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飞仙台”出来的贾君知去了长干里有名的药铺买了几味珍贵的药材,正欲回贾府,怎料前脚刚迈出门槛,后脚便被成王喊住,又见到地上跪着的全是小姑母家的仆人,一个个看着自己像是见了阎王似的,腿抖的厉害,便察觉到不是好事了。
“君知兄,身体抱恙吗?”痴人问道。
“噢,是给叔父买的。”贾君知明白他的意思,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又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你问他们吧。”痴人指着地上跪着不敢抬头的四人道。
“陈大,你老实说来。”
陈大一听贾君知冷冽的声音,便咽了口水,将近日郎君失踪案全盘托出,当然他不敢说出全部,只是简单说这些都是主子吩咐的,他不敢不从。至于那些人的去向,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些都略过。
听完这些后,贾君知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显然是在按捺住杀气。
“君知兄,想来这件事还是交由你比较妥当。”痴人道。
“明白,明白。”贾君知抿着嘴颔首道:“君知在这里先给二位郎君赔个不是了,改日请二位小聚一番。”贾君知这才正眼仔细打量了下那二人,目光在顾影的脸上略微一滞,转瞬又道:“二位现在住哪儿,若是还没有个稳定的歇脚地,不如就去在下的一处私宅站住吧。”
“君知兄,哪有你这样夺人之美的。他二人先是我碰上的,当然由我做东招待了。你还是先处理好这件事吧。”痴人笑道。
“那便就此谢过了,告辞。”贾君知微笑揖礼后拂袖便走远,那四人紧跟在其身后,一副哆哆嗦嗦像是赴死的模样。
“他是谁啊,我只知道贾家袭爵位的那个外姓子,硬是让郭老夫人给过继到成嫡亲子弟,倒真是前所未闻的事。”陆谨问道。
“贾君知,贾家的养子。从小就伺候在贾后身边,你们没听过也很正常。”痴人又道:“二位不如移步小楼里,备上小菜美酒,再聊如何?”
韩府别院里,陈大瞪着大眼,瘫跪在地上,身后的三人都已经被一剑封喉。
“二公子,该说的全说了,求您,饶了小的一命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闻言赶来的韩夫人,也就是贾后的胞妹,看到这一幕吓得捂住了嘴,而后又故作凶狠,上前吼道:“贾君知,你真当你是个人物了,竟敢杀我府上的人。”
“小姑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末为,如今叔父病重,朝中多少人盯着贾家,此事一旦披露,有心之人拿此做文章,皇后也未必保得住小姑姑,保得住贾家。”贾君知愤声回道。
“哪有那么严重。”韩夫人大概还是头一回被贾君知这么吼着,一时有些心虚,懦懦道。
“叔父病得厉害,郎中说过不宜大喜大悲,不宜劳神伤心,还望小姑姑体谅叔父的身体。”贾君知又恭敬道。
“知道了,知道了。”韩夫人见他拿出贾谟来震慑自己,便敷衍道。
“旧宅井里的尸身就交由侄子处理,小姑姑不要再牵涉其中。”
“知道了,知道了。”
待贾君知走后,韩夫人咬着嘴唇打骂一句:“什么东西,竟爬到我头上了。”
韩夫人原想着贾谟病重,管不了自己了,便开始肆意妄为,颇有脱缰野马之意,如今却被一个养子再制约着,心中不免怨恨。
“夫人,现在该怎么办?”陈大懦懦道。
“还能怎么办,先缓几日,等过了风头再说。”
“是,是。”
两日后,坊间流传开了一件怪谈,说是有一家境贫寒的小吏忽然穿金戴银,手脚大方起来,便有人疑心他做贼,一番审问后,却是他夜里回家路上被人打晕,醒来后,就在一金碧辉煌的屋内,奴仆侍女成群伺候着,还有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妇人,姿色虽平平,眉心有颗小痣,却衣着华丽。那小吏还以为自己到了天上的仙宫呢,在天宫里日夜陪着那妇人三四日后,便又被装进一个金丝楠木箱里,给送回人间了,这些银两衣服皆是那妇人送的。而这时大家忽然为这个小吏捏了把汗,大概那些无故失踪的郎君也是这番遭遇,可为何独独放了这个小吏回来呢?众人不解,也不敢问。待河南府令看到这份证词时却心里如明镜般,忙写了封信送与贾府给贾谟。
而贾谟看到这份书信时,当场气晕过去。再醒来时,眼下跪着黑丫丫的一群人,为首的便是已经哭得花了妆的从妹,韩夫人,身后还有贾密,贾君知等等。
贾谟死撑起身来,韩夫上前欲扶他,却被推开,只好站在一旁,低头不做声。
“平日里,你养个男宠什么的,我不管。如今倒好,绑架良家子弟,还草芥人命,你如何这般……这般”贾谟骂人的话都不好讲出口,便气得一手顿胸,道:“如今这把火都要烧到皇后那了,文武百官听到这番言论,该作何感想,一国之母秽乱后宫,此罪当死,你知不知道,贾家如今危如累卵,我不求你有所图谋,但也不能容忍你如此胡作非为,毁了贾家。”
“兄长,那都是被人陷害的,小妹真的不曾放过人出府。”韩夫人顿时跪下,拉着贾谟的衣袖哭喊道。
“哼,你做事从来不用脑,有一个假死混出来了,你哪里发现的了。”贾谟甩开她的手道。
“小妹还不至于那么糊涂,第一次纯属意外,兄长,你知道小妹寡居十几年了,日子过的不容易,那日在街上看到了一个神似韩郎的人,这才请他到府上坐坐的,谁知他就那么死脑筋,撞柱子死了,后来,小妹也就绑了两人,事后都毒死了,扔在旧宅的井里面,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君知,君知也知道。”韩夫人索性将贾谟最信任的贾君知也拖下水。
贾谟听后,更是一阵推胸顿足,道:“君知,你竟也将此事瞒着,你是不是也助纣为虐了?”
贾君知抱拳道:“回叔父,君知也是前两日偶然遇上陈大绑人一事才知道的。”
“是不是你将消息透露出去的。”跪在一旁的贾密忽然直起身道:“你想借此打击我们贾家。”
“密儿,你闭嘴。”贾谟无奈怒道。
贾密闻言又瑟瑟地缩成一团,贾君知镇定道:“君知早已视叔父姑母为亲生父母,一生忠于贾家,死而后已,不忘养育之恩。”
“你们都出去,君知留下。”贾谟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气虚无力地挥手道。
韩夫人忙拽着贾密出去,让他少说两句。
待门关上后,贾君知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身子正往下坠的贾谟,慢慢扶他躺下,又盖好被褥。
“君知啊,你以为这件事如何?”
“侄子去了旧宅,井里的确有三具尸体,最早的一具死了有大半年,剩下两具尸身发黑,的确是中毒身亡,想来小姑母没有说谎。而那小吏所说的供词,句句针对皇后,眉心有颗痣,若不是见过皇后的人定是不知道的,想来这件事已然被人知道了,借此做文章,将矛头直指皇后。”
贾谟点点头,欣慰道:“那依你看,谁最有可能?”
“前日夜里,是成王救下了那两位外乡来的郎君,成王是陛下的皇弟,虽说表面上无心朝野之事,但不能排除他真的无意皇权。再说那两位气度不凡的郎君,定是来京舒展抱负的,而此时若是依附于任何一个王爷,献上一个小计,便也能顺利成为府上谋士抑或是谋个一官半职,此三人皆有动机。”
“八年了,你果真长大了。叔父一直担心当年楚王的事会是你一辈子的心结,这才让你十六岁去了边关,本也不想这么急着叫你回来,只是这病啊,来的突然,瞧着大半年都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贾谟两行泪水说着便流下:“如今你回京也有半年,前两月又去关中镇压流寇,算起来才在京里三四个月,倒是适应地快。”
贾谟示意桌上的水,贾君知连忙倒上一杯递上。
“皇后这些年也不好过,她一直希望生个皇子,而今到了这般年纪已是不现实了。太子一直被囚在东宫,贾密又总是去刁难太子,结下的梁子怕是化解不了了。朝中气氛越发微妙,张司空一心为国,不参与这些权利争斗中,其实他是力不从心,到了这般年纪,顾虑得就越多,往往也就没有那股狠劲了。你舅舅,倒是有过废后的想法,只是没人敢轻易动手。”
“叔父,您别想这么多,先休息下吧。”
“不、不,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些话再不说啊,就没机会了。”贾谟无力地道:“我这一走,皇后就剩下一个无脑又贪慕权势的妹妹,一个心眼狭隘的侄子,还有一群佞臣贼子成日里挑拨她与太子的关系。”
“太子是皇帝唯一的皇子,皇后是他的嫡母,贾家还是有所依靠的。”贾君知安慰言语道。
贾谟摇摇头道:“不,太子也不是什么心存善念的人,从小就在生死边缘的人,怎么能在登基后善待贾家呢。但若是旁的王爷登基了,贾家便一定要被夷三族。如今,我也不求贾家可以飞黄腾达,只求留有血脉相传。密儿生性贪婪、慰儿年纪尚小,但确是贾家唯剩的传人,君知,叔父要你答应一件事,定要保住他二人性命。”
“君知答应。”贾君知哽咽着道。
“这么多年是委屈了你了,若是可以,以后便隐没于江湖,去你娘的故里看看。”贾谟眼睛一亮,面容安详,似乎瞧见了心中多年来所想见的人般。
“你去调查此事吧,叔父累了,睡会儿。”贾谟嘴唇微动道。
贾君知双膝跪地,双手抬至额前,深深得磕了三个头。
夜里,季春的微风吹动了洛河边的柳树,有人趁着一轮弯月,漫天繁星的美景下,也如一颗流星划亮天际,转眼即逝。
洛阳城里很快便陷入一片寂静中,这是暴风雨来前的沉寂,没有人再去想小吏巧入“天宫”的事,贾家最重要的人物去世的消息,才是如雷轰顶,传遍整个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