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看湖边的女子。”
此时,王蝉正拿着糖葫芦逗万里花,这话一入耳,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
无他,一是万婧突然称呼他贤弟,没反应过来,二来刚才万婧的语调太像镇上招他当上门女婿的了,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套。
先找个熟人假意拉他去茶楼、饭馆这种地方。少年再三推脱不过就去了,几杯茶下肚,请客的熟人倒是像喝了酒似的,突然神神秘秘地往窗外一指,“看见没?佟掌柜家里的女子!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
有人说,镇上掌柜的凭什么找王蝉这个穷小子?还这么半遮半掩的。一定会有相熟的人回答,就凭人家,家世清白,代代住在镇上;父母早逝,还能不偷不抢养活自己,读书也好有学问,凭什么不找他。
扯远了,王蝉的思绪飘得也有点远。
“贤弟想什么呢?为兄在跟你说话。”
“万,万兄有何事?”少年回过神来,就是这句万兄,不好说出口。
“你看湖边那个身材高大的女子。”万婧看湖边女子有好几个,就加了个形容词,说话也随意起来。
王蝉视线僵硬地飘过去,还没来得急寻找是哪个女子,她就自己闯进少年的视野中,容貌清冷,亭亭玉立。通体黑色的长裙,只在衣领处有一点绣花,配上女子高挑的身形,衣服中间的褶皱,随着女子走动,像是在身上流淌似的,妖娆鲜活。
王蝉常年上山砍柴摘药,锻炼出一副好身骨,最近开始修炼,个头儿又窜了不少,比一般的成年男子还要高些,若不是脸嫩,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可在这个女子面前,王婵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对方比自己还高了一头。
少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万里花迈开小短腿儿,朝那个冷艳女子飞奔过去,边跑嘴里还叫着“眉眉姐”。
那女子听见,清冷的表情消失,回身看到小女孩跑过来,也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蹲下身子抱住万里花,嫣然一笑,笑容里带着满满的宠溺。
“终于舍得跟你爹回来了?这么久不见想不想姐姐?”
“很想的,像一车糖葫芦那么多。”
王蝉嘴角一扯,行吧!小女孩还是没忘,只是一车糖葫芦,少年掂量了一下钱袋的重量,应该够,便放下心来。
“小眉,别听她骗人,小花儿昨天到家,整整一天都没想起来你这个姐姐,嘴里一直都是蝉哥哥、蝉哥哥的。”万婧上前打断道。
“婧姐,你又这个样子。”冷艳女子头疼地看着眼前文士打扮的万婧。
“别叫我婧姐,叫我万兄,难得你姐夫回来,难道还让我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操持家业?我好歹是个点星境界的高人,这叫游戏风尘,你们这些小年轻不懂。”
王蝉心底暗惊。少年对万婧是修行者不意外,但没想到是点星境的高人。
冷艳女子听完,把目光转向了被自己故意忽视的少年,带着些许敌意,说道:“我叫展红眉,你就是小花儿嘴里的那个蝉哥哥?看起来没多大,普普通通的样子,不会是骗了小花儿吧。”
她虽然这样说,心里也清楚,被婧姐领过来的人应该不会是坏人,只是有种妹妹要被抢走的不爽感,故意针对少年。
“蝉哥哥可好了,他送我回扬州的时候,为了保护人家,被很厉害的妖怪打了一顿。”万里花忙不迭地维护王蝉。
小花儿,虽然是事实,但你这样说,我真的很没面子。
“你遇到妖怪了,有没有受伤?姐夫真是的,怎么能找一个这么弱的人,送小花儿扬州。”展红眉皱着眉头,说道。
“没有受伤了,爹爹把万重山放我身上了,我都不知道,忽然就从山里回到家中。”万里花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不过蝉哥哥很厉害的,妖怪出来的时候,我都快吓傻了,蝉哥哥从怀里掏出一把剑,嗖的一声就朝妖怪砍过去了,我都没有看清。”
“你也练剑?”谈到剑法,展红眉眼睛就亮起来,跃跃欲试。
“在下王蝉,练剑不过十余日,当日因实力有限,没保护好小花儿,确实惭愧。”少年也不遮遮掩掩,实力不够没什么好丢人的,修炼就是了。
“你别看小蝉练剑没几日,一招一式间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说到快,如果你见到他斩妖时的一剑,恐怕也要自承不如。”万婧在一旁煽风点火,她虽然当日没有在场,但是在周家那件事发生后也听说过失魂岭这个妖魔,地煞之气化形,出世即通幽,无形无质,若不是超乎常人的快剑,妖魔的虚影也很难斩到。
“既然婧姐都说你剑很快,那应该是真的快,都是江湖儿女,切磋一下?”
王蝉也很好奇自己到底是什么水平,见识太少,离乡十余日,遇见的都是点星境的高人没有什么实感,当即答应下来。
两人正跃跃欲试间,旁边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要切磋,回家在切磋,不差这一会儿。”万婧扶额,看着这两个不省心的小鬼。
“也行,不过我上次给您说的那个事,姐夫也回来了,你就帮我一把,我一定念着你的好。”展红眉抛去冷艳女子的外表后,其实挺像柔和的邻家小姑娘。
“说了多少遍不行!不是去不去青楼的问题,是我们不能插手这件事。你要是能找出真凭实据,我和你姐夫厚着脸皮去周家一趟,就帮你解决了。你只凭感觉还让你姐夫陪你去找证据,这不是打周家那个老头子的脸吗?还是哗哗响的那种。”万婧无奈道。
“那就看着周家那个青楼草菅人命、无恶不作?婧姐我看错你了,亏你自诩读书人,一点为民除害的侠义精神都没有!”万婧气急,只觉得自己半年的等待没有意义,恨不得现在自己就杀过去,而王蝉则是在旁边听得一知半解,插不上话。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读书人本来就不负责为民除害,我们一般都是“为民骂害”,动手是你这种粗人的活儿。姐姐我没指责你没搞清楚事情真相就喊打喊杀,就已经很读书人了。”万婧一听展红眉上纲上线,立刻就不忿了,我们读书人很有气节的,好嘛?
展红眉一时间被万婧噎得说不出来话。她不是扬州人,家在武当山脚下,年纪日长,根骨自现,六岁的时候就被抱上山习武,机缘巧合之下入了道途,十五岁被派下山在红尘中历练。临走前,师傅告诫她一些正道规矩,还加了一条,行侠仗义不能随意倚仗师门名号,省的徒弟年纪还小,养成无法无天的性格,败坏门风。
后来兜兜转转来到了扬州,山上长大的孩子没什么见识,看周家的桃花居环境清雅,就要过去吃饭。
还没进门,就见到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抱着一个睡着的小女孩进了桃花居后院。刚开始也没在意,进去闹了笑话,才知道这里是风月场所。心里更加起疑,于是大闹了一场,孩子是救出来了,但人家爹娘说是她舅舅带着去后厨蹭点零嘴儿。
展红眉当时觉得,这对夫妇表情有点不对,不过既然孩子没事也就不再多想,可桃花居不依不饶,我们这里虽然是风月场所,可也清清白白不干那拐卖小孩天打雷劈的事,你必须要给个说法。
展红眉又羞又气,自己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给青楼这种地方说法?
幸亏当时杨万里和万婧路过,见这个姑娘虽然莽撞但也算有侠义之气,就给说和一下,万家开的书院在扬州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真是名望人家,说富贵人家都是埋汰万家,这样的人从中说和,桃花居自然没有纠缠下去。
可后来,展红眉在长堤偶遇那对夫妇在卖吃食,问及他们的女儿,男人不尴不尬地含糊其辞,妇人则是红了眼圈说那之后卖给桃花居做侍女了,说完又补了一句,卖身契只签到十六,到时候还能见到女儿。
扬州自古都是富庶之地,本地人生活再艰难,也很少有愿意把自己亲生骨肉卖到青楼楚馆这种风月场所,就是再不喜欢儿女,谁还不好个面儿?街坊邻居问起来了。
“呦,我家女儿性情贤良淑德,女红手艺一流,琴棋书画也略懂。”
“那可真是了不得,怎么教的。”
“青楼里学的……”
就一个字儿,寒碜!
展红眉彻底怀疑起来,下了决心要揭穿这个桃花居道貌岸然的外皮,可桃花居背后是周家,不能莽撞地提剑就过去逼问。
可她一个女儿家,这种地方想打探消息都难,找人帮忙吧,唯一算认识的杨万里带着女儿回西兖了,婧姐也是个女子,再者说婧姐扮个男子也算潇洒不羁,可全扬州谁不认识金山书院山长的千金。修行中人也熟识,知道她自小聪慧入得道途三十岁点星,丈夫也是个狠角色。
一时间,展红眉阅历少的坏处体现出来了,对这种弯弯绕绕的事无计可施。
于是就拖到了现在,想等杨万里回来让他帮忙。眼下得到了这么个结果,少女心如刀绞,倒不是心疼自己,是恨没有早早提着剑去桃花居为民除害,平白等了半年。不知道有多少穷苦人家的孩子进了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