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级而上是光滑的石阶,满冠的桂花落英及地,金黄一片,远处郁郁葱葱和浊黑下是枫叶火红的手掌,两个灰僧衣白绑腿的小童在大门前洒扫,见是人来了,丢下扫帚迎了上去,季肖晌双手合十,虔诚的说:“请问慧海大师在否?”僧童歪头看向他:“师叔他在厢房休息,两位可有什么事?”季肖晌沁沁指尖微动,嘴唇开合。“弟子找他有疑虑要解答。就说是故人来访。”两童子对视一眼,招呼个红扑扑脸蛋的小僧去了。
慧海大师七十有余,白发满鬓如霜,见是季肖晌,清咳了喉咙,他们原先是认识的,只因季夫人时常会来此地烧香上供,季肖晌也时常伴着几个保护作的随从,一来二去,闻法了几番,也算是熟人了。老僧上下打量了赵楚泓,他倒也不至于为难,“我朋友。”季肖晌说。“原来如此,怪不得季施主如此着急。”季肖晌仿佛被点中了哑穴一般,半晌没说出话。“季施主此次来访可有什么事情吗?”老僧微微颔首,恭敬地问到。季肖晌才从迷茫中苏醒过来,低声答道:“在下是有一件事要问到您…”“烦请移步香堂吧,秋里霜寒重了。”季肖晌和他们缓步走过大殿,偏堂,步廊,烟熏缭绕的香炉与青草的翠绿,菊花金黄,古松的苍柏,移步换景,融合汇通成奇异的墨彩。香茶已经在炉上煨着了。慧海大师正要添茶,季肖晌坐定下来,就问。“请问您认识一位叫做莫刚的人吗?他与吏部尚书千金储绪认识,也许曾经在她身边出现过?”慧海大师心闲气定地手捧着清茶,摇摇头,胡子须稍颤抖着。“不认识。褚绪小姐老僧倒是见了几回面,只因她最近由于家里婚约颇为苦恼,在寺里留宿了好些日子。”“苦恼,那她有没有跟你讲过她心中所恼?”季肖晌一惊,忙说。“老衲听闻她说所遇并非心上人,心上人远在他乡,求佛祖开解。”“那你可知她心上人的消息?”“红桔满仓手累前,妇儒嘻哈劳作闲。炊露米香倚风绕,夕阳身影似金仙。这是她寻求佛祖给的卦词,所谓其中玄机不过尽此了吧。”慧海大师将茶水一饮而尽,干枯嶙峋的手往抽屉格落一阵摸索,卷开红布袋,里面整整齐齐列着些削好的小竹筒,将其中一个打开,里面是储绪小姐的卦辞。季肖晌收下了缟素的纸条。“褚绪小姐这些天可有什么需要留意的地方?”赵楚泓也开口了,季肖晌感觉赵楚泓作提讯方面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心下欢喜不已。“她平日里只是诵经,寻常事叫她也只是不理,靠丫鬟端递餐食而已。”“如此说来便是见不到人了。”赵楚泓敏锐得发现这其中的盲点。“这些天,是见不着人。”慧海大师首肯了。赵楚泓漫不经心得轻轻叹出一口气,与季肖晌交换眼神,温暖的目光化开了他。“那红袖玫瑰是不是被摘多了?”这攀墙玫瑰不过区区三盆,能开满院子里已经是强弓末弩,除去主干这几朵,其它不过滥竽充数而已。那香囊便是用了几十朵花的精华所在,无一不是处的枝头高的,阳光沐浴足当,这样的地方两个单薄的主仆小姑娘家怎么能随意攀爬到。必定是有人帮忙了。慧海大师喝茶的动作泄了一时,脸上不好意思道。“是呀,那小贼趁看守的僧童偷睡,悄悄折了好些枝条。我去看时这园子差点要破败了。”说罢不甘心跺跺脚,“罪过罪过。”“那僧童平日里肯定不曾偷睡。”季肖晌跟赵楚泓耳语一番,赵楚泓点点头肯定下来。这种使人昏睡的药物市场上都严加看管,买卖流通要登记相关医生的证明和当事人的文件,莫刚则似乎是通过隐秘的手段搞到的,这位看似文弱的书生似乎有不寻常的一面。为了印证这个猜测,他们请求慧海大师带他们去玫瑰园看看。
这是一处新辟的园子,红袖玫瑰在随着众人目光的渐渐淡出迁移到了这里。篱笆是杂木打磨上漆油做的,做法工程相同,只是这厚度大了一倍有余,乱世的不多的厚道在佛祖这里有所显像。一个小园子,慷慨怒放着许多鲜活的生命,火热的玫瑰缠绕在园子的每一处,下面是甘甜的秋菊、桔梗、桂花...或蓝或黄或粉,像极了一个个奉献生命而得到各色灵魂滋润的人生。季肖晌与赵楚泓在这园子下面踱步行走,阳光被撕碎得一片片挂在身上,香气浓郁得仿佛在蒸腾云端。“好香呀。”赵楚泓说。太阳光温暖得隐约发光,季肖晌身上是因水汽半湿的黑发,花藤这么高,季肖晌使劲跳了下折了一支盛放着的花朵下来。“送给你,赵楚泓。”赵楚泓拳握住它,轻嗅鼻下。沁人浓香溢漫,少年的谢意胸中萌动“谢谢。”季肖晌严肃地看向四周“看来这个莫刚有问题。”
看守园子的小僧童也未曾见过生人,看他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绵羊,手脚都被冰凉到发红了,说话像倒豆子一样抖搂出来。提问结束后顾不上折的花儿一下子就窜跑了,老者颤颤巍巍地回香堂去喝茶读经了。看来莫刚并不常出现在这。未出阁的小姐寻常出行都会受到家里人的严加看管,只有在祈福上香时才会放宽限度,得到家人们的鼓励。反而这才给了她与心上人的见面机会。世事变化无常。季肖晌无语地看向整个后山,在这里散散步,道道心事长短,应该都不会被发现的吧?那个可怜的姑娘家在出事前撞了一下季肖晌之后就失踪了。冥冥之中似乎有看不见的网康起来,自他任命朝中官职的那刻起,一切阴谋的潮水汐流汹澎湃。
现在一切似乎陷入了困境,几日的调查事态终究是没有进展。季肖晌也苦恼地捂着头仿佛它正在发痛。庭中的小厮跑过来,振衣忙覆,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赵楚泓唤他来停尸房。
烛火下方的黑影连着明黄的光晕轻轻摇曳,素色的手穿梭其中,赵楚泓用木聂将从尸体手指甲缝抠下的黑泥展开了,“那日我就一直在想这是什么?你看看,可曾看得出来?”季肖晌看向那一缕缕絮状的物质,一时半会只觉得思绪杂乱丛生,捋顺不起,只觉得眼熟。赵楚泓看了出来,说:“这是黄粉虫蜕下的躯壳。”黄粉虫?季肖晌记起来了,这些如缯如绡的物状是那些拟步类的黑色昆虫的幼态。但是它们一般生活在大型谷麸仓贮中,害怕潮湿缺乏保命的手段技能,于野外极其罕见。犯罪范围可以缩小到城户四落的大型谷仓,眼前星碎琐事笼罩着黑色的雾气逐渐消薄,变得清晰起来。
衙门老爷知道了这件事大喜过望,“我马上派人。前去调查”立刻组织了捕头衙役前去调查,季肖晌与赵楚泓闲适地在衙上品茶,湿润清新的薄昼中,玄色的捕快鱼贯而出,佩刀与护具的碰撞磨差声格外明显,他们听着这整齐划一的扣击声,“要不两位就在这待着等候消息。”季肖晌客气地拱了拱手“谢谢了。”“哪有哪有?是下官的荣幸。”说罢拍拍手,两个小厮机灵地摆上一两盏点心,转眼衙门老爷面前也摆上了一份,“有劳季将军费心了,近日军队中可有什么事?”季肖晌听着是官场交际的客套话,照常将一些营中的鸡皮蒜毛的趣事说了,衙门老爷也逗得哈哈大笑,“江太医,宫中可有什么调动吗?”沉默寡言的赵楚泓有些语滞,口气生硬,“宫中一切如常,并未有何不妥。”季肖晌连忙提醒:“是问皇上龙体贵安与否?”“皇上身体康健,万福金安。”赵楚泓不冷不热地说道。“最近尚书府有派人来过。”衙门老爷神秘地说道“李侯爷的人也在。”季肖晌心中一颤,李侯爷居然用属下的闺女的终生幸福作担保却仅是为了牵扯自己,然而收获甚少,大动干戈尚且如此,二皇子究竟在后面有着什么盘算?“在就在吧。他们本来就是同僚。”衙门老爷脸上也风轻云淡“他们就是看了一下物证词供。其它没有别的”“哦,那他们意下如何?”衙门老爷略一沉吟“所做工作遮遮掩掩,混淆视听,有不少的线索都把握到了自己手里,丫鬟仆从的供词也多是些搪塞的滥词,季肖晌,你不可轻信。”“嗯嗯”季肖晌表示同意,他望向这个曾经的上司,感恩之情无以言表“谢谢大人的提醒。”半晌过后,一个捕快很远地招呼看门的守卫,匆匆忙忙地趟进堂中,半跪拱手,“报告,城西谷仓发现有斗殴的痕迹。现场有大量血迹。初步判断与案件有关系。”
季肖晌和赵楚泓赶到现场,这是个惨破的粮仓,窄窄的木杆栏零乱地补扣着墙上巨大的裂缝,还是有不少的劲风呼啸而入,门也是破败的,怪不得经事人能随意地进入。大量的血迹凝结在地面上,蝇虫被吸引过来聚集吸食,头颅应该是在这里被切下的。捕快指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块小片的靛蓝色布料,“那应该和尸体身上的衣服是一起的。”季肖晌用特制的工具夹起细细查看,“没错,应该是一起的。”他起身对正在疑惑的赵楚泓耳语。赵楚泓环顾四周,满地的谷壳藏杂了不少因天冷冻死的虫蜕,喃喃道:“看来这里是案发现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