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间又起了一阵风,今日似乎所有人都在匆匆忙忙。
没有人过得如愿顺遂的一生,那些个书里的故事主总是有爹不亲好娘不养的前提,不是拿去卖了银子,就是捅你一刀,要不就是杀家大恨,少年没有怜悯心,而是在想着那来那么多的无由仇家,就好比瞎子说的那句他瞎子的世界都是好人,但现在有事搁在自己身上时才发觉这个世界间的确是有多委屈的。
少年望着头,眼眸直视着前方,脚下一步一道响声,山骨踏响奔如春雷,他的耳畔有风,那些探究的目光此时间在少年眼里只是曳曳鬼火,他挣扎在这些鬼魅中间,划开它们,那道黑暗后是方向。
穹灵上的那颗黄阳子,坤灵下的那汨九泉,贺俊心里突然有道彷徨,他想起了那幅醉酒饮风的墨字,但他现在不敢再想,他恐惧着那张薄纸一页下面隐藏着的就是他恐惧的东西,他恐惧着纸下的恐惧,恐惧着那个可能。
清风路脚畔相随,鬓冠顶满怒沾衣,抬头相忘机,我有一个人,我有一把刀,尔谁岂敢。
…………
…………
“娘!”
推开那两扇不挂锁松门,脚步越过门槛,树坪院子里没有人。
“娘!”灶房里没有身影。
“娘!”卧厢里没有身影。
四方宅只有一个人。
沉稳的少年慌了,心慌了,手也慌了。
他记得那夜打霜,好凉,裹在三层大毛被里还是觉得脚指头到头发尖都是凉的,窝在娘身边埋头才是暖和的,现在太阳底下更凉了。
四岁,有人跑来告诉他,他娘在菜坊跟几个摊子人吵址了起来,贺俊将将三尺的身矮子,搬了个板凳操起灶头上的两把菜刀就冲了出来,站在娘身前他至今现在还觉着那是他最有气道的时候,虽然原头只是一茬子老韭叶纷争。
他娘是好市侩的一个妇道女人,精干持家,有时一个蒜头尾巴也省着,有时银子一拿又是大把,可她从不说半个脏字儿,少年也从不骂带娘字。
少年哭了,泪点子泛星“不是说好了,平安要都平安的吗。”
五岁的时候,娃子仗着大病,不吃药,要挟着要一卷城里流传过来的神仙小人书,书少金贵,一卷就要十两银子,可他手里还是捧到了那本心心念念。
“娘!”
娃子坐在门台阶上,嚎了一声起来。
鲤鱼想化龙。
大概是条鲤鱼就想要化龙,但不是每条鲤鱼都有这个命。
首先这条鱼得从鲤鱼乡逆流三千里,游到那个爹娘口里祖宗传说下来所谓的龙门金口,这就是第一难。
逆流而行诶,稍有疏忽,就顺着水被倒流卷了回去,要承受的压力可比泊湖沟藻间扒拉找泥蝌儿可想大多了。
一路上,不仅是急匆匆养活他又跟他有仇似的水流,还有暗礁砂石,渔歌号子勾神罗网。
太苦了。
可小鲤鱼不这么想。
太酷了。
晃头甩着尾巴,吐着泡泡,自信满满。
他不顾长辈们的叮咛劝阻,发小伴们的不舍挽留,就这么独自一个人,出发了。
小鲤鱼想化龙。
他不时奋跃出水面,睹着那一眼青蓝长空,他与悠悠白云在一同前进,念头就更想着遨上去能并肩。
就这么着,逆着湍急的河水,顺着自由的清风,小鲤鱼一路独行,路过无数的同伴,划过它们向着去的方向与龙门口越来越近。
小鲤鱼欢快地吐着泡泡,想象着化龙憧憬,忘了是哪一天,反正鲤鱼是饿了,看到前头晃荡了一只小虾,张口就吞了下去,然后一股撕扯的剧痛,小鲤鱼觉得天旋地转,再次回过神时,他已被人扔到了箩筐里,他只听到四周嘈杂吵闹,这一方天地,处处是壁,只有黑暗,只有拥挤,没有龙门。
“来来来,上好的鲤鱼,只卖十文大钱板子一尾吆。”
小鲤鱼被人拎在手里,他焦急地晃动身子始终摆脱不开。
“又瘦又小,傻子才花十文钱呢。”
“瘦瘦巴巴地,一看就不好吃。”
“鲤鱼原来这么丑啊?”小鲤鱼因该觉地庆幸,但他并不觉地高兴。
空气飒爽,几颗水珠子打在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看到一抹光,看到一颗光头排众而出。
“呀!这不传说中的鲤鱼王吗?头角峥嵘,阿弥陀佛。”光头惊呀地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什么鲤鱼王?”渔人纳闷,众人纳闷。
“你看啊,这鲤鱼……”光头指着小鲤鱼,嘴中尽是溢美之词,小鲤鱼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夸过。
最后,见周围众人不信,光头示意渔人把鲤鱼递到她手里,开始一波分析讲解。
光头白晰温暖的手掌拂划过他的身体,小鲤鱼开心地简直想要吐一千零八十个又大又圆的泡泡。
金晃晃的阳光打在光头脸上,增添了几份宝相庄严。
然后,小鲤鱼就看到光头对他眨了眨眼,一把将他扔回了河里。
“跃龙门去吧。”
小鲤鱼错愕地回望,看到小光头被愤怒的渔人拉扯住。
“小光头因该买下鱼的。”
妇人摇头道:“谁知道呢或许没钱吧。”
“我可以借给她的。”
“我也觉得可以。”
“这鲤鱼啊,身体瘦小,却是因为长期逆流而行。”
“她双眸清澈,定是心思单纯之辈。”
“他活力十足,定可鱼跃龙门。”
小子问道:“那他跃了吗。”
妇人摇头:“你奶奶也没给我讲,但因该是跃了,因为所有的人都是这般期盼的。”
妇人摸着小孩的脑袋,余光中有浸酌了夜烛的光明与同一道的温暖,轻轻道:“都说鱼的记忆只有短短刹那,可是这句话那个刹那,他或许终生不忘。”
他娘讲了好多的故事,但贺俊就最喜欢这个最没有结尾的故事,没有结尾就可以想像出很多的想像。
“娘嘞,浑娃子,刚青天亮日地啕啥丧呢,吼个姥姥,老鸡的蛋都被你吓没了,丢魂了。”
小子抹了把嘴,朝门外吼道:“裘大娘我娘不见了。”
一个耄耋老妇,杵着桃木龙头拐站在门槛上,龙头杖一跺,骂道:“多大了还找娘,呼呼呼,还抹眼泪花了,黄鼠狼生出耗崽子,一窝不如一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