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俊肩窝夹着刀,两只手豪啃撕扯地那根火候没太到位的猪前蹄,小子小在路人眼里啥样也正常。
一旁正扯地起劲儿时,“哟哟哟,贺家公子,啃着猪手就来道爷这儿可有何见道。”那个披着破袍戴着莲花冠的五岐道士正半伏在桌上摇着口缺角铜铃。
贺俊径直走到了那个高挂着气道八字旗帜下的烂摊在对案前直接坐到了那个薄竹凳子上。
少年郎随便捏起来桌上几张老道士平时画符用的黄纸,擦了擦手里的油。
“我这可是正宗桃木黄的纸。”
少年不闻这些,只问道:“五岐道爷生意可好,又拐到了几个娘们儿的嫩豆腐手。”
老道士回道:“看见的,这除了你一尊大佛子,旁可没有了,咋的赏个脸开个张,不然没响子连烟锅巴都赶不着了腰杆饿得挺不起,老道子就只有驮地上爬着算卦了。”
贺俊笑了一声问道:“您老有多高啊。”
“四尺七,现在就只有三尺六。”
“倒是不高。”
那口破铃铛又响了响,换了只手道:“再高也高不过一座山去,再低也低不过一捧坟堆子。”
“八尺。”
贺俊望着那杆高旗淡淡说道:“小孩子每日都装着聪明想成为个大人,大人却每日都在演着痴扮成个小孩,是不是有趣。”
贺俊抬手掸了下那口黄铃,“道爷给卜个卦,找个道呗。”
道士放下那块破铃铛,两只耸着袖口道:“怎么想闻道了。”
贺俊扭回头白瞟了一眼说道:“哟,您还真是修士。”
老道士摆了摆手,“害,修士这玩意儿又不值钱,再说我可是道士做什么鬼修士。”
贺俊咧嘴比起大指道:“敢叫修士都不值钱了,那只有陛下头子的手里大印值钱了,您这话可是把所有修士都骂了一通。”
道士哼哼叽叽了几声道:“镇上修士海了个去了,你娃子是天君座下机灵童子转世,一双火眼眸子亮地透,看地明白就找他们去呗,烦老道士毛蛋。”
“还有您个也甭问我有多高,多深,是不是一掌能削开个山当削梨的那种高人,告诉你修士不值钱,高人可值钱着呢。”
镇上有几个修士,两大家加起来也不过五六,这海也就忒浅了点。
少年刚想张口,道士又接着道:“您也甭打听,道爷故事也值钱,但谁叫你是大罗仙投世,卖你个脸子,八十八银子给你编,讲上一段,成不。”
贺俊一拍凳脚瞪脸道:“真他……地黑,你肯定走的是黑道。”
瞎眼道爬在桌上两手一摊说道:“本来就瞧不见路,当然是黑道咯。”
八枚大钱拍到桌子上道:“摇两个签子。”
听见响子,五岐瞎道爷顿然间一口破袖扫过,大钱便没了,快地可堪上一招荼楼子的戏法。
然后道士便从桌脚下掏出一筒子黄竹签子掷面上豪气道:“随便摇。”
贺俊撸手接过随手一摇签子便都长翅似地滚出来大半。
响地雨打芭蕉,石头子儿敲着青石,一阵清脆声后,伏在桌上作没气的老道士抬头“嗯?”了一声,一响后甩袖又说道随便捡两枚吧。
贺俊朝筒子里伸手道:“那我就要还在筒子里的这两枚。”
夹起签子一睹,贺俊边说道:“叩天门,迎道神仙。”
“掌大宝,一道清明。”
“哟呵!好签子!”
“好签子。”
一道是老道士说的。
一道是少年说的,两者在哟呵声后同时出的口。
小子白了老道士一眼嘲道:“那次不是这三字儿,甭以为多高明鬼精,你这桶签子,只有好签。”
老道士也不尴尬只摇头说道:“那可不一样,摇罐只有好签,那是在瞎子世上中只有好人,好人都是福气,所以签子都是上上。”
贺俊低头垂首起身转身点头道:“好理。”
五岐老道士拾着那些个稀碎的签子,边摸边叹气说道:“倒运娃子也不知道帮忙给瞎子捡起来。”
在摸到桌脚旁最后一枚的时候,拿起那枚签子念叨了一句:“秋风寒鸦,十里命,呸,下下签子。”
镇上长生街与龙街十字交头处有一家大书铺,铺子掌柜可是州宗文试的四十三载前州试的三甲子,至今现在止也是镇上公认学问最高的人了,镇上再没出过状元,至于为何没有在州道府文职上谋一个位置出来便不得而知了。
书铺子没有遵着开门迎客的讲究,小子推开那扇兰草竹门喊道:“青伯,给我拿个四宝。”
正在摇头晃脑窝在躺椅上拿了本赋雅集盖在脑袋上挡光的花鬓老人闻声伸手抬指揭开了一条缝瞄了一眼来人后就盖上了,嘴巴乐呵了一句道:“鬼头自己去架子上翻吧,拿不着搬把凳子,当心点别把砚打倒了。”
贺俊从物架上抱来一堆东西摊在桌子上道:“青伯我要一幅字。”
青良侧头道:“自己墙上翻去,你知道价两,搁柜上就行。”
少年道:“我要新写的。”
老人扒拉下书,睁眼道:“又抽风,上道欠我的两刀洛州绿芽纸何时来啊。”
贺俊摊手道:“我爹没回来,没求办法。”
老人家白了小子一眼,随手提笔蘸墨道:“想要啥字,说。”
贺俊叫道:“先别急,您老看完这签子后想到的啥字。”
可老人却一眼不看就掸手抛开了说道:“心涧无明志,何必求神仙。”
两枚签子咚锵砸在地上,这一句话一落却把贺俊锢在了当场,笔尖的墨珠跃在青石坠在缝间,腰间的墨刀静在鞘中,悬在锋芒间,青良没有催,少年没有急。
风林骤起声。
逗鸟的齐爷抬头睹了眼身旁的那棵桃树,最后一半的叶子被吹地一无所余,菜口大旗被刮地东南西北乱声呼呼,瞎子道士桌面前的桃黄符纸刮飞飘卷到了秋风漫空。
道士捏着大风尖却道了一句:“天公打秋风。”
路借棵三百年老梨树下的过客人也有挑眼顺着起风的方向咧个嘴笑了笑。
鸡笼里的红毛大公鸡打鸣了。
大风吹开了竹门,吹动了少年腰中的刀,吹动了墨水干掉的笔尖,拂起了书案上的白宣,乘起了少年心中那道不明持念,少年眼中有星,伸手拿起那杆毫笔,手中有笔,一道秋风,一刻清明,青良大儒从一旁柜匣倒过来三盏老高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