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宜城家中,马良本是要向马安请示,无奈这几日马安病情急转直下,神志不清,气若游丝。照顾过父亲,马良只好去请三位兄长,请他们将自家粮仓开仓,里面粮食八百石尽数运往襄阳。三兄长问他原因,他也不好说得太透,只说蔡琰愿出高价,商机难得。经不住他巧舌如簧、软磨硬泡,三位固执的兄长总算是被他说服。这通劝说废了他九牛二虎之力,马良只觉得一身疲惫,回到了马安留给他的那间书房,一屁股瘫坐座上,一连缓了好几口气。小憩一阵,一抬眼,不知何时马谡进了书房,见他醒来,开口便问:“四哥是觉得开春会有战事,要将蔡家孤立起来吗?”马良一愣:“幼常何以如此以为?”“四哥素来处事缜密,今日却不厌其烦地劝说兄长们大冷天去开自家粮仓这种荒诞的事情,所以我猜事情背后四哥一定有更大的谋划。想来想去,这个时间将这么多粮食运去襄阳,全荆州都会知道蔡家在高价屯粮。然而当前局势并无屯粮的必要,更不谈高价收粮。但是,如果开春之后突起战事,回想起今日蔡家高价屯粮,全荆州的士族都会认为蔡家此举是因为早有风声而做的准备。从而认为蔡家里应外合,舍荆州利益而独善其身,如此必使蔡家孤立。”家里总算有了理解他的人,马良感到无比欣慰,笑脸与他嘱咐道:“幼常还是聪慧,不过猜测之事切莫对他人乱说。”
“四哥放心,幼常明白。但是四哥此举是否过于冒进?如果开春之后并无战事,又或者战事在入夏以后才起,四哥这番用心怕是要付之东流了。”
“冒进吗?为兄看来一点也不。曹操已过天命之年,急于南下达成独霸天下的野心;卧龙先生也急需一场战争以证明自己并非浪得虚名;江东的孙家垂涎荆州久矣,孙权与江夏的黄祖有杀父之仇,如今周瑜平叛,江东大局已定,怕也是坐不住了。加之景升公病入膏肓,怕是挺不到开春。只要损了蔡瑁威望,景升公一去,荆州大局便无人能掌,你猜曹操、孙权会不会趁乱来袭?刘备会不会趁机坐大?化冻以后,荆州这地方,要起战事简直不要太容易。”马良从容的语气,小眼睛透射出的光芒,无不显现着他那张扬的自信,这自信毫无顾忌地感染着被它触碰到的一切。受它感染,马谡对马良的敬佩油然而生,同时产生的还有些许的自卑。这点点自卑让他觉得光是站在马良面前便是面上无光,他渴望那份自信属于自己,但那不是想有就能有的东西,需得充实,需得学习。抬眼看见马良背后的书架上有几本落满尘埃的书籍,那是几本兵书,马良甚少阅读兵法之类的书籍。马谡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超越马良的途径,他暗暗下定决心,马良懂的他要懂,马良不懂的他也要懂,他要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要比马良更自信!遂问马良借阅那几本兵书。弟弟喜爱学习,马良自然高兴,将那几本兵书从书架上取下递与马谡:“送给你了。”马谡接过兵书如获珍宝,连蹦带跳地跑回自己房间,急不可待地翻看起来。
马谡才走不久,又有仆人来请示,说是有一男子来聘家仆,口口声声要见他。马良眉头一皱,即将正旦,做工的也都回去与家人团聚了,哪有这个时间来聘工的。心思不寻常,遂亲自出门去看。宅门一开,外面候着的乃是占巴,忙将他接了进去。入了马府,占巴整顿一番,换了身马府家仆的衣裳,进了马良书房,将襄阳之事一一阐述。马良听后眉头紧蹙,寻思良久,与他问道:“矢呼先生去新野做什么?”占巴一脸茫然,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许都,当今天下帝都,天子所在之地。放眼望去,视线沿着层层叠起的楼宇阁台,爬升至天际,再在天际线那里被灰色天空都笼罩不住其辉煌的皇宫筑群将视线阻断,只叫人感叹它那藐视着芸芸众生的大气磅礴。这座城,光是它的名字,就足于让身在异地的人听到以后莫名的紧张起来,而赋予它这种魔力的,正是它真正的主人,当今天下枭雄——曹操。
城东有一座三层的酒楼,可算是许都最好酒楼,是城中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最爱来的地方,往常也是生意兴隆,人进人出,客满为患。但今日却有些与众不同,一层虽坐满了宾客,但他们既无心台上的歌舞,又不叫酒食,桌上一些零嘴也只是偶尔抓来嚼一嚼,二层更是空无一人。上了三层,乍一看也是无人,仔细搜寻,方才发现在最不显眼的一角还有一个着一身丁香紫袍的美少年坐在那里独自吃喝。再一细看,这美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奉了蔡琰之命来许都送信的岗,他出襄阳竟用了六百里加急,一路快马加鞭,一日便到了许都。
埋头吃得正香,听见一声问候:“如何?还是许都的羊肉好吃吧。”闻声抬头一看,眼前乃是一位身着校事府校事侦缉尉官服的年轻男子。“嗯,比襄阳的好吃多了。”岗向那校事官做了个让他也坐下一同享用的手势,校事官笑着摆了摆手表示谢绝:“这可是匈奴人养的羊,边军缴获了就往城里送,别处可是吃不到。”“我说呢。”岗在袍子上抹了抹手上的油,又问道:“府君呢?”“大概正在来的路上。”校事官笑笑,又阴阳怪气地说道:“一早接到府君命令,让弟兄们把这里清了。我还道是哪位大人物呢,原来是‘钢’字号孟山兄孟使君啊。”孟山是岗的本名,而校事官口中所谓的什么什么字号,是校事府校事官的代号,代号都是在险恶之境隐匿真实身份用的,一般的校事官配不得,唯有精锐可有。但孟山,也就是岗,竟是在校事府拥有“钢”字号称谓的人。“有劳了啊,‘铁’字号辛八郎老弟。”校事府的代号有排位,“铁”字号比“钢”字号的排位要低,孟山刻意将眼前校事官代号叫了出来,除了“以礼还礼”,其中意味也不言而喻,反正若要比起阴阳怪气,他是不怵任何人的。
他二人正在“温情”叙旧,突然听得一阵厚重的上楼声,辛八郎忙与孟山辞道:“想必是府君上来了,若被他看到我在这里闲聊,怕是要挨训。兄弟先行告退,孟兄自便。”言毕便几步跨到酒楼的观景台,翻身下去了。
上楼来的是一位三十左右,虎背熊腰将军肚的男子,身穿一件浣花锦鹤氅,腰间绑着一根石青色几何纹银带,头上羊脂玉发簪,一头整洁束扎的黑发当中夹杂着几根突兀的白发,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炯炯有神,面容虽不失颜色却染上了超过他年龄的岁月痕迹,但这痕迹非但不减他气宇轩昂的气势,反而还给他增添了不少英姿勃勃的姿彩。此人便是许都校事府府令——满宠。
见到满宠上来,孟山忙尊了一声:“府君。”起身就要去前迎。满宠伸手示意他止住,自己走了过去到他对座坐下来,孟山不敢与他平起平坐,连忙下座,在一旁跪下。满宠说道:“在外面不讲这些个,我也没穿朝服,你起来坐着说话。”孟山这才遵命坐回了座位。满宠待他坐定,说道:“这些日子潜伏襄阳,可是辛苦你了。”孟山连忙应道:“不辛苦,都是属下分内的事。”
“我都知道了,你在襄阳获取蔡琰信任,窃取‘丑组’,全歼‘寅组’,得你名册,校事府锄奸五十八人,委实干得不错。我已令府中从事给你记下功劳,待你回府之时给你一并上表。”
“谢府君。”
“你冒然回许都,又着急见我,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吧。”
“并非冒然,属下是奉了蔡琰之命前来。”孟山说着便从怀中取出蔡瑁写给曹操的信呈与满宠:“府君请看。”满宠取过看了看信封,将信收到袖中,说道:“司空的信我不能看,你可知信里说的什么?”孟山回道:“蔡琰与属下交代时说过,此乃蔡瑁写与司空回忆童年的一封信。”满宠闻言轻蔑地笑了笑:“呵呵,他是想降了?”
“虽未听蔡家人说起,但属下以为他们心底应是有此萌芽。这封信怕就是来投石问路,看看司空态度的。”
“这信我一会儿就去呈给司空,想必司空会给个好回复让你带回去。既然蔡琰信任你,你也要帮他多拿拿主意。”
“这是自然。不过说起引蔡降曹这事,荆州好像还有一人也在推行此事。今日得见府君,属下正好一问,那人是否也是我们的人。”
“谁?”
“宜城马家的四子,马良,马季常。”
“没听过这人,不是我们的人,他做什么了?”
“倒是说不上他做了什么,不过他总是似有似无地让蔡琰感到他有投靠司空之意,让蔡琰焦躁不安。”
“不安?快点降了不就安了?”满宠嘴角的笑意也不知是对孟山的催促还是对蔡家畏首畏尾的嘲讽,抑或两者皆有。总之,这话让孟山没法回答,只能呆呆地坐着,等着满宠下一句话。也没让他久等,满宠整了整衣衽,从座上站起,吩咐道:“行吧,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见司空。”起身本要离开,又回头对孟山说道:“你方才说的那个马良,似乎有些智慧,你回襄阳以后探一探他,如他真有意投靠司空,将他一并纳了。”言毕,走下楼梯,楼梯间又响起那阵厚重的脚步声。
跪地恭送了满宠,孟山有些后悔。刚刚嘴欠提及了马良,结果给自己多找了点事儿,这不是没事自己找自己麻烦吗?孟山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可是没控制好力道,抽重了,痛得他连连揉腮,爬回座上赶紧倒一盏酒一口闷了下去解痛。
再说吴县。莲直到接收了那家商号,翻阅了号里账目,才知道陆逊送给他的是件多好的东西。
这家商号名为“宣义号”,与江陵往来交易已五六载。所贩商品既有粮食、绢匹等寻常物品,又有刀剑、箭矢、铁砂、甲胄之类的禁品,简单来说,就是寻常买卖也做,走私的勾当也干。商号所属商船共计六十余艘,一半在吴县,一半在江陵,每月月头两头船队相对发船,月底互换泊地,几年下来,从未有过空船记录,每月盈利颇丰。最重要的是,账本记录,因为走私的关系,“宣义号”从过柴桑开始,一直到江陵,每月都会向沿江的每座荆州关防供奉“月钱”,以保船队通行无阻。这哪里还是一家商号,分明是一张镶着黄金玉石的通关文牒!
莲牵着占风,站在船头,也不惧寒冷,迎着江风,任凭长发在风中张狂地飞舞。回头看看,密密麻麻书着“宣义号”三个大字的蓝色商旗迎风招展,几十条商船浩浩荡荡劈开江面的波浪,何其壮观,何其嚣张!此时此刻,整条大江都是属于自己的,这种感觉简直好到不能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