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狗们在餐桌间来回走动，跟着女仆们四处视巡。其中有一只长着黄灰色眼睛的白灰色母狗闻到了鸡肉香气，便停下脚步，低身挤过长椅想要分一杯羹。格特冷眼旁观双方对峙，只见那母狗抬头发出低吼，慢慢靠近。雪灵则沉默地抬起头，用那双暗红色眼睛冷冷盯视对方。母狗发出一声愤怒的挑衅，她的身躯是小雪奔虎的二倍，但雪灵却动也不动，只占住自己的食物，张开嘴巴，露出尖牙。母狗见状，又汪了一声，最后决定这场架还是不打为妙。于是它转身溜走，离去前还不忘傲慢地汪了一声以维持尊严。雪灵继续低头猛嚼。
格特得意地笑着，伸手到桌底摸摸它一身蓬松的蓝绒毛。小虎抬起头望他，温柔地咬了他的手一口，然后又低头继续吃着。
“这就是名声大噪的雪奔虎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问。
格特开心地抬头，亚森叔叔把手放在他头上，拨弄着他的头发，就好像他刚才拨弄雪灵身上的毛一样。“对，”他回答，“它叫做雪灵。”
一名正说着小故事的侍从停下来，挪出位置给公爵的弟弟坐。亚森·安德鲁跨坐上长凳，从格特手里接过酒杯。“葡萄红，”他尝了一口后缓缓地说，“没有什么比得上这酒甜美。格特，你今晚喝了几杯？”
格特笑而不答。
亚森·安德鲁笑道：“不出我所料。呵呵，算了。记得我自己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时，年纪比你还小。”他从旁边木餐盘里拣起一颗滴着棕黄色香汁的烤苹果，一口咬将下去，发出松脆的喀嚓声响。
他的叔叔容貌锐利，瘦削有如危岩嶙峋，但他灰棕色的眼睛里永远带着笑意。他和所有守卫军一样一袭黑衣，今晚他身着厚实的天鹅绒长衫，脚穿皮里高统靴，腰系宽边皮带和镀银扣环，脖间还戴了串沉甸甸的银饰项链。亚森一边吃苹果，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雪灵。“很安静的一只虎。”他做出结论。
“它和其他几只很不一样，”格特说，“从来都一声不吭，所以我才叫它雪灵，这也是因为它的毛色，其他几只虎毛色都很浅，不是灰就是白。”
“边境旁也有雪虎，我们外出巡逻时经常听到它们的嚎叫。”亚森·安德鲁意味深长地看着格特，“你平日不是都和你弟弟他们同桌吃饭吗？”
“那是平日，”格特语气很平地回答，“夫人认为，今晚若让私生子与他们同桌用餐，对王族是种侮辱。”
“原来如此。”叔叔转头看看大厅尽头高台上的餐桌，“我哥哥今晚看上去不太有庆祝的兴致。”
格特也注意到了，私生子必须学会察言观色，洞悉隐藏在人们眼里的喜怒哀乐。他父亲固然举止都合乎礼数，但神情里却有种格特从未见过的拘束。他不多说话，始终用低低的眼神扫视全厅，目光十分空洞。隔着两个位子的国王倒是整晚开怀畅饮，大腮胡后那张大脸胀得通红，他不断地举杯敬酒，听了每一个笑话都乐得前仰后摇，每一道菜他都像个饿鬼似地吃个不休。但坐在他身旁的王后却如一尊冰冷的雕像。“王后也在生气，”格特低声对他叔叔说，“下午父亲大人带国王去了家族陵寝，王后本不希望他去的。”
亚森仔细地审视了格特一番，说：“格特，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是么？我们边境守卫军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格特骄傲地说：“塞尔用起长枪来比我有功夫，但是我剑使得比较好，佩莱还说我的骑术在城里也是数一数二。”
“的确很不容易。”
“你回去的时候，带我一起走吧。”格特突然激动起来，“只要你去跟父亲大人说，他一定会同意，我知道他一定会。”
亚森叔叔再度审视他的脸庞，“格待，对一个男孩子来说，边境是个很艰苦的地方。”
“我差不多成年了，”格特辩解，“下个成年日我就满十五岁，而且鲁林师傅说私生子会比其他孩子长得快。”
“这倒是真的。”亚森的嘴角向下微翘，他从桌上拿起格特的酒杯，斟满葡萄酒，深喝一口。
“威伦·腓理尼克征服诺多领的时候也不过十四岁。”格特又说。传说中的年轻帝王是他心目中的英雄。
“那场仗可是打了一整个夏季，”叔叔提醒道，“你说的这个年轻国王，为了攻下诺多，死了近二万多人，后来为了守住它，又死了四万人。应该有人告诉他，战争可不是游戏。”他又喝了口酒，抹抹嘴，“而且，威伦·腓理尼克十九岁就英年早逝，你该不会忘记这一部分吧？”
“我什么都没忘，”格特吹嘘，酒精让他胆子也大了起来。他试着坐直身子，好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叔叔，我想加入边境守卫队服役。”
对于这个决定，他早已反复思量，夜里，当他的兄弟们在身边安睡香眠，他却辗转难安。塞尔有朝一日会继承雪漫城，以北领守护者的身份指挥千军万马。伊里和安利则将成为他的封臣，拥有各自的城或村落，为他管理内政。妹妹卡丽莎和璐丝则会嫁给其他贵族的子嗣，以贵族夫人的身份前往南方属于她们的领地。只有他，区区一个私生子，能指望些什么呢？
“格特，你恐怕不知道。边境军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团体，我们没有家庭羁绊，也不会生儿育女，我们以责任为父母，以荣誉为妻妾。”
“私生子一样有荣誉心，”格特说，“我已经做好誓言加入边境军的准备了。”
“你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亚森回道，“还算不上成人。在你接触女人之前，恐怕无法想像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我才不在乎那个！”格特火气直往上撞。
“你若是知道，多半就后悔了。”亚森说，“孩子啊，若是你知道发了这誓词，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就不会这么急着要加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