仔细细地盯着门罗的一举一动。
最后煎饼出锅的时候，陆元第一个冲上来。当他准备直接用手去撕饼的时候，被门罗一手拍掉了。
“去水缸那边洗手！你那双手什么都摸过，不知道有多脏，还敢碰吃的！”
陆元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默默地走到水缸前，不情不愿地舀起水胡乱地冲了一下。老宫女找来了一个盘子，用筷子小心地将煎饼从锅里拨拉到盘子里。
看到陆元飞一般地冲了过来，老宫女将手里的筷子递给了他。陆元接过，马上从煎饼上撕了一块下来便迫不及待地往嘴边送。
他的嘴一碰到煎饼便马上张开大喊烫。陆元赶快把筷子夹着的煎饼又拿了开来。门罗偷偷瞟了一眼，陆元的嘴被烫得通红，似乎还起泡了。老宫女给他拿了个碗，示意他将筷子夹的那小块饼放到碗里，又给了他一碗清水。
陆元接过清水，赶紧喝了下去，仿佛这能减缓他刚才被烫的疼痛一般。
“你就不能凉一凉再吃吗？刚出锅就吃，嘴巴只烫出泡还算好的了。”老宫女不耐烦地接过他手中的筷子和碗，看着他喝下那碗清水，又给他递上了一块手帕。
陆元胡乱地接过，抹了抹嘴，还给了孙尚食。从她手上接过了之前给她的碗筷，拉开一张椅子，就着门边放瓶瓶罐罐的小桌子，开始慢慢地吹了吹煎饼，小心地吃了起来。
“赵娘……赵公子，你这手艺还真不错啊！改天你要是不在御马监干了，可以来长公主这边当厨子啊！”
孙尚食默默翻了个白眼，门罗发现自己也想跟着翻。这个孙尚食可不像之前她所想的那样是个无趣的人。
“啧，我别的也不会，就会这个。请我去做厨子？你得做好天天吃这个的准备。我觉得长公主第一个就让我从厨房里出去吧。”
“长公主不会让你出去，她会给你写封引荐书，让你去军营里给那些当兵的做煎饼。”陆元又撕了一块，满口煎饼含混不清地咕哝道。
“我想也是。长公主挺会用人的。”门罗也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也开始分着煎饼吃。
老宫女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便走出门去，留下门罗和陆元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大快朵颐。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在吹牛，刚刚一看，孙尚食还真和你很熟啊。”门罗小声地问着陆元，不时地喝了点白水。
毕竟身在他人地盘，议论的时候还得小心低调一些。
“那是当然了。孙尚食她人可好了，别看她那么严肃，实际上心很软。每次她都会给我东西吃。”
“但是那些东西都是她自己的口粮，你这样也是不太好的。”
“我知道，所以我后来都有给她带东西的。”陆元舔着筷子上的饼屑，轻声说道。
在这时，孙尚食又推门进来了。她拿来了几块干布放在了门罗他们吃饼的桌旁。
“孙尚食，我想问一下，昨天下午王贵妃有向御膳房要过什么东西吗？”门罗本着既然来了，就不妨一问的态度，试着问了问这里的最高负责人。
孙尚食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有的。她要了几笼糕点，全是蒸的那种。”
“没有别的了吗？”陆元瞪大眼睛，也插了一句。
“没有别的了。”
“那这些糕点是什么样的呢？”门罗再次问道。
孙尚食转身走到厨房深处，取来一只蒸笼。
“这个是今天庐陵公主吃剩下的糕点，样式和昨天送去给王贵妃的一样。”
门罗伸出手，小心地从蒸笼里取出那只已经冷却下来的兔子造型的糕点，仔细观察起来。这个其实就是一个做成兔子造型的馒头，在外表上捏出耳朵，点上红色的眼睛罢了。
门罗抬头看向孙尚食：“这个馒头我可以掰开看看吗？”
“反正这个也是要处理掉的东西，你掰开吧。”
门罗小心地将兔子馒头左右一拉，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个糕点是实心的，没有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