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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里云归何处寻

殷把爱情曲子讴,春风欲过又停留。情潮难控,万丈堤守成虚化;秋思未动,一段春思又启程。谁念旧人,心事弹尽无人听;心如流水,清凉过处春草发。最怕孤独,每将自己交付予爱情;仍旧孤独,只留皮囊独对着老旧时光。

无所谓时已陷身,

三千弱水总伤人。

青春未老琴弦断,

梦里云归何处寻。

梁启超 悲喜从来由我定

梁启超掠影

别号:任公

生年:1873年

出生地:广东新会

卒年:1929年

辞世地:北京

辞世原因:病逝

身份:社会活动家、启蒙思想家、史学家、教育家、文学家

代表作:《饮冰室合集》

时人评价:梁启超是中国近代第一次思想解放潮流的斗士,大政治家,大文豪,大学者,本世纪最大的悲剧人物。(陈书良语)

生命中的女人:李蕙仙、王桂荃、何蕙珍

楔子

无疑,梁启超是一个具有大爱的人。

笔名为“饮冰子”,蕴含殷殷忧民之意;书斋为“饮冰室”,彰显拳拳爱国之心。

毕生倡导国民性,志在民强;撰文痛斥清政府,旨于改革。

“史界革命”、“小说界革命”、“诗界革命”,变革的不唯是形式,更是思想;公车上书、戊戌变法、《新民丛报》,惊醒的不仅是国民,还有历史。

因为大爱,故能忘我。

张之洞曾出上联:“四水江第一,四季夏第一,老夫居江夏,谁是第一,谁是第二?”梁启超对曰:“三教儒在先,三才人在后,小生本儒人,岂敢在先,岂敢在后。”不唯学识渊博,境界已达到忘我高度,自然超群。

不惧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李鸿章作传,颇有为之辩护之意:“在当时,全国的督抚没有一人为李鸿章出一兵一卒,即使湘军名将刘坤一也是如此,大家都捂着嘴,一边喊着爱国,一边看李一个人打仗。李作战不利时,大臣都去参奏……”爱国,不是口头上的豪壮,必须付出行动,故而忘我。

梁启超有一著名论断已为民众熟知:某年某地,参加科举的学子竟无优秀者。学政无奈,于众多瘸子之间,挑出三名“将军”,含恨批曰:第一名是“放狗屁”,第二名是“狗放屁”,第三名是“放屁狗”。对此,梁启超诠释曰:“放狗屁”,身份为人,“不过偶放一狗屁耳”;“狗放屁”,则身份已非人实狗,虽然如此,此狗仍有看家护院之能,“不过偶放一屁耳”;“放屁狗”,则最令人鄙夷,不仅身份为狗,“舍放屁外,无他长技矣”。虽曰诙谐,但梁启超指斥科举之弊、痛心学界无人之意昭然纸上。

左肾病笃,却被误割右肾,竟撰文为医生、医院辩护,目的无他,为不使民众对西医失去信心,为西方医术能在中国广泛传播……

爱情与婚姻亦如此,虽不乏政治因素,但主宰爱情与婚姻走向的仍然是宽宏与忘我。

李蕙仙貌陋而贤,多才而贞,终于成为梁启超办报的坚强支撑。一生只吵一次,已足以令梁启超痛悔。

与何蕙珍两情相悦,却能发乎情,止乎礼,谨记“一夫一妻世界会”创办宗旨,实属不易。

王桂荃虽系嫁媵出身,嫁与梁启超为妾,终得平等与尊重,令人感慨。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梁启超似已忘记“一夫一妻”之宏旨,明明已纳王桂荃为侧室,却不敢承认,似乎以此佐证自己尚未忘记。这又对王桂荃不公平。

矛盾如斯,一如梁启超晚年立场、政见、文风的改变,同样令人惋惜。

纤弱的手,高远的天

河汉皎星回,拱桥诸鹊肥;玉堂笼喜气,绣闼映明辉。1891年,梁启超与李蕙仙完婚。对他而言,一段婚姻的启航,不唯意味着一个男子的自立与炼成,更意味着一段责任的开始与具化,因而是一个极具转折意义的重要节点。

他忘记了数月前赴京会试名落孙山的不快,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中,沐浴于恩师康有为维新思想的阳光下。

枕帏看未足,着意画双蛾。家庭的温暖令他充实而自信,有新婚妻子的温存,他深刻地感受到身为男人的责任与甜蜜;万木草堂中新知识与新思潮的力量令他振奋,他的心里,萌生出更多改良社会、拯救国运的理想。

这一年,梁启超年仅18岁。

他与李蕙仙的缘分起于两年前。

1889年,梁启超以粲然的成绩在广东乡试中脱颖而出,得举人功名,高居第八位次。少年得志的他尚不知道,这次科举考试,不仅为他日后的盛名与杰出成就带来了良好的开端,还为他打开了一扇美满婚姻之门。

少年多才,前途无量;风度翩翩,气度不凡,自然会引起众人的关注。关注者之一是李端棻——梁启超乡试的主考官、前清礼部尚书、李蕙仙的堂兄。

爱惜梁启超是“国士无双”,李端棻意欲将堂妹李蕙仙许配给梁启超为妻。

受李端棻委托,乡试副主考官王仁堪便以冰人的身份前往梁府提亲。

李端棻并不知晓,他的这一托付,无意间“破坏”了另一桩婚姻。

原来,见梁启超的确是难得的少年才俊,近水楼台先得月,身为副主考的王仁堪也已萌生爱才且许婚之意。不料,李端棻意在他先,竟捷足先登了!

既有先来后到,又为李端棻的副手,王仁堪只得应托。这样,将女儿许配给梁启超的念头便被打消。

不料,梁、李姻缘却被婉拒了。

梁启超之父梁莲涧认为李家系豪贵望族,而梁家为寒第素门,门不当户不对,故不敢高攀,以免辱没了李家小姐。

或许,耿介的梁莲涧因嫌李家门阀太高,与之结亲,恐污清名,故婉言谢绝,也未可知。

得此消息,李端棻锲而不舍,差人坦诚相告:“我固知启超寒士,但此子终非池中物,飞黄腾达,直指顾间。我只管物色人才,勿以贫富介介。且我知我女弟固深明大义者,故敢为之主婚。毋却也!”

其意笃诚,梁莲涧再无理由辩驳。

梁启超的弟弟、我国著名词学家梁启勋在其《曼殊室戊辰笔记》中有一段记载,可以佐证:“光绪十五年己丑,十七岁,举于乡,榜列八名。当时典试之正座乃贵州李园,副座乃福建王可庄。榜发,李请王做媒,以妹字伯兄。同时王亦怀此意,盖王有一女公子正待字也。但李先发言,乃相视而笑。”

两段婚姻竟然以如此奇特的方式突袭而至,无疑增加了梁启超生命流域的传奇色彩。

李蕙仙是曾任顺天府尹的李朝仪之女,虽祖籍贵州,却出生于北京南边的固安,从小便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琴棋书画、女红持家、吟诗作赋,均有涉猎。

李蕙仙生于1869年,大梁启超4岁,比梁启超的庶母仅仅小两岁。在梁启超面前,她既是大姐,又像母亲,对丈夫付出了无微不至的关爱。

李端棻对堂妹介绍得很是中肯,李蕙仙果然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嫁到梁家不久,她便以其美德赢得了梁家人的心。

李蕙仙给了梁启超一个温馨的家庭。

然而,对此,著名民主革命家冯自由却不以为然,他在《革命逸史》中写道:“李女貌陋而嗜嚼槟榔。启超翩翩少年,风流自赏,对之颇怀缺憾,然恃妇兄为仕途津梁,遂亦安之。”

若冯自由所载基本属实,李蕙仙虽“貌陋”,但还不至于丑;至于爱吃槟榔,并非足可诟病的嗜好;梁启超心中的缺憾,也并非什么大事。看在内兄面子,原谅妻子,以达到仕途通畅的目的,也实在算不上十恶不赦的罪过——依梁启超之才与抱负,欲以天下为己任,故号任公,而要实现此理想,通过仕途这一捷径原本就无可厚非,并不能以此否定梁启超,更不能否定李蕙仙。至于他们的婚姻,似乎很少受到“槟榔”、“妇兄”的左右。

冯自由之所以如此揣度,是因为梁启超对妻子既敬且爱,于是有了陈季常惧内之名。婚姻之事,冷暖自知,非局外人所能道也。因而,《革命逸史》所述,未必没有臆测的成分。

与梁启超结婚后,李蕙仙颇受丈夫影响,虚心学习新学,提升自己对于革新的认识,以便对丈夫的理想予以更多的支持。

1896年,李蕙仙追随梁启超到上海创办《时务报》和女子学堂,李蕙仙担任学堂校长。

1898年,《女学报》在上海创刊,这是中国第一份妇女报纸。该报自主编到撰稿人皆系女性,办报宗旨在提倡女学、女权,宣传变法,鼓励妇女参政议政。

自然,李蕙仙系该报主笔之一。

真正的女性,不仅应当善于持家和温存,在丈夫背后甘当绿叶和藤,更应该做一棵大树,与丈夫共同撑起一片天空。

李蕙仙就是这样的女人。

两年以后,戊戌变法失败,梁启超抛妻别子,逃亡日本,一段长达十余年的漂泊流亡生涯就此开始;李端棻被牵累革职,发配;李蕙仙留在广东新会,后为避清廷追杀,又逃往澳门。

这一段时间里,李蕙仙成了梁家的支柱。

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到达日本后,梁启超给妻子写信,并寄了张自己身着和服的照片,信中有“衣冠虽异,肝胆不移。见到了我的照片就像见到我本人一样”之语,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浓雾般的思念跃然纸上。

梁启超深感妻子的艰难,深愧自己只身逃亡留给妻子的灾难,遂频频写信相慰,尤其听恩师康有为与之在日本会合后所述,更感钦佩。于是,梁启超给妻子写信道:“南海师来,得详闻家中近况,并闻卿慷慨从容,词声不变,绝无怨言,且有壮语,闻之喜慰敬服,斯真不愧为任公闺中良友矣。”

“闺中良友”是梁启超对李蕙仙的极高评价,这也是他被人视为“惧内”的“罪证”吧。既然是良友,自然须敬须让,不必有高低之分,自然有敬重在其中,而这些却是庸常者、视女子为附庸者所难以理解的。

1902年,李蕙仙亦东渡扶桑,与梁启超团聚。劫波渡尽,终于破镜得圆。

在日本,梁启超开始虚心向妻子学习官话。几年前,梁启超因不会说官话,在被光绪帝召见之时,由于语言障碍,令光绪帝大为失望,只赐以六品官阶。而李蕙仙生于京城,长于帝都,熟读经史,官话自然标准流畅,堪为人师。

此时的李蕙仙,不仅是梁启超的闺中良友,也是闺中良师了。

1924年9月13日,李蕙仙病逝,享年55岁。

让李蕙仙丧命的是乳腺癌。其外孙女吴荔明在回忆外祖母时说,“家里的人,都有点怕她”,因为她的外婆“是个较严肃的人,性情有点乖戾”。致乳腺癌之因,或许是她性情中的乖戾吧。然而,致其乖戾之因,又是什么呢?

是与一个女子有关?

妻子的生命即将终结之时,梁启超不由陷入悲恸且悔恨之中,失去爱妻,自然悲恸;一次争吵,留下无穷遗憾。

日后,在给女儿梁思顺的信中,梁启超曾检讨似的说起李蕙仙的早逝:“我总觉得你妈妈的这个怪病,是我们打那一回架打出来的,我实在哀痛至极,始终不忍说,现在忍不住了,说出来,想把自己的罪过减轻一点。”

1925年10月,梁启超的一篇痛悼亡妻李蕙仙的《亡妻李夫人葬毕告墓文》发表于《清华文艺》第2号上:

呜呼哀哉!

君我相敬爱,自结发来,未始有忤。

七年以前,不知何神魅所弄,而勃一度。

君之弥留,引疚自忏,如泣如诉。

我实不德,我实无礼,致君痼疾,岂不由我之故?

天地有穷,此恨不可极,每一沉思,槌胸泪下如雨!

该文与其说是一篇悼文,不如说是一篇检讨书,文中披露了自己与妻子的那场争吵。虽未写出具体原因,但追悔之情却如山似海。

此时,已去世一年的李蕙仙再也不能听到丈夫的忏悔。

至于那次打架,是梁启超任进步党“人才内阁”司法总长兼币制局总裁之时,因公务繁忙所致呢,还是因为另一个女子的介入?

李蕙仙去世后,梁启超痛撰《祭梁夫人文》,祭文不仅表达了痛丧爱妻的憾与哀,更具体阐释了“闺中良友良师”的内涵:“我德有阙,君实匡之;我生多难,君抚将之;我有疑事,君榷君商;我有赏心,君写君藏;我有幽忧,君噢使康;我劳于外,君煦使忘;我唱君和,我揄君扬;今我失君,只影彷徨。”当长相厮守一朝变为永久毗离,当温香软语蓦然化作天边云霓,当多年的噩梦主宰生命的主题,梁启超哀痛难定,痛断肝肠。

在日本时,有李蕙仙在老家广东,梁启超便能放心地蛰伏,以待东山再起之机。即便对家人,尤其对老父有万千牵挂,也会由于李蕙仙的孝敬而缓释许多。这些,都反映在他写给妻子的信里。

1898年10月6日,梁启超在写给李蕙仙的信中说:“大人当此失意之时,烦恼定不知几多,近日何如?不至生病乎?吾今远在国外,侍奉之事,全托之于卿矣。卿明大义,必能设法慰解,以赎吾不孝之罪,吾惟有拜谢而已。卿我患难交,非犹寻常眷属而已。”“大人遭此变惊,必增抑郁,惟赖卿善为慰解,代我曲尽子职而已,卿素知大义,此无待余之言,惟望南天叩托而已。”

当年只道是寻常,忍把珍珠弃道旁。爱到深时增厌倦,此生无计立残阳。如今,斯人逝矣,到哪里去追寻那个爱他如命、非他不嫁的人呢?

梁启超发表于1924年《晨报》纪念增刊中的《苦痛中的小玩意》一文中,哀哀写道:“我今年受环境的酷待,情绪十分无力,我的夫人从灯节起卧病半年,到中秋日奄然化去,她的病极人间未有之痛苦,自初发时医生便已宣告不治,半年以来,耳所触的,只有病人的呻吟,目所接的,只有儿女的涕泪……风雪蔽天,生人道尽,块然独坐,几不知人间何世。哎,哀乐之感,凡在有情,其谁能免?平日意态活泼兴会淋漓的我,这回也嗒然气尽了。”老妻病故,抽去了他的脊梁,他的血液,他的灵魂;而这些,此前竟然全不曾预想到……

当年,梁启超离开广东,赴京与李蕙仙结婚之时,感于此情此景,康有为为得意门生慷慨赋诗:“道入天人际,江门风月存。小心结豪俊,内热救黎元。忧国吾其已,乘云世易尊。贾生正年少,诀荡上天门。”如今,当年那个青春年少的人已年过半百,一向辅佐他、支持他、呵护他的那个人已经去了,怎不令人感慨万千?

李蕙仙与梁启超共育有三名子女:1893年,生下长女梁思顺;1901年,生下长子梁思成;1908年,生下次女梁思庄。儿女是李蕙仙生命的延续,在他们的身上,梁启超或许可以找到亡妻的面影,以抚慰受伤的心灵吧。

宏阔的爱,温润的春

1903年,梁启超30岁的时候,纳王桂荃为侧室。

王桂荃,原名王来喜,王桂荃之名为梁启超所起。她生于1886年,四川广元人,原为李蕙仙的随身丫环,随李蕙仙一起来到梁家。因聪明伶俐、勤快忠厚,王桂荃深受梁家人喜爱与信任。

纳王桂荃为妾,是经过李蕙仙同意的,目的在于弥补梁家人丁不旺之憾。

事情起于梁思成的出生,因其身体羸弱,加之李蕙仙年龄渐长,不宜再过多生养,便以丫环代之。

王桂荃不负梁家所望,为梁启超生了八个子女,他们中的六位长大成人且均有所成就。

1904年,王桂荃生下梁思永;1907年,生下梁思忠;1912年,生下梁思达;1914年,生下女儿梁思懿;1916年,生下女儿梁思宁;1924年,生下梁思礼。

养育八个孩子的贡献,终于为王桂荃换来公开的名分——妾。1924年,王桂荃即将生下梁思礼之时,在给老友蹇季常信中,梁启超始以“小妾”称呼王桂荃,而此前的二十一年里,王桂荃的称呼是“来喜”、“王姨”或“王姑娘”。王桂荃得到名分之时,李蕙仙已病入膏肓。

莫非,此前是顾及李蕙仙的面子?不是。王桂荃成为侧室,原本是经过李蕙仙批准的。

原来,年轻时,梁启超曾与谭嗣同创办过“一夫一妻世界会”,顾其名而知其义,该会的宗旨自无须赘言。

若对外宣称又纳小妾,岂不有违初衷?

于是,便这样隐瞒了下来。

这一隐瞒,便是漫长的二十一年。

既然不想破坏“一夫一妻”制的理想,就不要纳妾;既然是事实,却又遮遮掩掩,完全不顾当事人王桂荃的自尊,梁启超此举颇令人费解。

也难怪,当年合作创办协会的伙伴谭嗣同刚就义五年,梁启超就纳小妾,实在不好解释,还是隐瞒为上。

虽无名无分,但并不影响这样两个事实:一是王桂荃对梁启超的爱恋与悉心照顾,对梁家九个子女的悉心教育与培养;二是李蕙仙所生的三个孩子都对王桂荃很尊敬与爱戴。在他们眼里,王桂荃是他们的“娘”,而李蕙仙则是他们的“妈”。

王桂荃的精心照顾,不仅为孩子们弥补了因李蕙仙去世造成的母爱真空,还极大程度地抚慰了梁启超因丧妻而带来的巨大悲痛。

由于梁启超社会活动繁多,无暇照顾和教育孩子,王桂荃实际上也承担了教育子女的重任。可以说,梁启超的九个子女中,之所以会出现梁思成、梁思永和梁思礼三名院士,其余六名均在各自领域成为卓有建树的科学家,与王桂荃的教育是分不开的。

如果说,李蕙仙一度撑起了梁启超乃至梁家的天空的话,王桂荃则丰满和精彩了梁启超及梁家人的世界。

曾经评价外祖母李蕙仙性格有些“乖戾”的吴荔明——梁思庄之女,曾撰《梁启超和他的儿女们》一文,刊于1991年年初的《民国春秋》上,这是由梁家后人正式披露王夫人存在事实的第一篇文章。该文中,吴荔明首次向世人介绍了王桂荃的生平:“梁启超的第二位夫人王桂荃是四川人,一九〇三年嫁给外公,生有六个子女长大成人:三舅思永、四舅思忠、五舅思达、五姨思懿、六姨思宁、八舅思礼。”

介绍虽然简单,却向人们正式昭告了一个事实:王桂荃作为梁启超的妾、第二任夫人,她不仅真实存在过,不仅为梁启超生下子女,而且还把他们抚养成人。

1968年,王桂荃去世于一个阴暗逼仄的小屋中,终年85岁。去世时,她的子女都不在身边,在铺天盖地的革命洪流中,他们不知被冲刷到了何方。俯仰天地间,何处是归所?王桂荃的灵魂一度成为一朵流转的孤云。

受伤的心,无解的梦

漂泊的日子里,谁的影子在心底照耀?飘零的世界上,谁的名字让人未思已痴?

在梁启超的生命河流里,有一只灵秀的船儿曾经逆流而上,伴着淙淙的流水,走出了一段精彩的日子。

只是,这艘画舫般的船未能永远无阻地航行在河流上,它被生活的另一条更宽阔、更湍急的河流带走了。

这艘画舫名叫何蕙珍。

如果说李蕙仙是梁启超心目中的“闺中良友”,那么何蕙珍便是梁启超的红颜知己。

对于得与何蕙珍这个秀外慧中的尤物相识并相知,梁启超对生命充满了感激;对于不能与之相亲相携,他又不由得感慨系之。

诗中,梁启超表达了这样的感慨:“颇愧年来负盛名,天涯何处有逢迎。识荆说项寻常事,第一知己总让卿。”

不知李蕙仙看到这首诗后,会有什么样的心态。当年痴心相恋的穷书生,如今早已成为光芒熠熠的大人物,他心中时有新风景进驻。李蕙仙纵然再大度,再信任,心里也会激起波澜。

爱上何蕙珍、听到何蕙珍的真情告白之后,梁启超陷入了迷惘。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接受何蕙珍抛来的绣球吧,难免会让李蕙仙伤心,更糟糕的是,有违与谭嗣同的约定。此时的谭嗣同,尸骨未寒,若泉下有知,他定当先自心寒。若让一片痴情随水飘零,势必会伤害一颗纯洁无瑕的少女情心——这也是他万万不忍心为之的。

1900年5月24日,思之再三,他还是将这件事和心里的怅惘以信的形式向妻子李蕙仙和盘托出。

览信之后,李蕙仙的震惊与伤心可想而知。但她在回信中告诉丈夫:“你不是女子,大可不必从一而终,如果真的喜欢何蕙珍,我准备禀告父亲大人为你做主,成全你们;如真的像你来信中所说的,就把它放在一边,不要挂在心上,保重身体要紧。”

所谓“你来信中说的”,自然指的是梁启超的态度,在信中,为了不让妻子伤心,他已经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与何蕙珍结合是万万不可的。不管这“不可”出于多少无奈,不管说出它要经受多少次心碎的痛苦,但原则在前,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李蕙仙“如果真的喜欢何蕙珍,我准备禀告父亲大人为你做主,成全你们”的大度,完全吓到了梁启超,他忙不迭地去信表示,千万莫告诉父亲他与何蕙珍的关系,“一言决绝,以妹视之”。

“此事安可以禀堂上?卿必累我挨骂矣;即不挨骂,亦累老人生气。若未寄禀,请以后勿再提及可也。前信所言不过感彼诚心,余情缱绻,故为卿絮述,以一吐胸中之结耳。以理以势论之,岂能有此妄想。吾之此身,为众人所仰望,一举一动,报章登之,街巷传之,今日所为何来?君父在忧危,家国在患难,今为公事游历,而无端牵涉儿女之事,天下之人岂能谅我……任公血性男子,岂真太上忘情者哉。其于蕙珍,亦发乎情,止乎礼义而已。”梁启超的信中,虽不乏鸿猷壮志,但其中的无奈,亦可揣度。

可以说,李蕙仙以其大度,或者以其智慧,为梁、何恋情定了性:兄妹。

仅仅三年之后,李蕙仙便准许王桂荃成为梁启超的小妾,又何尝不是对丈夫慧剑斩情丝的补偿呢?看似大度,或许缠绕着无奈。

何蕙珍1879年生于美国,父亲为侨商,家境殷实,自小便受到了良好的西方教育。

与梁启超的初识是在1899年,当时,何蕙珍20岁。

这一年,梁启超到檀香山建立保皇会,当然是奉恩师康有为的严命。

在当地侨商的宴请中,二人相识。原来,出资宴请的人便是何蕙珍的父亲,此时,他已经是保皇派的一员,对于久闻大名的梁启超,当然不愿错过结识之机。

席间,因有西洋人在,何蕙珍便做了梁启超的翻译,对于何蕙珍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对于梁启超,她不仅早已耳熟能详,且久已产生崇拜之情。不仅如此,在梁启超被人讥笑、被媒体揶揄之时,她还曾用英语撰文为梁启超争辩——只是文章是以匿名的形式。

梁启超终于得知此事,不仅心里的疑惑冰释,且非常感激,于是视何蕙珍为知己。

建立保皇会期间,为了更有利于工作,梁启超便请何蕙珍教他英文,像后来李蕙仙教他官话一般,凭着超群的记忆力和语言感悟能力,梁启超向英文发起了进攻——有美人在侧作为启蒙老师,效果自然奇好。

对于何蕙珍而言,当教师是她的本职工作——从16岁开始她就在从事这样的工作了,更何况,教者是出于崇拜与爱慕之情悉心教导,学者是出于理想与爱情的双重目的孜孜不倦地学习呢。

爱情已扬帆,结局似乎呼之欲出,但让何蕙珍没想到的是,她痴情的爱恋很快便走进了死胡同。

对于陷入爱恋难以自拔者而言,时间过得太慢太慢,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荏苒十四年,何蕙珍自檀香山来到北京,欲与朝思暮想的情郎梁启超再续情缘。此时,梁启超已任袁世凯的司法总长,位高名显,特别注重名声。

对于何蕙珍的造访,梁启超表现出了非常决绝的态度,他并未给这个可怜的女子长时间单独待在一起的机会。颇带官样文章的言行,彻底击碎了她精心编织了十四年的梦。

伤心人自有怀抱,何蕙珍无限失望地离开了。

我们若设身处地地为梁启超想想,他唯有如此,别无他途:身边已有李蕙仙与王桂荃两个女人,外界有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心里即便有万种风情,也只能像地幔里的岩浆一般,炽热只在内部,又如何能轻易冲出地壳?

此时的梁启超,再也不是当年在檀香山时的气象,此时的北京,也不似当年的檀香山,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媒体和普通民众的神经。

李蕙仙羽化之后,何蕙珍仍痴心不改,再赴北京。梁启超的政治生命虽已结束,由绚烂归于平淡,但结果还是一样。

远离,便是爱,这也是铁的定律。

或许,这便是梁启超能给何蕙珍的最好结局。

为安抚这位痴情的女子,梁启超曾欲将其介绍给麦孟华,麦孟华系康有为的另一得意弟子,时任《不忍》杂志编辑,中年丧偶,博学多才。可以想见的是,梁启超的好意遭到何蕙珍的婉言拒绝。

想想也是,由一心痴爱的人为她物色对象,不仅仅是一种绝望,更是一种屈辱。

幸亏不嫁,若嫁给麦孟华就惨了,最多能过两年的共同生活,还未必幸福。1915年2月25日,麦孟华的生命永远地定格——当然,生活的链条错过一节,或许结局会截然不同。而这“截然不同”的结局,却不是当事人有权利安排的。

1929年1月19日,梁启超在北京协和医院病逝,享年56岁。

自此上溯,6年前的春天,因李蕙仙去世的打击,梁启超开始尿中带血,医生诊断的结论是,须切除一个病重的肾脏。于是,1926年3月,在协和医院将病笃的右肾切除。在病床上,梁启超写着为协和医院的辩词:“虽然经过很重大的手术,因为医生的技术精良,我的体质本来强壮,割治后10天,精神已经如常,现在越发健实了。”

事实是,“病灶”切除之后,梁启超的身体反而更加虚弱。原来,由于医生的不慎,切除的恰恰是健康的那个肾。

为了使民众不丧失对西医的信心,为了更快地推动西医在中国的普及进程,梁启超力排众议,否定了亲友们谴责协和医院和那位主刀医生并向其索赔的建议。

后来,虽经中医悉心调理,身体大有好转,但仅靠一个病肾维持着生命,梁启超的生命已是强弩之末了。

蔡元培写给梁启超的挽联是:“保障共和,应与松坡同不朽;宣传欧化,不因南海让当仁。”

杨铨的挽联是:“文开白话先河,自有勋劳垂学史;政似青苗一派,终怜凭藉误英雄。”

杨度的挽联则充满了人情味:“事业本寻常,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文章久零落,人皆欲杀,我独怜才。”

梁启超去世后,与李蕙仙合葬。后来,梁启超的子女又在他们的墓旁植了一株母亲树,立了一块纪念卧碑。碑的题目为“母亲树”,卧碑正面的文字是:为纪念梁启超第二任夫人王桂荃女士,梁氏后人今在此植白皮松一株。立碑时间为1995年4月。

自此,从表面上看,这两位痴情的女子和她们杰出的丈夫似乎终于得以合葬。

何蕙珍不知所终,她的心伤,不知以何药方予以疗治;她的爱情,自然亦不知流落何处。

准风月谈

黄钟大吕的爱,往往过于生硬;江南烟雨的情,常常润物无声。不知不觉间,伤人最深;无朝无暮时,痴心最痛。近乎完人,怎么看怎么不够真实;有了小错,怎么想怎么多了亲切。叱咤风云,内心或脆弱如绵;柔弱无骨,意志或坚强若钢。温和与激越,差距只一纸厚度;真情与假意,没准得一生体味。

陈独秀 毁由己招誉由人

陈独秀掠影

本名:陈庆同

生年:1879年

出生地:安徽安庆

卒年:1942年

辞世地:四川江津

辞世原因:病逝

身份:革命家

代表作:《独秀文存》

时代评价:近代学者人格之美,莫如陈独秀。(蔡元培语)

生命中的女人:高晓岚、高君曼、施芝英、潘兰珍

楔子

民国是一片风景,神秘,魅惑,对人有足够的吸引力。

若欲与民国真正对接,便绕不开一个人——陈独秀。

不论是政治、文化,还是婚姻与爱情,莫不如此。

“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罢,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着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是开着的,里面有几枝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鲁迅曾如此评价陈独秀。此语道出了陈独秀的坦荡如砥,不施诡计,足可信赖。

以鲁迅的目光如电,辨物识人之精准,如此高度评价陈独秀,实堪为凭。

“先生书无不读,又精通日文、法文,故其学,求无不精;其文,理无不透;雄辩滔滔,长于言才。无论任何问题,研究之,均能深入;解决之,计划周详;苟能专门致力于理论及学术,当代名家,实无其匹。”王樾如此评价自己的恩师。此语道尽陈独秀的博才与深邃,亦流露出深深的惋惜,虽不乏浓烈的感情色彩,但以他对恩师的了解,以他的正直与高风,当不致夸大其辞。

对于爱情与婚姻,陈独秀似乎始终给人以太过随意之感。不论是与高晓岚初涉婚姻,还是与潘兰珍终其后半生;不论是与妻妹高君曼的私奔,还是与女医生施芝英的匆匆聚散,莫不如此。爱情在陈独秀的生命里,如拉洋片所用的画面,倏然而来,倏然而逝,来去之间,既无过渡,又无声息。

更不用提在八大胡同与妓女的流连与浪漫了。

陈独秀的一生,毁誉参半,矛盾交迭,谜团如影随形,这都浓郁了他的神秘色彩,使他的本来面目更扑朔迷离。陈独秀逝世四个月后,陈中凡撰《陈独秀先生印象记》八千言,其中有“生不遭当世骂,不能开一代风气之先声;死不为天下惜,不足见确尔不拔之坚贞”之哀哭。然而,对一个人的骂詈或褒扬,对他本人毫无意义;对陈独秀而言,龙性独秀的他,生前已翛然物外,又岂会在意逝后的评说?

当西服撞上小脚

乱点鸳鸯古来有,阴差阳错事非奇。1897年,陈独秀与高晓岚结婚。此时,陈独秀18岁,高晓岚20岁。高晓岚不识字,仅仅知道《列女传》中的故事和三从四德的古训,而陈独秀已是远近闻名的秀才,一年前,他在院试中刚刚取得第一名的骄人成绩。

小时候,陈独秀就狂狷不驯,惹得其祖父陈章旭对他既恨且爱,认为他将来不成龙便成蛇。成人后,陈独秀更以嵇康自况,曾写“悠悠道途上,白发污红尘。沧海何辽阔,龙性岂能驯”之诗,以抒其难驯的“龙性”。习写八股,参加院试,并非他自愿,纯乎为敷衍母亲查氏,承她欢心;即便是院试时也是如此:面对着“鱼鳖不可胜食也材木”这种强行嫁接不通的题目,陈独秀索性“用不通的文章来对付,《文选》上所有鸟兽草木的古文和《康熙字典》上荒谬的难字,不管三七二十一,牛头不对马嘴、上文不接下文地填满了一篇皇皇大文”。不料,就是这样一篇不通的文章,竟让17岁的他“蟾宫折桂”,拔得头筹。

然而,宁折不弯的陈独秀,在婚姻面前并未反抗。

提亲者踏破了陈家低矮破旧的门槛,人人均想纳人中龙凤的陈家小儿子为乘龙快婿。然而,最终,高晓岚脱颖而出:她以高挑的身段、眉清目秀的俊美、柔顺的性情,获得了查氏的青睐。其父高登科为安庆副将,高晓岚虽出身高门大户,却毫无豪门小姐的骄娇之气,颇得查氏喜爱。

既然母亲喜爱,陈独秀便没有半句反对的话。

或许,他也被高小姐的容貌与身段迷住了。

年轻的陈独秀自命不凡,志在天下,自然对家庭看得淡泊。虽然如此,新婚燕尔,陈独秀也享受了一段美妙的时光。

新婚的幸福里,陈独秀到南京参加了江南乡试。这一次,他未能延续院试的神勇与幸运,名落孙山。

该年年底,写下了《扬子江筹防刍议》和《扬子江形势论略》二文,后文刚刚成形,得意之下,陈独秀学习白居易读诗给老婆婆听的故事,对妻子高晓岚高声诵之。然而,未及读完便被妻子阻止——她实在听不懂,再读也不过是折磨,还不如让她上养父母、下育儿女来得实在。

当头棒喝,陈独秀的新婚里萌生了阴影。所幸,二人聚少离多,矛盾未得快速激化。

1898年,陈独秀开始在杭州“中西求是书院”读书,这是一所新式学校,尤重“新学”和“西学”,在于“求是”。陈独秀接触了严复译述的《天演论》和维新派梁启超创办的《时务报》等新书报,思想受到洗礼,反清思想渐萌。同年,陈独秀因反清言论与活动被追捕,离开杭州逃往南京;而后,来到沈阳的嗣父陈衍庶身边,做些文书工作;1901年抵日本留学,入东京高等师范学校速成科读书。

留日之前,夫妻俩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因缺少盘缠,陈独秀欲寻求妻子的帮助,当其金镯以实现出国梦想,被高晓岚严词拒绝。在她眼里,在国内求个一官半职、与家人安宁生活才是正途,至于出国,纯粹是乱花钱,瞎折腾。这与陈独秀欲教她习读《三字经》时,她愤怒地将书撕碎,是“一脉相承”的。

高晓岚与陈独秀的结合与“三”字有缘:他们的婚姻,虽然自1910年之后便名存实亡,但毕竟有夫妻的名分,共存续三十三年,其间,共生育三子三女(3个女儿中,除陈玉莹外,另两个早夭):1898年,生下长子陈延年;1902年,陈乔年出生;1910年,即陈独秀与另一个女人私奔之时,陈松年出世。

1927年7月4日,陈延年在上海龙华刑场被国民党刽子手乱刀砍死,未满30岁;1928年6月6日,陈乔年在上海龙华的枫林桥畔英勇就义,年仅26岁;陈独秀与高晓岚的长女陈玉莹受到兄长惨死的刺激,患血崩症而殁,年仅28岁。

高晓岚命运苦厄,被丈夫所弃,长期忍受着孤寒与屈辱;继而又听到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去世的消息,她难以接受,遂一病不起,于1930年9月9日去世,终年53岁。

高晓岚去世两年之后,陈独秀方听说消息,半天无语之后,陈独秀才对儿子陈松年说:“你母亲是个老好人,为陈家辛苦了一生,未享过一天福,我对不起她。我感谢她,为我生了三个儿子……松年,你回去后,替我买几刀纸钱,在你母亲坟前烧烧,聊表我对她的缅怀之意。每逢清明,不要忘了去扫墓。”斯人逝矣,陈独秀方才想起高晓岚的种种好处,岂不太迟?

弥留之际,高晓岚没有其他愿望,只希望与丈夫合葬。

一个痴情的女子。

爱过恨过,聚过散过,甜过苦过,到头来,一切归零,似乎她又变成当年的那个苗条女子,他还是那个略显稚嫩的少年。

当理想照亮现实

与陈独秀私奔的女子叫高君曼——高晓岚同父异母的妹妹。

或许,缘分是流萤,总是闪亮于感情的夜空。1909年,在与高晓岚的冷战中,陈独秀与高君曼相识。

高君曼生于1888年,与姐姐高晓岚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高晓岚的保守、落后、粗陋不文都与高君曼无关。此时的高君曼正在北京女子师范学校读书,在新知识光芒的照耀下,她有了一种文雅的美;受新思潮的影响,她又是一个开朗、活泼、大方的新派女子。年轻而美丽让她充满自信,这一切都是姐姐难以企及的。

高君曼化作一股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进驻了陈独秀的心灵。

她的一切都让他痴迷,她美丽的外表和热情的言行像神奇的手,抚去他心里的惆怅和婚姻滋生的所有压抑,看到了她,陈独秀的青春倏然活了过来。

他才30岁,还非常年轻,见到了高君曼,陈独秀似乎才蓦地意识到这一点。

对高君曼而言,姐夫的大名她早已知晓,他出众的谈吐、传奇般的经历、强烈的革命意识,对她都是一种莫大的吸引。在她心里,姐夫就是英雄。然而,这个英雄在姐姐眼里却一文不值。相反,由于革命屡屡失败,姐夫饱受姐姐无情的奚落。

这些,都博得了高君曼的同情。

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如江面的冬雾般,升腾,笼罩。

他们的相恋引起了陈、高两家的愤怒:陈独秀的嗣父陈衍庶苦劝不下,不惜以与陈独秀这个继子断绝关系进行要挟;高登科更是感到奇耻大辱,他不但痛悔高家挑错了女婿,更因宝贝女儿强夺姐姐丈夫的丑行而顿觉颜面扫地。

高登科发下狠话,逼迫高君曼离开陈独秀,及早出嫁。

然而,父亲的威怒并未吓退倔强的高君曼;陈独秀更是无所畏惧的人物,自然不会屈从“家长”的威严。作为革命者,封建家长制的权威正是他与他的同志们奔走呼吁,努力踩在脚下的糟粕之一。

1909年约9月间,陈独秀自日本回国,接过了浙江陆军小学堂的聘书,在该校任地理、历史教员。虽然大材小用,但毕竟可以避免回到老家安庆的尴尬,暂时有了一个稳固的后方。同时,他高调宣布与高君曼在杭州结婚。

美丽的西湖畔,留下了陈独秀与高君曼甜蜜的双影。工作之余,新婚的甜蜜之余,他们广结朋友,与当时江南的名人如沈尹默、刘季平、马一浮诸人诗酒相和,吟风弄月,不亦乐乎。

其间,高君曼以其美丽的外表与过人的气质给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胡适的老乡兼好友、著名出版人汪孟邹甚至称誉高君曼为“女中豪杰”,这恐怕与她不畏强权、捍卫爱情,以及对丈夫的革命事业大力支持的勇气密切相关。

1910年,事业、爱情双丰收的陈独秀将自己的志得意满融入笔端,写了《灵隐寺前》一诗:“垂柳飞花村路香,酒旗风暖少年狂。桥头日系青骢马,惆怅当年萧九娘。”陈独秀的古典诗词一向卓见功力,更何况又加上了爱情的绚烂色彩。

随后,意犹未足的陈独秀给远在爪哇的好友、法号曼殊的和尚苏元瑛写信,附上了该诗,欲让老友分享一番自己的快乐。他颇为“浅薄”地向苏曼殊“要掌声”“讨祝福”:“‘侵晨不报当关客,新得佳人字莫愁’,公其有诗贺我乎?”回信中,或许是受陈独秀的得意刺激了吧,或许是因赴日组织亚洲和亲会以反抗帝国主义、与鲁迅等人合办《新生》杂志均告失败吧,苏曼殊极为悲观,并未接老友陈独秀抛来的甜蜜话题。苏曼殊写了《答陈仲甫先生》一诗,以作回复:“契阔生死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只顾自己悲观,苏曼殊根本未考虑陈独秀的甜蜜,一如陈独秀自己得意,根本不曾考虑到苏曼殊一样。

陈独秀与高君曼结合后,由于她的支持和爱情力量的推动,他们在一起的十五年中,陈独秀人生的精彩和境界的高度达到了顶峰。

在中国发生的重大事件中,《新青年》和《每周评论》的创办、二次革命和五四运动的兴起、中国共产党的成立……都离不开陈独秀,在这样的革命浪潮面前,陈独秀身边,始终有一个身影娉婷、面容清丽的女子——高君曼。

由安庆而杭州,由杭州而上海,高君曼始终是陈独秀身边的那个人:如磐的风雨中,他们的爱情得到了考验,也受到了洗礼;无数次历经艰难与风险中,他们始终并肩而行,互相支撑着,互相鼓励着,这样才少了疲倦,多了浪漫与坚贞。

这样的浪漫与坚贞能够长久,该有多好。

1917年1月,陈独秀受蔡元培之邀,离沪赴京,就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之职。

从此,他的人生进入了一段崭新的时期,他与高君曼的爱情也开始走下坡路。

有名的八大胡同,成为陈独秀与高君曼爱情的最大考验。

工作之余,陈独秀常在北京城内“踽踽而行,偶过八大胡同,入妓院小坐,与妓默然相对数分钟,出五倍茶资而去,妓笑为疯子,亦不以为忤,真参透游戏三昧之旨者也”,这是有人对陈独秀的回忆。

若该回忆属实,陈独秀的行为令人遗憾,入八大胡同,已足以授人以柄,至于是否与妓女仅仅“默然相对”,是否仅仅数分钟,则难以考据。此次“参透游戏三昧之旨”,未必下次仍然能够“参透”。难怪最终遭人弹劾,失去文科学长之职。

自此,陈独秀与高君曼的感情日浅,争吵日多,裂痕日大。当年的浪漫与信誓,昔日的恩爱与相守,已被八大胡同的香艳之风吹散无遗。

屋漏偏遇连阴雨。1922年,高君曼不幸患肺结核,身体虚弱,需要陈独秀照顾。当时中国共产党刚刚建立不久,一切都亟待开始和规范,陈独秀作为党的领袖之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可想而知,根本顾不上高君曼。此时,二人相守日久,新鲜早过,各自的缺点又暴露无遗,似乎又预示着,对对方的宽谅与爱恋均非十年前所能比。

于是,责怪主宰了生活,矛盾频发,争吵声此起彼伏。

据经常为陈、高二人出面调解的汪孟邹回忆:“仲翁脾气真不好,暴躁、性急。君曼总是哭、号。其实,陈仲翁是黄茅火性,发起来,不可收拾,过一下,又好了,没事。君曼也很强,不肯让。”

夫妻嫌隙,根源在心,争吵不过是由头或表征罢了;局外人的调停,即便辩才再高,心再诚笃,也不过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而已。

因此,汪孟邹只能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事实也是如此,之所以到这一地步,二人均难辞其咎。

之后不久,二人分居。十二年间,高君曼已为陈独秀生下二子一女——陈光美、陈子美、陈鹤年。母子的生活费由陈独秀提供。

1925年10月,高君曼母子迁居南京,艰难度日。对于移居南京的初衷,高君曼曾对汪孟邹谈起:“我到南京去,为的要省一点……南京生活程度低……哪里知道他每月只寄五十元给我了,这不是明明逼我上死路吗?”谈话中,高君曼提到的一个信息令人纠结:“他倒拿经济接济心爱的人,过天上的好日子。”

从这句话可以判断,此时,陈独秀之所以如此苛待高君曼母子,是因为他另有了新欢。

1931年,高君曼在南京因患乳腺癌病逝,终年43岁,因条件所限,被草草葬于南京清凉山山坡。

当年颇具才气的美丽女子,最终被才华所弃,生命结束前的那几年里,只能靠跑跑腿,或者抄抄写写维生。当年为了爱情而疯狂的尤物,最终还是被爱情所弃。她视若生命的男人,最终却视她如敝屣。想想,该是怎样的悲哀。

这个美丽而充满悲剧色彩的生命结束的第六十一年后,陈鹤年的女儿陈祯祥将祖母的尸骨自清凉山的山坡移出,迁至雨花台附近的黄金山墓园安葬。自1925年10月起,直至辞世,高君曼始终未能见陈独秀一面。

当热情遭遇冰雪

高君曼所说的陈独秀“拿经济接济”的“心爱的人”,是施芝英。

施芝英,生于1901年12月25日,原籍安徽泗州,于上海医科大学毕业后,在上海一家私立医院工作。

1925年冬天,陈独秀猝然发作的胃病将他与施芝英联系到一起。

施芝英的美丽打动了46岁的陈独秀。清澈若潭的眼眸里蕴含的温暖缓解了虚弱的病人,宽慰的话语使陈独秀的心泛起微澜。生病之时,感情变得脆弱,越来越严峻的形势,也使他预感到革命的低潮即将到来。于是,感情更加低落。然而,眼前这个善解人意的医生,无意间点燃了他的信心与坚强。

他不由得想起16年前与高君曼的初识。当时,高君曼的眼睛和表情也具备这样的魔力。

然而,仅仅16年之后,他和她都把这魔力弄丢了。

所幸,他又遇到了具备同样魔力的人。

得知施芝英是他的安徽同乡之后,陈独秀更产生了他乡遇故知之感。出于莫名的信任,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施芝英不由惊呆了!数月之前,陈独秀刚刚被中共中央委员会推举为总书记,这个消息曾见诸报端。原来,这个人竟然站在她面前,竟然是她的病人!

由崇拜开道,爱情呼啸而至。再想躲开,已然无力;再想控制,早已太迟。

于是,两个人开始同居。

之后,陈独秀与施芝英赴杭州、扬州等令人心动的地方度蜜月,感情在美丽的风景里得到升华。

至于党内的工作,被暂抛脑后。

自1926年1月上旬起到2月21日止,是陈独秀的“失踪”期。直至2月21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的特别会议“初开”之时,“接仲甫同志由沪来电,谓已经能扶病视事”。

原来,被幸福冲昏头脑的新郎,直至看到《民国报》上刊登的《寻人启事》时,才蓦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周。他赶忙向组织发电,以“外出治病”为由,将此重大失误搪塞了过去。

陈独秀对爱情的浪漫与果决可见一斑。

1927年8月7日,在共产国际新派来的代表罗明纳兹指导下,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了秘密会议。这次会议,陈独秀未被通知参加。这已经意味着,他的政治生命即将结束。“八七会议”结束后,瞿秋白、李维汉将会议的情况告诉了陈独秀,建议他接受共产国际的指示到莫斯科去。陈独秀不仅未去,反而表示,即便他犯有错误,这错误也有共产国际的责任。

伴随政治生涯的低谷到来的,还有施芝英爱情河流的干涸。

之后,二人分手。

这一段夹杂着些微政治因素的感情,仅仅维持了十四个月,便告终结。

不久,施芝英嫁与江苏南通人王蔚如,并于1965年1月迁往上海会稽路居住。二人于1927年生下女儿王美珍。

1973年12月23日,施芝英因脑溢血去世,终年72岁。

再嫁之后,施芝英一家过了40多年平静的生活,对于她与陈独秀的这一段情缘,由于不言而喻的原因,在1969年王蔚如去世之前,她一直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随着王蔚如的去世,施芝英便再次被孤单击中。偶尔喝高了之后,在酒精的裹挟下,施芝英才说出“老陈”二字,说“老陈”待她最好。接着便会说起她跟陈独秀一起生活的某些情景。每当此时,邻居们只是以为他们是在听故事,谁也不曾当真。

那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前尘往事,那只有当事人珍视的温柔缱绻,其他人又如何能够理解?

或许,对于施芝英而言,过往的风月虽曾经存在,有棱有角,有重量有气味,但自分手的想法产生并付出行动起,陈独秀这个人,已与她无关。或许,与陈独秀的结合,原本就是一场梦。

之所以酒醉后提起,原是重回旧时的梦境。

仅此而已。

当青春恋上皱纹

潘兰珍是走进陈独秀生命的最后一个女人。这个比陈独秀年轻29岁的女子,她将自己秀拔为一株高直的树,为晚年的陈独秀撑起一片温馨的天空,将自己化作一支燃烧的烛,温暖着陈独秀生命里最后的时光。

潘兰珍,生于1908年,江苏南通人,随家人飘零至沪。潘兰珍是一个苦命的人,这样的人与漂泊的陈独秀能够走到一起,且并肩走过13年的岁月,似乎并非偶然。

出身贫穷,从小便做包身工,接着入英美烟草公司做童工,十七八岁时,被逼与工厂里的一名工头同居并生下一子,不久,孩子便夭亡。

因不堪工头暴打,潘兰珍逃出魔掌,在熙华德路一座石库门房后楼的一间亭子间里租住。此时,陈独秀也搬到这里不久。

成为邻居之后,二人渐渐有了接触。

在陈独秀教潘兰珍读书识字的朗朗之声里,在潘兰珍给陈独秀做饭洗衣的温馨回报里,二人的灵与肉得以契合。

此时,潘兰珍尚不知道同居男友的真实姓名与身份,她只知道他姓李。

因为信任,所以不追问陈独秀的过去。他的过去,与她无关。

关于潘兰珍,陈独秀的表弟濮清泉曾经回忆道:“这个女工,年仅二十余岁,七分人材,三分打扮,看来十分摩登。他俩走在一道,人们必以为是父女。我们非常诧异,为何此女愿嫁老倌,更惊叹陈猎艳技术之高明。”

一对看似父女的男女,却成为同命鸳鸯,若不是命运的捉弄,便是奇异的缘分。

1932年10月15日,由于谢少珊的叛变,陈独秀被捕,被押往南京等待审判。很快,报纸便登出了陈独秀被捕的消息,并配有巨幅照片。截至此时,潘兰珍方知自己的丈夫便是陈独秀。而此时,她正与陈独秀因一点小事发生龃龉住在娘家。

真挚的感情,是开在荆棘里的花,患难是给予它艳丽与芬芳的手掌。潘兰珍不顾陈独秀老友高语罕的苦劝,辞去工作,抛下养女,执意前往南京探望丈夫。此前,陈独秀已委托高语罕,让他阻止潘兰珍探视,但在爱情和思念面前,劝告无济于事。

1934年秋天,在爱情的驱使下,潘兰珍正式告别上海的亲人,迁居南京。因为4月26日下午,江苏高等法院作出了判决,陈独秀因以文字为叛国宣传,判处有期徒刑13年,褫夺公权15年;6月30日,在强大的压力下,法院又改判为有期徒刑8年。

为了使丈夫不孤独,潘兰珍在老虎桥监狱附近租了一间房,住了下来。

在陈独秀的强烈抗议下,潘兰珍得以自由地与陈独秀在狱中相会。甚至,在狱中,她享有与丈夫亲热的权利。因此,每天的9点到17点,她都与丈夫在一起。

对于潘兰珍的深情,不仅陈独秀的内心温暖如春,陈独秀的亲人也非常感佩。陈松年曾经这样评价潘兰珍:“她待我父亲很好,父亲晚年全靠她……我们对她很尊重,尊之为母,我的儿辈喊她奶奶。她和父亲相伴终身。”极端的困难是试金石,他们爱情的纯度得到了验证。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8月,陈独秀得以提前出狱。此后,他与潘兰珍先后在南京、武汉、重庆居住,最后长期居住于今天重庆的江津区。

此时的陈独秀已经60岁,而且身体不好。

南北飘零,无情岁月催人老;老鬓发花,始羡纷繁少壮心。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最尴尬的时候,潘兰珍不得不当掉陈独秀的皮袍。但潘兰珍始终无怨无悔,以妻子之爱,女儿之心,精心照顾着陈独秀。

陈独秀去世后,遵其遗嘱,潘兰珍再嫁,与一个国民党的下级军官结了婚。深爱的那个人已然作古,她的青春与快乐都随他而去。在这样的前提下,似乎嫁与不嫁,嫁给哪个,都无甚区别。然而,命运太苛,好景不长,军官病殁,潘兰珍再次被孤苦攫住。

1945年8月之后,潘兰珍回到上海,没有再嫁,自食其力,独拥苦寂。她不曾忘记陈独秀的遗言:“兰珍吾妻,望今后一切自主,生活务求自立。”一个“吾妻”,对于“早逝”的陈独秀而言,已经说明一切;对于“苟活”的潘兰珍,已然足够。

对于陈独秀的寂寞而殁,又联想到陈独秀的凄凉晚景,陈铭枢痛挽曰:“谤积丘山,志吞江海,下开百劫,世负斯人。”

曾经壮志满寰宇,料得枯骨肥青山。万丈雄心皆弃得,柔情一段总嫣然。

1949年11月,41岁的潘兰珍病逝于上海医院,罪魁是子宫癌。

1942年5月27日,陈独秀去世,享年63岁。先葬于江津大西门外鼎山山麓的康庄墓园,后于1947年6月移回故乡,与高晓岚合葬。

不知这一对冷战了数十年的夫妻,在泉下可否化干戈为玉帛?这一定是高晓岚的夙愿。

然而,陈独秀呢?局促于高晓岚身畔,若泉下真的有知,他可否想起美丽幽怨的高君曼、活泼多情的施芝英和曾经照亮他最后岁月的潘兰珍?

准风月谈

一段故事一奇葩,一场梦幻一美景。心非止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情为种子,落到哪里便萌芽。没有誓言,似乎一切都是随缘;回避结局,终究远离天长地久。爱情与革命,究竟哪个更重?价值与毁誉,到底谁为天平?爱是陈年老酒,至死方才蓦然明白;命若古老琴弦,弹响不是唯一目的。

罗隆基 终是情缘系此生

罗隆基掠影

别名:努生

生年:1898年

出生地:江西安福

卒年:1965年

辞世地:北京

辞世原因:心脏病突发

身份:学者、政治活动家

代表作:《人权论集》、《政治论文集》

时人评价: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梁实秋语)

生命中的女人:张舜琴、王右家、浦熙修等

楔子

矛盾交叠,幻化成人的多彩,罗隆基尤其如此。

《一片青山了此身——回忆罗隆基》的作者章诒和这样评价罗隆基:“罗隆基雄才大略,却又炫才扬己;忧国忧民,但也患得患失。他思维敏捷,纵横捭阖,可性格外露,喜怒于形。他雄心勃勃有之,野心勃勃亦有之。他慷慨激昂,长文擅辩;也度量狭窄,锱铢必较。有大手笔,也耍小聪明。他是坦荡荡之君子,也是长戚戚之小人。中国官场的秘诀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罗隆基终身从政,却口无遮拦。”

机变万千终有尽,一言道破九天云。

很多时候,复杂与简单,不过一句话的厚度;伟大与渺小,不过一张纸的距离。

然而,人性之复杂,却难以盖棺定论。

福祸可以相依,善恶亦能相生,既无须以一时成败论英雄,亦不应囿于盲人摸象之偏颇。对于罗隆基尤其适合。

罗隆基对于女人,敬之慕之,爱之恋之,鸳梦得圆之后,却又由于种种原因,终而弃之,转而追逐新欢。因而,常被人讥为滥情。

仍然有女子甘做其俘,心甘情愿将自己的青春与罗隆基维系在一起。

就爱情观而言,罗隆基无疑是“多元论”者,爱不厌多,多多益善。然而,奇怪的是,总有女子,优秀的女子的眼睛被他点燃。

究其原因,应该是罗隆基的真诚吧:虽不乏见一个爱一个之嫌,但爱时必以心相托,不避水火;怨时亦和盘托出,绝不拖泥带水,就这么斩截。

当有人骂罗隆基是“不可一日无女人的流氓”时,章伯钧却不以为然,他这样评价罗隆基的“滥情”:“你要知道努生是独身,他有权谈情说爱。他的这种颇为浪漫的生活态度,与其说是品格沉沦,不如说是在压抑、猥琐的现实中,唯一可以表现自己、表现活力的方式。当然,他也用这个方式摆脱精神孤独。再说,交往的女友都知道罗隆基身边还有其他女友的存在,但仍然愿意保持交往。她们觉得老罗是有真感情的,不搞什么欺骗。像与刘王立明的亲密关系,就伴随努生半辈子。所以,有人是流氓,但努生不是。”

终生怕孤独,仍被孤独累。罗隆基去世时,孤身一人,他爱和爱他的女人都不在他身边。只有死神,迫不及待地等着他。

琴瑟和鸣,何其难?

罗隆基少小时便被乡人惊呼为神童。五四运动期间,罗隆基正在清华读书,是段祺瑞眼里的“江西三只虎”之一,另外两只是北大的张国焘和段锡朋。因为最早点燃五四烽火的壮举,罗隆基得到李大钊的“一个江西粗布土衣的学生把清华园掀开了”之誉。

罗隆基喜欢轰动效应。

1928年12月,他在新加坡举行的教堂婚礼也达到了轰动的目的,新加坡的英文报不唯对其婚礼进行了报道,还有多幅婚礼照片见诸报端。

新娘是张舜琴,与罗隆基结婚之时,正值22岁芳龄。

张舜琴在新加坡出生并长大,其父为辛亥革命的先驱人物、著名华商张永福。

到了求学的年龄,张舜琴到英国留学,回到新加坡后,执律师之业,成为新加坡学历最高、资历最具光环的女律师,而罗隆基,更是光彩熠熠。

对于这一对内外兼美、光芒四射的夫妻,周围的人都投以羡慕的目光。

1921年,23岁的清华学子罗隆基公费赴美,先入威斯康辛大学,继而入哥伦比亚大学,欲在政治学方面有所建树。因崇拜社会民主主义和政治多元主义思想的重要代表、著名政治家拉斯基,罗隆基离开美国,到英国深造,成为拉斯基的学生,并取得政治学博士学位。

让罗隆基不曾想到的是,对学术的执着,竟然感动了爱情,为他送来了一段缘分——在英国研修法律的张舜琴,受命运的指派,默默地等候着他。

情爱多时,相逢恨晚,结缡水到渠成。由相识而相恋,最终,缘定终身。

1928年,罗隆基先行回国,他的新婚妻子暂留新加坡,等待考取律师执照。执照拿到后,张舜琴亦来到中国,与丈夫团聚。此时,尚沉浸于新婚幸福中的她还不知道,在遥远的中国上海,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

此时的罗隆基,正在上海光华大学任政治学教授。

夫妻二人居于霞飞路的花园洋房里,邻居是梁实秋,朋友有胡适、徐志摩等人,生活颇为惬意。因张舜琴不擅中文,故只能接外国人的案子,因而其律师事务所生意清淡。工作之余,张舜琴便在光华大学做兼职英语讲师。

其间,张舜琴生过一个孩子。遗憾的是,由于她从小娇生惯养,又无生儿育女的经验,孩子很小便不幸夭折。

这或许是他们夫妻感情触礁的导火索。

于是,爱情里便开始夹杂了争战,纷飞了战火,与国内外的大气候完全融为一体。

罗隆基的朋友、著名政治活动家李璜,在与罗隆基夫妇的交往中,自然也关注到了他们之间硝烟弥漫的景象。只不过,李璜对罗、张婚姻的思考似乎远逊于他对政治的敏感,他看到的也只是表象:“那个时候,老罗正在与他的太太闹离婚,他太太也是留英学法律的,在上海光华大学教书,对老罗的浪漫,大概管束太严,因此小两口常常打架……”至于为何打架,确非局外人所能知晓。更多时候,夫妻双方似乎更愿意打掉牙齿吞进肚子,而不选择向外人倾诉。

罗隆基曾经的学生、文海出版社总主编、台湾《传记文学》杂志社编辑顾问沈云龙则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二人终将分开的结果:“罗先生和他的夫人张舜琴似乎琴瑟并不调和,常常双双请假,过几日便见罗先生面部带着纱布绷带来上课,同学们常背后窃笑,这样经常吵架的夫妻生活,自难维持长久。”罗隆基面部经常挂彩,既可想见张舜琴脾气之烈,亦可想见罗隆基相逼之炽。夫妻间战事之惨烈,可见一斑。

在此之前,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婚姻必不久长;甚至,尚未结婚,预判能力颇强的一些人就已看出他们分手的必然了。

“清华同学对他们的结合颇感惊异,当他们在伦敦时,清华同学何浩若等数人曾到他家拜访,几位清华老同学不禁显露出少年时代那一派吵闹不拘形迹的作风,惹得罗妻大为不满。大家都预料到他们的婚姻一定不能维持长久。”中国民主同盟领导人、与罗隆基有多重关系的潘大逵曾这样回忆罗隆基和张舜琴的婚姻。

时过境迁,又在讲究绅士风度的英国,在朋友家中仍学当年放浪不羁之行,原本就不应该,若再以此断言二人的婚姻前途,则实属“不厚道”。

然而,不幸的是,他们婚姻的运程,竟然不幸被人言中。

究其原因,争吵不过是表象,性格迥异才是根源。罗隆基与张舜琴,性格一动一静,一个渴盼叱咤风云,一个则喜爱静雅多思;一个热衷政事,一个信仰基督,不生龃龉才怪。

罗隆基与张舜琴的结合,是有物质与政治的因素的。据罗隆基曾经的学生、马来西亚著名华文作家温梓川在其《文人的另一面》一书中回忆:“他的为人急于功利,而性格又异常倔强。原以为发妻方面,既是有资产人家的千金,做女婿的自然也可以分润多少的。可是罗隆基在新加坡逗留期间,却和这位丈人翁的思想格格不入,致目的不达,大失所望,只得铩羽而归。回到上海以后,由于他最尊敬的张君劢和胡适的介绍,夫妇俩才到光华大学、中国公学和暨南大学来教几点钟书的。”可见,热衷政治的罗隆基,本以为与张舜琴结婚后,以其父的厚财与盛名,足以在经济上甚至政治上助他一把的,但结果却与其预想大相径庭。张永福的确豪爽慷慨,仗义疏财。然而,他的标准也非常明确,只帮助与他有共同信仰、属于同一党派的人,而这,罗隆基并不符合。于是,罗隆基便从希望的九霄坠落至绝望的深谷,摔得几乎粉身碎骨。

恨屋及乌,张舜琴便受了父亲的牵累。

更何况,造成他们婚姻的破裂,还有其他更致命的原因。

游移不定,怪何人?

这致命的原因,除了孩子的夭亡之外,还有罗隆基游移不定的感情。

他爱上了张幼仪——徐志摩的前妻。

张幼仪比罗隆基小两岁,她的遭遇,罗隆基深为同情;她的刚强,罗隆基深深叹服。自1926年夏之后,八弟张禹九将张幼仪母子接回上海,不久她又带儿子阿欢去北京读书,直到张母去世,她携子回沪。

与徐志摩离婚之后,张幼仪变化之巨,令人咋舌:

自1916年起,其兄张嘉璈已升任中国银行总行副总裁,1928年任中国银行总经理。而徐志摩父亲徐申如也把海格路125号公寓送给了张幼仪母子,在上海,即便不做任何事务,张幼仪也会衣食用度颇为优裕。

然而,张幼仪是个要强的人,她先在东吴大学任德语讲师,后又出任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副总裁和云裳服装公司总经理之职。且不说她背后势力庞大的张家,即便张幼仪本人,再也不是几年前的那个弃妇,而成为人人敬佩的女商人、女学者。

罗隆基开始追求张幼仪,但张幼仪根本看不上罗隆基。

追求无望,罗隆基以为,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张舜琴从中作梗,最起码是因为有她在,他便不是自由人,于是开始迁怒张舜琴,甚至对她施以拳脚。

罗隆基想提出离婚,以便转而追求张幼仪,但又惧怕身为律师的张舜琴会索要高额的赔偿费,便想通过殴打的方式逼张舜琴主动提出离婚的请求。

张舜琴不堪其苦,遂于1931年5月下旬离沪,回到新加坡。据张舜琴的妹妹张茂迪回忆,回到新加坡之后,张舜琴重操旧业,曾于宋旺相律师馆当过一段律师。

然而,不久,张舜琴又随父亲张永福移居中国。抗战期间,张舜琴曾任北京师范大学的前身——西北联合大学外语系主任。其间,她遇到了一段缘分——与比她小12岁的学生王振纲互生好感,两人遂坠入爱河,乱世中,他们互为依靠,结为伴侣。

1948年,张舜琴、王振纲夫妇携他们唯一的儿子王智夫,随张永福移居香港,夫妻二人仍以教书为业。1952年底,王振纲带着11岁的王智夫离港赴京。第二年夏天,张舜琴也离开香港,到北京与丈夫、儿子团聚。

到北京后,王振纲在中学任教,张舜琴先被安排在侨务委员会工作,后赴河北邢台任教;1958年,张舜琴被调到合肥师范学院教外语课。

“文革”期间,因海外关系、父亲既是资本家又曾是国民党的一员,张舜琴曾三次被关入牛棚,吃尽苦头。

1978年4月23日,张舜琴在安徽大学教职员宿舍内突然辞世。

漂泊的生活,终于彻底结束;苦难的生命旅程,到了终点。此时,罗隆基已辞世13年。他们曾经的恋情与婚姻,他们的爱与恨,已随风流散,成为填充历史的素材。

1931年,罗隆基与张君劢等人共同组织了再生社,创《再生》周刊。1934年10月,召开再生社临时代表大会,改再生社为中国国家社会党,标榜国家社会主义,其理论基础为绝对的爱国主义与渐进的社会主义。不久,张幼仪应兄长之邀,管理国社党财务。虽在同一党工作,但罗隆基与张幼仪的距离愈来愈远。

罗隆基追求张舜琴,可以掺入经济与政治的成分;那么,追求张幼仪,也未必没有。上海的张家与新加坡的张家相比,势力更强大,若能介入其中,势必会对热衷政治的罗隆基帮助更大。聪明过人的罗隆基未必看不到这一点。

张君劢是罗隆基国内最尊敬的人,又是张幼仪的兄长,他回国之后得以进入光华大学任教,便得益于张君劢的提携。若能与张幼仪结合,不论是经济上还是政治上均能找到最好的晋身之阶。难怪,自觉追求无望的罗隆基会迁怒于张舜琴。

然而,罗隆基对张幼仪的爱恋,果真有如此多的外因吗?是非之间,妍媸难辨。或许,一切猜测都不过是捕风捉影。

幸福若纸,何其脆?

1938年,经过几年的高调同居之后,罗隆基与更年轻的王右家结了婚。

王右家生于1908年,湖北人。据同学与朋友回忆,王右家长得很美:“她身材修长,举止又活泼轻盈,每当她比我们晚到校时,总是在高高的台阶下面老远的就扬手弯腰,作一个外国武士的敬礼,然后一跃而跳上台阶,那顽皮潇洒的姿势,虽已相隔四十多年,但在我的记忆中犹如昨日一样清新。有人说她的美是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施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又有人说,她静时如圣女玛利亚,动时如春天的一朵花。”

很潇洒,很大方。这或许是她不计名分地与罗隆基同居的原因之一。

美丽的青春,总是搔得人心痒痒的。这样的时候,人最易受到“蛊惑”。对于王右家而言,蛊惑她的人是罗隆基。“你这么青春美丽,如能给这古老封建的社会来颗炸弹,使得万万千千的人为你的勇敢喝彩、赞美,一定会给这死气沉沉的社会,平添生气。”罗隆基的话颇有道理,颇具诱惑力。

或许,这就是她放弃在美国留学的机会,急急赶回的动因。然而那时,他们还不认识,莫非,这就是缘分?于是,飞蛾扑火一般,王右家扑入罗隆基温暖的怀里。

她被融化于爱情的烈焰里,飞升。

不久,罗隆基离沪赴津,任南开大学教授和《益世报》社论总撰。

自此,王右家开始与罗隆基同居,且高调出入于社交场合,俨然把自己当成罗太太。她高昂起头,丝毫不将人们的目光和刀剑样的舆论放在眼里。

1935年,曹禺的著名话剧《日出》与观众见面,交际花陈白露的形象深入人心,其原型便是王右家。

关于王右家,曹禺说过:“这位王小姐(指王右家)的父亲和我父亲要好,是朋友。王小姐也到我家来过,这样认识的。的确她长得很漂亮,也可以说迷人。”关于王右家与陈白露的渊源,曹禺解释道:“她不是陈白露,也不是交际花,但她长得确实非常漂亮,也非常聪明。真正的交际花我也见过,但王小姐不是。我同她家不十分熟,但王小姐这个影子,和我心中的人物形象,这么一碰,陈白露就出来了……”

1941年1月4日—14日,皖南事变爆发,不久,中国民盟成立。作为民盟创建人之一的罗隆基,任民盟中央第一、二届副主席。

此后,当罗隆基与周恩来会晤时,他身边的女人是王右家,其迷人的气质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当罗隆基与蒋介石一起登峨眉山时,那个堪与宋美龄媲美的女人,还是王右家。

罗隆基多次鼓励王右家多读书,勤写作。王右家尽享幸福甜蜜的同时,博览群书,竟办起了《益世报·妇女周刊》,一时成为佳话。

然而,自1943年6月28日起,罗隆基与王右家开始分居。

努生:

叠奉惠函,关于你对我的一切好意,我当然非常感激。在你的信上,曾向我提议,如果北归,你当遣人来送。这一点在时间与经济上都是一种浪费。在人情与法律上,我嫁给你并不是卖给你。当然我有北去省亲的绝对自由。我已决定即日离开此地。梅、郭两家我在渝期间,并未见过多少次。我去后,盼你冷静点,理智点,你常常说我不是个好妻子,那么这正是你寻找好妻子的时候。总之,在任何方面,都盼望你珍惜自己的时间与精神。在抗战期间,盼望你为国珍重吧。我们的分居,应当是在三十二年六月二十八号开始的,希望你能接受。在人情与法律上,我有正当的理由来要求你的同意。余再详。

专此即颂恭安。

右家七月二十四日

这是王右家写给罗隆基的信。分居,是因为一个叫杨云慧的女子。

杨云慧是杨度的女儿,曾给罗隆基写过大量的情书。当二人因故闹翻,杨云慧遂决定挥剑斩情丝,她首先做的便是索回此前写给罗隆基的情书。

意外至极的王右家还是大度地将罗隆基保存的情书交给了杨云慧。

但遗憾的是,怀着好奇,王右家随意打开了其中一封信。于是,她长期以来建筑起来的自尊心倏然崩塌。

接着,王右家便提出与罗隆基分手。

很多的时候,我的眼泪到了眼角,快要流出来了,又忍住了。心跳得非常的快。这心境只有我自己知道。但是绝对描写不出来的。我的的确确感觉空虚。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四周围的一切东西都含有历史的意义。每一项事物,一眼望去,都有一大串的历史。这一大串历史里,都有那一个人的影子在里面。隐隐约约望到这个影子,眼角的眼泪又来了。

生离死别的不同,如今我知道了。生离苦于死别。最爱的人死了,你绝望了,你的心也就慢慢的放下了。你知道没有再见的希望了。你的最爱的人不告而别的走了……未死的爱人,她要是万一到别人的怀里去了,这念头,单单这念头,就可以叫你心上发生针刺般的痛。

这是罗隆基《无家可归》中的两段,写于收到王右家的信的翌日。不仅如此,他卸下所有的工作,追随妻子而去。王右家的决然,使他完全惊醒:他离不开她!

在昆明机场,罗隆基差点儿追上王右家。他的痴情,差点感动心灵破碎的女子。然而,王右家最终克制住了自己。这件事,罗隆基的清华校友、著名学者浦薛凤在《忆清华辛酉级十位级友》中这样记载道:“抗战期间努生与右家失和,势将破裂。右家坐在昆明停留片刻之飞机上,并未下机,而努生预知其行将到达,认为必定下机可在机场晤面,不料右家躲在飞机里面,始终未曾下来,遂使努生失之交臂……”此刻的心态,王右家写在了纸上:“虽然刚一看信时未免生气,不过事后我的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又抬头了,我一向抱着合则留,不合则去的主张,既然骡子(王右家对罗隆基的爱称)与她相爱,我就成全他们也无所谓,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离开了骡子的家,永远也没有回去过。”

1943年7月24日,王右家直飞印度,后又转英国——她永远地抛下了曾经苦心经营的爱情。

1945年,王右家自英国归国,与罗隆基离了婚。不久,王右家又走进另一段婚姻,她的新任丈夫是唐季珊,著名电影明星阮玲玉曾经的丈夫。

1967年,在罗隆基去世两年以后,王右家于台湾去世。曾经的才子佳人,曾经的无限风光,只留下一段遗憾,一声叹息,一个传奇。

情路如歌,何其哀?

罗隆基与浦熙修的相识始于1945年。初识时,罗隆基是民盟领袖,浦熙修是著名记者。由于工作,二人相识;由于浦熙修对罗隆基的崇拜,二人走到了一起。

此时,罗隆基与王右家的婚姻已经结束,而浦熙修与袁子英已育有二子一女。

1946年国共和谈期间,浦熙修任南京《新民报》采访主任,专门负责采访国共和谈事宜。时任民盟宣传部长的罗隆基更是她的主要采访对象。国共和谈失败,共产党代表撤离后,罗隆基搬进了梅园新村,居住于谈判期间周恩来与邓颖超住过的那间。

一段时间里,陷于孤寂的浦熙修仍然每天到梅园新村,因此与罗隆基的感情便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据温梓川在《文人的另一面》中记载:“他(按:指罗隆基)离京的日子定在(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二十日左右。十九日晚上,特别约了他的爱人浦熙修话别。罗浦间艳事风传已非一日,不过始终没有完全公开。那晚浦小姐如约前往,两人在梅园新村民盟总部会面,情话喁喁,离情万千,却不料被浦的丈夫袁子英探悉,急忙驱车赶到……袁赶到门口,也没有人拦阻,便一直撞开内室,而罗浦两人却正在互相拥抱,这可把盛怒的袁子英气坏了。他上前就给罗浦二人一记耳光。罗浦也不示弱,联合向袁反击。后来这一出全武行的悲喜剧,还是在附近的警察所的警员调解之下而平息下来……”

最终,在1947年年底,浦熙修与袁子英离了婚。

然而,命运多舛,情路蹇啬,罗浦二人最终未能真正走到一起。

与袁子英离婚之后,浦熙修欲立即与罗隆基结婚,但由于民盟被国民党当局宣布为非法组织,罗隆基也被严密监控,无法达成心愿。待监视稍缓,浦熙修又被国民党逮捕,直至1949年初,才被罗隆基托人营救出狱。当浦熙修赴沪欲与罗隆基结婚时,却发现罗隆基不仅处于软禁中且正患肺病,身体虚弱,根本不适合结婚。解放后,罗隆基肺病已愈,浦熙修与罗隆基结婚路上的阻碍更多了:因为罗隆基是“资产阶级政客”,浦熙修的妹妹浦安修力主她必须与一名共产党员结合。浦安修是彭德怀的夫人,她的话,浦熙修不能不听,还有一个原因,浦熙修的两个孩子也极为排斥罗隆基当他们的继父。

当亲情与爱情碰撞,当幸福与政治龃龉,浦熙修深深地迷惘了。1952年,42岁的浦熙修终于鼓起勇气对罗隆基说:“我们还是朋友。”她退缩了。

“文革”期间,罗隆基受到冲击。在揭发批判时,浦熙修似乎忘记了“我们还是朋友”的真情告白,以“罗隆基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为题目,进行揭发批判。浦熙修说:“罗隆基自己讲是出生在士大夫家庭,其实,这个士大夫家庭就是江西安福县枫田乡的一个地主家庭。早在1929—1930年的时候,他的家就被共产党清算了。父母双亡,主持家务的寡嫂亦被斗。罗隆基曾说自己从小由寡嫂抚养,他不能不管,每月都要寄钱回去维持寡嫂和侄儿们的生活。而这件事就足以证明罗隆基对于共产党的阶级仇恨是刻骨铭心的。”

浦熙修举了两个例子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一是罗隆基住在上海虹桥疗养院时,她曾去探望他,但不知为何,竟惹得罗隆基勃然大怒。直至这次批判会上,浦熙修方才明白,那次罗隆基之所以会大发雷霆,是因为她那天穿了一双红色的胶鞋。原来,“罗隆基是怕红色”!浦熙修得出结论。第二个例子是,浦熙修将罗隆基与蒋介石放在了一起。一次,观看曹禺的话剧《蜕变》时,蒋介石看到了一个红肚兜,于是大怒。浦熙修推论道:“罗隆基怕红胶鞋,蒋介石怕红肚兜。这正说明罗隆基和蒋介石是站在同样的立场上的,对共产党有着深刻的阶级仇恨。”

揭发到高潮处,浦熙修泪如雨下:“像狼一样的罗隆基毫无人性可言,对我也并不好。1949年,我从南京出狱后,想即去香港到解放区,他扔出刀子来威胁我。解放后,每当我一有进步要求的时候,他就暴跳如雷,例如我要求入共产党,我要去《光明日报》工作。1950年我想脱产学习,他都不知对我发过多少脾气,最后使我屈服而后已……罗隆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阴谋是一贯的,他说,他的骨头烧成灰,也找不到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阴谋。实际上,他的骨头烧成灰,就是剩下来的灰末渣滓也都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

十年情路十年泪,一朝断肠一朝空。浦熙修此举,固然有身不由己的成分,但这样的揭发批判,爱情已被生生凌迟了。

1970年4月,浦熙修因癌症去世,终年60岁。她的恨与爱,阴霾与光芒,绝望与渴求,都被岁月带到永恒。

群星闪耀,何其幸?

罗隆基爱情的天空里,群星闪耀,除了张舜琴、张幼仪、王右家、杨云慧、浦熙修之外,还有不少。她们像拱月的星子一样,愿意以爱情的光芒精镶罗隆基的生命。对于罗隆基,她们是扑火的蛾子,甚至不惜烧毁自己。

罗仪凤。

罗仪凤(1914-1974)是康有为的外孙女,精通六国语言,却不懂爱情之语。只知痴爱,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承受能力。热情如火的她,将罗隆基吓得抽身不及,退避三舍仍觳觫不已。罗隆基生日时,罗仪凤一盒生日蛋糕,一封火辣的信笺,已让人若坐针毡,如履薄冰,又何谈温存缠绵?

罗仪凤终身未嫁。

心,究竟是被罗隆基所伤,还是被自己所伤?是被爱情所害,还是被梦想所害?

然而,罗仪凤却对章诒和如此表达她对罗隆基的态度:“如果他向我求婚,我也是决不嫁的。”她接着说:“我嫌他脏,肮脏。”这是肺腑之言呢,还是心伤之后的反语?

罗隆基去世之后,老友章伯钧扼腕叹息道:“如有仪凤在,努生当不死。”想了想,章伯钧又说:“所幸仪凤未嫁努生!”

一个“所幸”,含义太过丰富:是从爱情的层面,还是爱情以外的层面?只有见仁见智了。

史良。

在不堪回首的1966年冬,一切秘密均在史良(1900-1985)面前揭开,当所有的爱情都成为嘲弄的对象时,听着红卫兵戏谑般朗诵她写给罗隆基的情书时,她没有羞愧,这种美好的情感,局外人是不会懂的。正因如此,当红卫兵质问她与罗隆基是什么关系时,她不由得直起弯得酸痛的腰:“我爱他。”

爱,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在风雨如磐的人间,或许,能够照亮人心的,只有爱情了。

杨薇。

感谢章诒和,她的笔不仅记载了浦熙修的眼泪,也描绘了杨薇坦然且灿烂的笑容。当章诒和询问杨薇,是否同意将她与罗隆基放在同一篇文章中时,杨薇的回答让章诒和意外且温暖:“不,我很高兴。”没有迟疑,没有做作,那样大气。让我们不由想起她2005年所写的《缅怀许如辉先生》一诗:“六十年前抗日在重庆,奋笔高扬救国风。借古喻今表民意,木兰从军展雄风。高歌木兰词及曲,响彻山城永垂青。”一样的大气,毫不拖泥带水。

她是北京人艺的著名演员,然而,这一次,她交付的是最真实的自己,最纯真的感情,没有丝毫表演的成分。

爱情,拒绝任何形式的表演。

为爱情而骄傲,为能与所爱的人站在一起而幸福,原本是理所当然、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在很多情况下,却是那么艰难。

拂过面庞的春风之所以轻软如梦,原是因为杨薇的优雅与从容为它染上了浪漫的色彩。因而,章诒和的心,也被这浪漫温暖,笔便更加含情。

刘王立明。

“刘王”这个复姓,原是为纪念丈夫刘湛恩所造,它见证着爱情的坚贞。刘王立明(1896-1970),这个毕业于芝加哥西北大学的才情女子,在爱情面前却抽去了所有的智慧,变得如小女孩一般单纯弱智;这个不惧怕国民党杀手的坚强女性,在爱情面前却那样脆弱,甚至不堪一击。生日时,因罗隆基遗忘,她竟抛弃所有的风度,坐在地板上,将罗隆基上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一块衣料一点点剪得粉碎,随之碎成一片片的还有她的情心。

除了爱情,还有什么力量让人拥有夺目的光芒、迷人的风度?除了爱情,还有什么力量能让人卸去一切光芒、丢掉所有风度?

走进罗隆基生命里的女子,若像温梓川在《文人的另一面》中所述的那样,还远远不止这些。

“在抗战期间,罗隆基在西南联大任教,还流传了不少佳话。联大的女生,凡是稍有姿色而家道素丰的,都被他追求过。”温梓川写道。

对于罗隆基这位爱女成癖的长辈,章诒和似乎颇觉无奈:“父亲说他爱向女性献殷勤,看来是一点也没有冤枉他。但是,他的殷勤献得如此自然自如又自在,我觉得这简直就属于一种天性了。”向女人献殷勤的天性,未必尽坏,应该比在女人头上作威作福者不知要强出多少。因而,章诒和的话里,似乎又含有弱弱的褒扬之意。

1965年12月7日,子夜,时间的分水岭上,新旧交替的时刻,罗隆基去世。关于罗隆基去世的情景,章诒和的父亲章伯钧有过几句叙述,被章诒和写进《一片青山了此身——罗隆基素描》一文里:“他是害心脏病突然去世的。据说,努生白天还给相好的女人打过电话,晚上又请别人吃饭,夜里老病突然发作,想叫人来救助,伸手去按床头的小铃,只差半尺的距离,就断了气。‘才如江海命如丝’,这句诗用在努生身上,是合适的。”

准风月谈

情如瀚海,身边却无一点温暖;才如潘陆,笔端只有半个爱字。风吹雨打,淘漉掉所有浮华;轻歌曼舞,滋生出无尽遗憾。心比天高,到头来不过南柯一梦;希望如潮,醒来时依然月白风清。人虽已殁,爱与恨都铭于心底;心固成双,形与影仍独拥孤单。

吴宓 一蓑烟雨任平生

吴宓掠影

别名:雨僧

生年:1894年

出生地:陕西泾阳

卒年:1978年

辞世地:陕西泾阳

辞世原因:病逝

身份:国学大师、文学评论家、诗人

代表作:《雨僧诗文集》、《空轩诗话》、《吴宓日记》

时人评价:他只是一个矛盾的自我,一位“精神错位”的悲剧英雄。(钱钟书语)

生命中的女人:陈心一、毛彦文、邹兰芳

楔子

吴宓是一个矛盾而奇特的人,二者互为因果,相辅相成。

对于吴宓的矛盾,季羡林这样评价:“他反对白话文,但又十分推崇用白话写成的《红楼梦》,所以矛盾;他看似严肃、古板,但又颇有一些恋爱的浪漫史,所以矛盾;他能同青年学生来往,但又凛然、俨然,所以矛盾。”

关于这点,赵瑞蕻在其《我是吴宓教授,给我开灯》一文中写道:“其中吴宓先生可说是最有意思、最可爱、最可敬、最生动、最富于感染力和潜移默化力量,也是内心最充满矛盾、最痛苦的一位了。吴先生外表似是古典派,心里面却是个浪漫派;他有时是阿波罗式的,有时是狄俄尼索斯式的;他有时是哈姆雷特型的,有时却是堂·吉诃德型的;或者是两种类型、两种风格的有机结合。”

季羡林这样评价吴宓的奇特:“他古貌古心,同其他教授不一样,所以奇特;他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同其他教授不一样,所以奇特;别人写白话文,写新诗,他偏写古文,写旧诗,所以奇特。”

理论上,吴宓似极端保守,力主“克己复礼”;行为上却又极端新潮,“无法无天”,屡撞“高压线”,是个十足的“伪人文主义者”。

爱情上,他力主绚烂多姿,彩旗飘飘;婚姻上,又以卫道士自任,恪守一夫一妻。吴宓曾言:“宓主张婚姻与恋爱分开,婚姻为社会服务,应严守一夫一妻制,恋爱则为个人自由,应随意而无限制。婚姻属于事实,恋爱则属于感情,此二者并行不悖……”

即便对同一个女子,吴宓的感情也矛盾交迭,扑朔迷离。譬如,对于毛彦文,远而恋之,近而弃之;终生爱之,却又时而厌之。感情的颜色变幻莫测,不唯令毛彦文无所适从,恐怕连吴宓自己都难以捉摸与驾驭……

足以动情亦伤情

在走进吴宓生命的女子中,毛彦文与吴宓相识最早,吴宓对毛彦文的爱恋也贯穿一生。吴、毛之恋,既曲折乖蹇,又传奇丰盈;既诱人遐想、一时堕人思路之中,又惹人怨恨、忽然出人意料之外。

吴宓与毛彦文的相识,得益于毛彦文的表哥——她一生深恋的朱君毅。

1910年,朱君毅入清华学校赴美预科班;第二年,吴宓也至。自此,二人成为同学。以后的日子里,他们的友谊升温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交谈的话题中,自然有朱君毅正热恋着的表妹毛彦文。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朱君毅口中,毛彦文不唯美丽动人,温柔可人且才华过人。为佐证自己此言非虚,朱君毅还大度地与吴宓分享阅读毛彦文情书的喜悦。

让朱君毅不曾想到的是,耳濡目染中,毛彦文已成他“上下铺兄弟”吴宓的西施。更让他不曾想到的是,当他抽身撤退之后,在吴宓心里,毛彦文会以西施般的美丽驻留一生。

此时,吴宓与毛彦文尚缘悭一面,但鲜活在吴宓想象里的毛彦文恰恰是最美的,情书中的每一个字都成为砝码,加重毛彦文在吴宓心里的分量。只不过,此时的毛彦文还是吴宓最好朋友的未婚妻。朋友妻,不可欺,吴宓恪守着道德的底线。然而,这样的克制,恰恰炽烈了他的单相思。

依吴宓的恋爱观分析,恋爱是个人的自由,可以与婚姻无涉,心里想想自然无罪。

1917年,在朱君毅赴美一年后,吴宓也踏上了美国留学之路。此时的吴宓,已经23岁,在生理上,完全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在美国,同学陈烈勋将其妹陈心一介绍给吴宓,无意间提供了让吴宓与毛彦文有某种关联的契机。

受朱君毅之托,毛彦文对陈心一进行了考察,并将结果反馈给吴宓:若本着娶一个贤妻良母、生活温馨幸福的原则,陈心一是绝好人选;若与前程、事业联系一起,则似可另觅他人。

1921年,吴宓提前回国,匆匆见了陈心一一面,便于当年的8月23日结了婚。

此时,二人刚刚相识13天。

吴宓匆匆堕入婚姻,引发诸种猜测。

一说是,吴宓对陈心一并不满意,但受陈寅恪劝诫,最终“妥协”。陈寅恪曾说:“学德不如人,此实吾之大耻。娶妻不如人,又何耻之有?娶妻仅生涯中之一事,小之又小者耳。轻描淡写,得便了之可也。不志于学问之大,而兢兢惟求得美妻,是谓愚谬!”

吴宓与陈寅恪、汤用彤并称为“哈佛三杰”。1919年,吴、陈初识,吴宓便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二人相见恨晚,引为知己。“始宓于民国八年,在美国哈佛大学,得识陈寅恪,当时即惊其博学,而服其卓识,驰书国内诸友,谓‘中西新旧各种学问而统论之,吾必以寅恪为全中国最博学之人’。今时阅十五六载,行历三洲,广交当世之士,吾仍坚持此言,且喜众之同于吾言。寅恪虽系吾友而实吾师……”在《空轩诗话》中,吴宓感慨良多。因而,陈寅恪的话,他服之不疑,才与陈心一结婚。

然而,陈寅恪的这段话并非说于吴宓结婚之前,而是在吴宓决意与陈心一离婚之时。可见,当年他与陈心一结婚,并非陈寅恪开导或激励所致。

一说为吴宓邂逅毛彦文,遂与陈心一结婚。

在陈心一家,吴宓与毛彦文不期而遇。原来,陈心一系毛彦文在杭州女师的同学。系念数年,终于得见,毛彦文无论身段容貌还是气质谈吐都超过吴宓平素所构想。于是,一种爱恋便升腾于心底。又转念一想,毛彦文已名花有主,且男方为自己最要好的同学,不由悲自心生,绝望之余,遂自入围城。

生活的情节一波三折,吴宓的绝望并未持续太久,便因一个变故而萌生出葱绿的希望。

朱君毅自美归国,与吴宓同在东南大学任教期间,因爱上汇文女中的一名女生成言真,于是坚决与毛彦文分手。

毛彦文极力挽回无效之后,终于含泪吞下分手苦果。

此前,吴宓也受毛彦文之托,劝说朱君毅念于旧情,抛弃新欢,回心转意,回到毛彦文身边。

但吴宓有辱使命,不但未能说动老同学改弦更张,反而使自己彻底堕入对毛彦文的爱恋中不能自拔。

《空轩诗话》中,吴宓痴情地写道:“生平所遇女子,理想中最完美、最崇拜者,为异国仙姝,而爱之最深且久者,则为海伦。本集之诗,可为例证,凡题下未注姓名之情诗,皆为海伦而作也。”这里,“异国仙姝”指美国的格布士,“海伦”是毛彦文的英文名。因为对毛彦文的爱恋,吴宓成就斐然,在他的文学成就中,多出了五大本《日记》和数百首《忏情诗》与《正情诗》,最著名的当然是“吴宓苦爱毛彦文,三洲人士共惊闻。离婚不畏圣贤讥,金钱名誉何足云”这首最令人惊心动魄。

求婚不成,难免自怨自艾,转而艳羡鲁迅:“许广平夫人,乃一能干而细心之女子,善窥鲁迅之喜怒哀乐,而应付如式,即使鲁迅喜悦,亦甘受指挥。云云。呜呼,宓之所需何以异此?而宓之实际更胜过鲁迅多多,乃一生曾无美满之遇合,安得女子为许广平哉?念此悲伤。”苦研比较文学的吴宓,竟思维发散为比较人学,将自己与鲁迅相比,将许广平与陈心一比较起来。徒增烦恼丝而已。

让他烦恼的,自然是那个叫毛彦文的女子。

初时,吴宓并不想离婚,只欲效虞舜之拥有娥皇、女英,齐人之有一妻一妾,将毛彦文收为外室。毛彦文纵然正处于感情低谷,又岂肯就范?她给吴宓写信,断然拒绝:“彦何人斯,敢冒此大不韪?不特非彦之素志,彦且耻闻之矣,吾辈固以友谊始,而以友谊终者也。此后幸先生万勿以此事扰心一姊之心境,即自己亦不应有此欲念。幸心一姊为一贤淑女子,不然,苟生误会,至令府上各人起不安之态,则彦虽非作俑者,而先生已陷彦于罪矣。”情令智昏,吴宓聪慧如此,也难逃这样的规律。

然而,经不住吴宓的穷追猛打,已身在国外的毛彦文或许是感于异国他乡的孤寂,或许是被吴宓的痴情打动芳心,终于答应了吴宓的追求。

然而,就在毛彦文被吴宓点燃爱情、与之谈婚论嫁之时,吴宓的爱情似乎在点燃了别人之后忽然冷却,又将精力用在点燃另外多名女子上了。

这一时期的吴宓,像极了司汤达的《红与黑》中的于连,得到了一个女人的心之后,便不再将情施舍于她。

绝望之下,毛彦文最终于1935年2月9日与前民国总理熊希龄缔结婚姻。得闻消息,吴宓如梦初醒,遂写《吴宓先生之烦恼》组诗四首,以表达自己的绝望。其中两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归来悲愤欲戕生。美人依旧笑洋洋,新妆艳服金陵城。”“奉劝世人莫恋爱,此事无利有百害。寸衷扰攘洗浊尘,诸天空漠逃色界。”

诗的抒情主人公吴宓很受伤,时至今日,读这样的诗句,仍能感觉到浓烈的绝望自字里行间时时冲将出来。

婚后,不到三年,熊希龄病逝。

吴宓似乎又有了希望,于是又燃起了求爱之火。可以预料的是,这次示爱,吴宓又失败了。或许是看透了他的庐山真面目,或许是心已如眢井,或许是接过丈夫慈善的大纛之后再无余力谈及婚姻,毛彦文拒绝了吴宓。

吴宓身上固然存在太多矛盾,比如主编《学衡》,思想被人讥为因循守旧,但行为却前卫得可怖;比如一边为毛彦文嫁熊希龄而悲伤绝望,一边又因熊希龄去世、毛彦文新寡而哀痛。初闻熊希龄去世,吴宓写道:“此空前大劫之国难,1937遂于此终,觉地老天荒,一切都尽。彦嫁未满三载,得此结局!”他不由替毛彦文哀叹:“人生如小说戏剧,真到结尾收场时矣!”

自1949年4月起,毛彦文离开大陆,先至台湾,后到美国,后又返台,直至吴宓去世,二人各自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再也没有见面。

毛彦文曾数度走进吴宓的生命,但吴宓都放弃了。正因如此,才有无尽的遗憾萦绕吴宓心里;正因如此,在吴宓的心里,毛彦文才像茶,远嗅之而清香,啜饮之而绵长,初饮微苦,渐觉芬芳,低调而宁静,益寿而延年。这样的尤物,却与吴宓无缘。

对于与毛彦文的感情,吴宓颇有“始乱之而终弃之,弃之后复欲乱之”的嫌疑。对此,吴宓在1936年8月1日的日记中似乎有过暗示:“中国一般人,其视爱皆为肉体之满足及争夺之技术,不知宓则以宗教之情感而言爱……故宓不但爱彦牺牲一切,终身不能摆脱,且视此为我一生道德最高、情感最真、奋斗最力、兴起最浓之表现。他人视为可耻可笑之错误行为,我则自视为可歌可泣之光荣历史……”虽不乏自我开脱、自我标榜之意,倒也不失真诚。

吴宓认为,他对毛彦文的爱恋,为他的人生增添了色彩,使他的人生走出了平淡:“我生若无此一段,则我生更平淡,而更郁郁愁烦,早丧其生矣。今年老情衰,并此而不能再,故益不胜其系恋也。”这也许是他晚年请人画毛彦文画像,悬于墙壁上的初衷吧?

然而,两人若真的走到一起,又当如何?是一桩美满的婚姻,还是令人惋惜的遗憾?命运的每一个安排都饱蕴深意,它最终未让吴、毛走到一起,看似残酷的结局,或许浸润着温情。

聚散匆匆,仍是伤情

1929年9月12日,冒天下之大不韪,吴宓与陈心一离异。其时,陈心一已生育三女:长女吴学淑七岁,次女吴学文三岁,幼女吴学昭只有一岁零两个月。

之所以如此决绝地离婚,自然是为了毛彦文。吴宓认为,毛彦文之所以如此坚决地拒绝他,就是因为他不是自由之身。于是,在一妻一妾之宏伟构想失败之后,吴宓还是做出了决绝的行为。

对于吴宓的意图,毛彦文非常清楚:“吴脑中似乎有一幻想的女子,这个女子要像他一样中英文俱佳,又要有很深的文学造诣,能与他唱和诗词,还要善于辞令,能在他的朋友、同事间周旋,能在他们当中谈古说今,这些都不是陈女士所专长,所以他们的婚姻终于破裂。”毛彦文知道吴宓脑中幻想的那名女子是谁,因而她才隐隐地心怀愧疚。毕竟,二人的婚姻中,她既是成全者,又是破坏者,尽管这破坏是无心的。同时,对于吴宓与陈心一的离婚之因,毛彦文也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双方的不幸,可是吴应负全责。如果说他们是错误的结合,这个错误是吴一手造成的。”

陈心一,当初知书达理的新式女子,见到一个男子的诗文便心生崇拜,继而以身相许。不料,在付出真情、受尽屈辱之后,被人抛弃,想来令人同情。

吴宓离异不久,便有亲朋好友力劝他复婚,而吴宓正桎梏于对毛彦文的感情中难以自拔,对此根本未加以理会。《空轩诗话》中,吴宓自陈曰:“彼在当时痛诋予离婚,(使予极端痛苦,几于殒身。)及事后屡劝予复合者,皆未知予者也。(尤非爱予者也。换言之,即不愿予快乐康健有益于世,而必欲杀予而自居于行仁义者也。)试翻读予之诗集,一切自见。予之情志固不难知,予敌予友,当可共谅。”

然而,对于陈心一,吴宓始终恪守君子之道,交恶而不出恶言:“故妻杭县陈心一女士,忠厚诚朴,众所共誉。然予于婚前婚后,乃均不能爱之。予之离婚,只有道德之缺憾,而无情意之悲伤。此惟予自知之。”

或许,吴宓忘记他在另一则日记中的心跳了:“是日之游,较昨日之游尤乐。家国身世友朋之事,随意所倾,无所不谈……此日之清福,为十余年来所未数得者矣。”这是吴宓与陈心一初识之时,西湖泛舟之后所记。波光粼粼的水面,美不胜收的景致,红得动人的面庞,面对着美景佳人,吴宓自然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寥寥数语,已传递出他的这种喜悦。谁又能说,其中没有爱恋?

离婚之后,对于前妻与三个女儿,吴宓还是非常照顾的。每次领完薪水,吴宓必亲往陈心一住处,将生活费交予她们母女。关于此,可以从毛彦文《有关吴宓先生的一件往事》之文中得到证明:“吴君是一位文人学者,心地善良,为人拘谨,有正义感,有浓厚的书生气质而兼有几分浪漫气息。他离婚后对于前妻仍备加关切,不仅担负她及他女儿的生活费及教育费,传闻有时还去探望陈女士,他决不是一个薄情者……”姚文青《挚友吴宓先生轶事》中也有提及:“宓于故妻陈心一女士,德性夙所钦佩,但敬而不爱,终致离婚,然至今仍书信往还。夫妇之谊虽绝,良友之情故在也。”

据姚文青《挚友吴宓先生轶事》所载,1964年,西南师大的领导怜吴宓老年丧偶,而他的身体尤需人照料,曾撮合吴宓与陈心一复婚,陈心一与吴宓的三个女儿均已同意。

然而,时隔数十年,吴宓仍固执依旧,便趁到成都参加政协会议之机,将自己的委屈向好友姚文青诉说。姚文青误以为吴宓已有复婚之意,只是碍于面子,不肯轻易开口,便乘机开导他:“我等交往多年,于君婚姻问题,知君素志,始终未曾一提。今既承下问,余以为君年已高,即有采薪之忧,组织上纵有照顾,亦不过送君入医院,终不若左右有人照应为善也。心一和令嫒既已同意,愿君行之勿疑。”

不料,吴宓非但没听老友苦劝,反将老友愤怒地擂了一拳,声称与之绝交。

政协会议结束后,吴宓回到学校,回思此事,颇觉歉疚,遂致信姚文青,以示歉意。

吴宓在致歉信中写道:“近来亲友,仍多劝余复婚。余愤甚,无计可施,乃于静夜在室中焚香祷神,咒诅其人速死。并一一列举姓名,某某已死,某某经咒诅后身患癌症,不久当死;犹可恨者,老友凫公(潘伯鹰)亦有信来,劝余复婚。宓当年与毛彦文恋爱及与陈心一离婚,伯鹰当时极表同情,且加赞助。今乃出尔反尔,更不可恕,因于神前咒之。继知为其夫人之意,伯鹰为媚后妻,故作违心之论,情似可原,但余咒诅已出,无法收回,伯鹰近已重病住院,生命危在旦夕耳。惟于吾兄并未咒诅,盖当时痛斥殴击,愤气已消,但吾兄终不应出是言,此次住院,殆上苍略示薄罚耳。”

此时,吴宓已七十岁高龄,仍然心若顽童,透明无碍,不忍令纤毫虚伪掺入。虽不乏可佩之处,然而对于陈心一,为何竟如此苛待?

是真的对陈心一素无爱意,还是毛彦文完全占去了他对陈心一仅存的爱恋?是邹兰芳的早逝使他再受重创,还是喘息粗重的岁月消磨掉了他全部的激情?莫非,挂在墙上的毛彦文的画像竟能撑起他整个情感世界?莫非,与毛彦文的心灵对话,已足够抚慰他的情感?

感情的事,真的说不清楚。

鸳盟惊处,扑朔迷离

1953年6月,年近花甲的吴宓走进了他的第二段婚姻。

新娘是吴宓的学生、比他小三十多岁的邹兰芳。

邹兰芳出生于四川万源的罗文镇,原为重庆相辉学院法律系学生。1950年9月起,转入重庆大学法律系三年级读书。此时,在西南师范大学任教的吴宓在这两所学校做兼职教授,于是,二人相识。

自1950年“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燃遍全国开始,身份敏感的吴宓便宣布不再写诗,以免遭致不必要的麻烦。然而,认识了邹兰芳之后,感于她兄长被政府镇压,一家人无依无靠的境况,一时手痒,为她写了四首诗——《送女生邹兰芳赴川西参加土改诗》,诗下并加注,表达了对某些过激做法的不满。

还是因诗贾祸了:吴宓被勒令公开检讨。

也有收获:感激于老师的仗义执言和同情,邹兰芳以身相许。

于是,一段年龄相差近40岁的“奇怪”婚姻由此缔结,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当地的轰动效应不亚于近20年前毛彦文与熊希龄的少妻老夫恋。

或许是担心别人斥责自己“老牛吃嫩草”,或许是被人讥为对毛彦文用情不终,或许考虑到陈心一与三个女儿的面子,吴宓曾对姚文青表达过这桩“被动”婚姻的来龙去脉,并曾撰《与邹兰芳结婚始末记》之文。吴宓对姚文青这样诠释他天上掉下的婚姻:“非宓负初衷,实此女强我,不得已而为之。以此女学识,则英文不懂,中文不通;以论容貌,不过如此。”此时,吴宓比较文学的旧疾似乎复发,既已娶了别人,还将人说得如此不堪,不唯自己掉价,还有失君子风度。

即便是为自己辩解,也大可不必如此。花甲之人,还学无知顽童争高竞低的行为,未必值得钦佩。

联系到邹兰芳去世之后吴宓的痴情表现,再回思这段话,颇觉疑惑:是三年共同生活中新生的感情,还是老先生当初在为自己开脱?

1956年4月25日,农历三月十五,邹兰芳去世。此前她就患有肺结核,身体极度虚弱,且亟待持续治疗,本来医生不允许生孩子,但她还是坚持生了一个。结果,不仅孩子夭折,她也未能保住性命。

邹兰芳去世之后,吴宓将邹兰芳曾经住过的、现在已然空了的房间命名为“兰室”,并在屋子的墙壁上方,贴了一张写着“兰室”二字的淡绿色土纸。邹兰芳用过的物品,全部保持原样,尤其是她看过的书籍。吴宓的学生江家骏怕老师太过哀伤,经常去看望他,吴宓总是指着邹兰芳用过的东西让江家骏看,指的时候,吴宓神情悲戚。逢年过节,吴宓请人吃饭时,总要摆上邹兰芳的碗筷,要开饭了,吴宓总低下头去默祷两三分钟;看电影也是如此,吴宓总是买两张票,似乎旁边空着的座位坐着邹兰芳;吴宓的寝室中还设有邹兰芳的灵位,以便随时祭奠;清明节,吴宓还“顶风作案”,偷偷到亡妻墓前扫墓、烧纸钱。为此,吴宓还曾被人揭发。

杨建华曾经采访过邹兰芳的侄儿邹名倜,并将相关内容写入《吴宓情愫里的罗文古镇》一文。1954年7月,8岁的邹名倜住进其姑父吴宓与姑母邹兰芳在西南师范大学的家中。尚自年幼的邹名倜记得,姑父、姑母在闲暇之余喜欢在逼仄的客厅吟诗。有时,他姑母也学着吴宓的样子在屋里来回踱步,夫妻二人高声朗诵,一唱一和,此起彼伏,十分投入,不时发出笑声。文章写道:“一天晚上,天上突然下起了雨,电灯也突然熄了,家里一片漆黑,姑母可急了,姑父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坐在椅子上,怡然自乐地吟起了‘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诗句。当姑母买回蜡烛时,电灯又亮了。姑母看着我,不知怎么说到被错误处决的大伯邹桂芳、四伯邹槐芳和我母亲远在老家独自一人的境况,伤心的眼泪不住地流。”

每当听到邹兰芳的叹息,一向乐观的吴宓总是充满爱怜地安慰妻子,并承诺抽空到邹兰芳娘家去看望她的亲人。邹兰芳也有强烈的回娘家探亲的愿望,尤其是1955年夏被查出肺病之后。但后来,因为邹兰芳老家的成分问题,愿望最终未能实现。

邹兰芳去世后,吴宓并未中断对邹兰芳娘家人的资助,相反,吴宓更加关心邹家人。不仅对邹名倜的大伯、四伯两家和邹名倜家按月寄钱,还每月写信慰问,甚至每月几封。尤其是邹兰芳刚刚去世的前三四年,吴宓寄往邹家的信件,有时一天竟达四五封。

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吴宓与邹兰芳不是没有感情。如果感情真诚,那么,他对姚文青的解释便令人费解了。

不论如何,吴宓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重情意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吴宓生命里的女人,除了毛彦文、陈心一、邹兰芳之外,尚有暹罗陈仰贤、吉水欧阳采薇、美国哈蕾蒂、作家卢葆华、清华女生K等。她们不仅在吴宓的日记里留下芳踪,更在吴宓的生命里萦绕醉人的馨香。她们,既精彩了吴宓的生命,也模糊了吴宓的形象,使之更加扑朔迷离。

1978年1月17日,农历腊八的第二天,在幽暗逼仄的小屋里,吴宓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洋洋洒洒的锦绣文才已经枯竭,只剩下一句话:“给我水喝,我是吴宓教授。给我饭吃,我是吴宓教授!”生前的令名已经随风,时代馈赠给他的是一条断腿和一只失明的眼睛。

才如海,情如江,到头来只有孤独陪伴。想当年,在课堂上,像贾宝玉一般公开宣称“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的吴宓,何等英气勃发;看到女生站着听课,便会跑出去替她们找凳子坐的吴宓何等柔婉细腻;将自己翻译的作品署上女学生的名字发表,替女生作弊的吴宓何等潇洒多情……如今,沉重的黑暗像巨石压下,欲挤垮八十四岁的垂危老者。青春,曾几何时,还是最明丽动人的图画,转瞬之间,已成傍晚山林深处的哀号……

准风月谈

顾此失彼,当名声与爱情发生冲突;无关紧要,清誉被重重误会所累。爱就爱吧,何惧语刀眸箭;失则失乎,无视雨雪风霜。没有人在意你的错误,当时光随水而逝;总有人记得你的柔情,当青春随水飘零。韶华易逝,再柔软的嗓子也会喑哑;佳梦常醒,索性睁大渴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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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叶华前世玩网游游戏带着一部武神逆天功法因意外认主而穿越到一个神秘的界位面灵极界,灵魂附身在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一个家族不学无术的少爷身上,且看主角叶华如何运用游戏中所得的逆天级功法,且看主角如何在灵极界和九境尊界中成为整个宇宙巅峰级的强者圣天尊灵极界等级划分;凡人等级划分:武人、武师、武将、武帅、武侯、武王、武君、武帝。天修者等级划分:天灵者,天灵师,天灵将,天灵仙,天灵宗,天灵王,天灵皇,天灵帝,天灵圣,圣尊。九境尊界划分:一境圣主,二境圣神,三境圣祖,四境圣天,五境圣帝,六境圣天主,七境圣天神,八境圣天祖,九境圣天尊。喜欢本书的读者多多收藏和推荐啊!
  • 尚如初传奇

    尚如初传奇

    尚如初本乃凡人,却身不由主进入江湖武林;生逢乱世,又阴差阳错学会一身绝世武功。一路来相遇美人无数,心中唯对一人心有所属,纵有歹人恶棍设下阴谋欺他年少无知,但他终凭内心纯净荧荧,化险为夷。待屡遭身周之人欺骗诡计,感江湖无爱,人心叵测,便因愤恨嫉俗,性转为坏,只道天下之人负过我,我便倾仇以复之……命运无论如何,徒令人生‘谁悲失路之人’之慨!
  • 无限之生存本能

    无限之生存本能

    如果有一天,你要真真正正地面对死亡的威胁,美好安逸的生活一去不还;如果有一天,你每时每刻都要为活下去而可悲地挣扎,在无尽的痛苦与恐怖中轮回;你会觉得,你所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生命最伟大的恩赐。…………你是否曾被命运左右,被桎梏于逃避与胆怯的囚笼?做一辈子懦夫?或者点燃心底最后一丝永不磨灭的勇气,单纯的只为了活着。欢迎打开地狱之门……现在,做出你的选择吧。————生存,或者死亡。
  • 明白了什么是爱情

    明白了什么是爱情

    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最好的你。你若不离,我便不弃。爱你我三生有幸。
  • 奈良往东的来信

    奈良往东的来信

    自幼年起便被迫漂泊在外的青年阿拓某天突然接到来自日本的家书,邀他回去参加继父葬礼。在几番犹豫下,他拖着已被医生诊断无药可救的身体回到了日本家中。至此,他踏上了一段寻找的旅程——寻找自己出生的意义、母亲抛下他自杀的原因。因为幼年时一直过着提心吊胆,寄人篱下、辗转多个国家的生活,阿拓的心理出现了较为严重的问题,他悲观、厌世、厌食,对人生已无所恋,却在和没有血缘关系的继父之子直树、浩矢重逢后,因为感受到浓浓的,他一直很渴望的亲情,而对往事释怀。
  • 圣子再临

    圣子再临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这是一个天才陨落的时代,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这是一个无比黑暗的时代,这是一个用史诗来传颂的时代,这是一个用血与泪回忆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就是圣子再临的时代。”——《大陆编年史之圣子再临纪》反省了一下,似乎作品过于追求感动,太过沉重了。。。准备放弃这本书了,写一些更让人感到快乐的东西吧。。。你们觉得呢?
  • 龙天修神记

    龙天修神记

    人走运的时候就是挡不住,喜欢看仙侠小说的王龙天,竟然被随机的选为了神的传人!从此之后,平凡的人生波澜兴起,他的人生开始转向,走向另一条凡人所无法企及的道路……修真、修神、纵横逍遥、唯我独尊!
  • 华夏大宗师

    华夏大宗师

    败家富二代,失踪三百年后,重回都市,却发现距自己离开的时间,只过了三个月,学霸未婚妻、刁蛮凶器女警,超级女特工,黑暗教廷的女恶魔,绝代风霜的女剑仙,究竟谁才是他的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