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游羽AI工厂回来的当天晚上,余小获邀请余亮到他们往时常去的大排档吃宵夜,庆祝自己找到一份能谋生的钟点工。两人高谈阔论,畅想今后的打算,除了立志娶一房俊俏的城市姑娘当老婆外,他两都有另一个共同的目标,便是要在这座大城市里,干一番事业,功成名就之后衣锦还乡,把家乡的码头修葺一番,买一艘大游轮,享受富人的生活;但是在游轮的日常使用方面,余亮则有自己的想法,租给旅游的乘客,带动家乡的旅游业,自己也能挣点零花钱,余小获对此嗤之以鼻,说都是有钱人了,还在乎这点小钱,未免格局太小,两人为此争论不休,推杯换盏,啤酒瓶一个接一个被摔在路边,在人来人往的路灯底下,这两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渐渐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第二天早晨,余亮在熟悉的床上醒来,头疼欲裂,迷糊中只记得昨晚和余小获喝酒,但是完全记不住自己何时回到了青年旅馆的床上,他抬头望了一眼房间里的床铺,空无一人,一堆散射状的污秽在地上散发着隔夜的恶臭,确认了昨晚放纵的事实。
“游轮挣点零花钱有什么问题?物尽其用。”他喃喃自语,仍旧对此耿耿于怀,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四十,还早,随即伸了伸懒腰,重新瘫倒在床,欲睡个回笼觉对抗宿醉留下的后遗症,然而脑瓜壳里挥之不去的痛感,让烦恼有了可乘之机,平日里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在这一刻侵入他的思绪,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开来,寻找另一条出路。
他望着被污垢装饰的乳白色天花板,千头万绪中忽然都被另一个问题解开了——“余小获去哪了?”
“莫不是昨夜把他丢在街上了吧?”他翻身从床上跃下,避过散射的污秽,脚底依旧感受到了一阵粘腻,他仔细查看了一下余小获的床铺,整洁得像是没有给旅馆老板创造过经济价值。
“这么大个人不会说丢就丢吧?”他安慰自己,抓起枕头底下的手机,拨打了余小获的手机号,电话刚一接通,便有人应答了,但是那幅浑厚的声音,并不是余小获本人。
“你好,请问你找谁?”
不详的预感袭来,余亮紧张起来,讲话都不利索了,战战兢兢地问:“这……这不是余小获的手机吗?我是他朋友,你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安静得像是手机被人捂住了话筒,不一会儿那人似乎得到了和他继续通话的命令,一板一眼地说:“我们这边是派出所,你朋友出了意外,目前我们无法联系到他的亲属,需要您现在马上到派出所来配合我们调查。”
余亮脑瓜子嗡嗡作响,思绪陷入了停顿,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只能听见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虫子不知疲倦地在脑子里面鸣叫,它的声音所到之处,尽是黑暗。“喂,你还在吗?”电话里的人在催促他,“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节约大家的时间,如果你不配合,我们也能通过手机号码查出你的身份,没必要浪费各自的时间朋友。”
“他出了什么意外?昨晚我们还在一起喝酒。”他脑袋像一条被崩断的橡皮筋,说话已经全然没有防备。
“电话里面不方便透露,请你现在立马动身来我们派出所,配合我们工作,免得我们到时候出警闹了不愉快。”电话那头感情淡漠到回答,没有丝毫要安慰他焦急的意思。
脑袋里面的夜虫依旧长鸣不停,余亮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努力回想昨晚喝酒后所发生过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只想起了空啤酒瓶被扔在马路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也许余小获只是被车撞断了一条腿,他宽慰自己,然而脑子里随之浮现的是余小获被撞飞后像面团一样被重重摔在地上的画面,蒙太奇般的思绪随即又向他呈现余小获满是血污的脸。他甚至想到了逃跑,但是警官在电话里的警告,犹在耳边,在幻想和现实的撕扯中,他终究没敢逃避现实,派出所的门口没多久,就出现在他眼前。
派出所许多人坐立不安,穿着警服的警察进进出出,无人搭理这个惊恐的年轻人,和余亮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通过一番曲折的打听,才找到了给他打电话的警官。
“余小获不和家里人联系吗?我们从通讯录里找的亲属,几乎都处于欠费状态。”警官在桌子上拿起一包烟,递给余亮,余亮示意自己不抽烟。
“他家里人在海啸中失踪了,还没找到。”
警官点烟,听到他说的话,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声“哦”之后,仿佛陷入了沉思。
“他出什么事了?”余亮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的小伙伴闯了什么祸。
警官左手捏着燃烧着的烟,右手把玩着打火机,轻叹了一声,说:“他昨晚从凤翔桥上跌落,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亡。”
余亮心中一惊,噩耗终究没有变成虚惊一场,他们昨晚畅谈未来的时候,始终没有把死亡放到人生的选项中来讨论,若是知道死亡这么容易终结人生,他断然不会在饭桌上和余小获吵得脸红耳赤了。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们调取来周边的监控录像,初步判断,他的死完全是个意外,不出意外的话,过两三天尸检结果出来,就能结案了。我们找你来,主要是走走流程,了解一下昨晚的情况,给你录个口供;二是向你了解一下他还有没有亲人在世,结案后给他处理后事。”
到医院认尸完毕,已是斜阳西下,饥肠辘辘的余亮,徒步走到事发地凤翔桥,桥底下的小月河清澈见底,目测水深不足半米,卷起半截裤腿,便能趟水过河,他怎么也想不通,这缓缓流动的细水,怎么能淹死一个大活人呢?躺在裹尸袋里皮肤已经发白的余小获,确凿地证明了这点,即使有一万个证据证明半米深的浅水淹不死人,余小获也不能起死回生了。
他站在桥上俯瞰这条吞噬人命的浅河,初夏新生的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