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岁那年国庆节的早晨,我在寝室的二层床上醒来。
光线透过蚊帐照进来,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九点半。
我忽然意识到,我不用天不亮就骑着车往高三的教室狂奔,没有写不完的作业和背不完的习题,我可以睡到自然醒,允许自己肆意地消耗大学时代的第一个小长假。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这样自由散漫的氛围,忽然戳中我的兴奋点,一个让人振奋的想法疯狂地在我脑海里冒泡:我想为自己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连滚带爬地从二层床上一跃而下,趁着刷牙的时候,我给张南发了一条 QQ 消息:哥,未来三天的时间留给我哈,我马上买车票去找你耍。
我转身迎上挂在墙上的镜子,发现自己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张南回复了三个问号,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收拾完毕就往新南门汽车站赶。
抠门的我,跨出校门后豪气地迈上一辆黑车,连价格都没谈。
我排在汽车站售票窗口队伍的末端,发现自己走得太匆忙,只带了 100 元钱,给完车费后,只够买去程的车票,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那时,我的手机需要刷新一遍网页,才能收到新的 QQ 消息,更别提如今十分普遍的手机支付功能了。
这一切并不能打消我去那座陌生城市的决心。
我盘算着,只要能把自己送到张南的身边,这一切我都不害怕。
这时,一个摄像机的镜头对准我,一位记者模样的女生举着话筒问我:“您好,请问您排队买票去哪里呢?”
“去乐山。”
面对突如其来的镜头,我故作镇定。
“为什么在小长假选择去乐山呢?”
我磨磨蹭蹭,不敢说出实情,敷衍道:“听说乐山有很多好吃的,去尝尝甜皮鸭。”
那位女记者把镜头转向其他人,我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提前了解到乐山市是一座美食之都。
我的心脏被女记者的提问撩拨得怦怦直跳,我暗暗地想,总不能让我在众多观众面前承认此行的真实目的——我是打算去乐山向暗恋的男生表白。
买好车票,我刷新了一下手机 QQ,果然有十多条未读消息。在我正准备回复张南的提问时,他的电话号码在屏幕上弹了出来。
接电话前,我在内心默默祈祷张南千万不要在电话那头泼我冷水。
毕竟,我笃定要去找他的决心已经是箭上的弦,蓄足了三年的洪荒之力。
我接起电话,听到有头大象在我胸膛乱撞。
认识张南是在 2005 年 9 月 1 日,高一开学那天。
张南是初中直升到本部高中的学生,他和其他直升生一起勾肩搭背地迈进教室,有说有笑地从我背后的椅子挤进去,坐在我的旁边。
他侧着身子和他左边的同学聊天,等他谈话完毕,我故意找话题,见缝插针地问他:“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故意用普通话问他。
他连眼皮都没舍得抬一下,冷漠地说:“黑板上有,个人看。”
我瞬间从脖子烫到耳根,黑板上那个叫张南的名字,成功地引起我的反感。
我又不瞎,只不过新学校里的熟面孔太过稀罕,我想为自己的孤单找点突破口罢了。
我的四周全是直升生,课间,他们经常嬉笑打闹,我形单影只地去上洗手间。那段时间,我的日记本里写满了对新学校的失望。
开学半个月后,我家的座机电话响起,我压根没想到在教室很少和我讲话的张南,会给我打电话。
他问我当天的作业有哪些,我好奇他从哪里要来了我的座机号。
我们礼貌又生疏地回答对方的提问。
那天之后,张南连续给我打了一个月的电话询问作业,导致我对他家的座机号码倒背如流。
我们通话时间仅限一分钟,没有在电话里说过一句题外话。
班主任每个月让全班同学把课桌往后以及往左移一个位置,当张南和我分别坐在教室靠窗和靠门两端的那个月,我没再接到张南的电话。
我想,他问作业的对象换成他的新同桌了吧。
一个月后,等我们再次恢复同桌关系时,两个人鬼使神差地熟络起来。在一节语文课上,张南仿佛意外获得一个有魔法的钥匙,精准地开启了我的话匣子。
我们趴在课桌上,聊得昏天黑地,直到数学课堂上,老师发现我们的课桌上摊开放着的是两本语文教科书。
课后,我们交换了手机号和 QQ 号,被数学老师终止的话题,延续到放学回家以后的短信里。
不知不觉,我在日记本里记录了很多跟张南日常发生的趣事。
星期一:张南那个瓜儿上课睡觉的时候被老师发现了,王老师走到面前了,把他摇醒,我看见他的口水流到耳朵里了。
星期三:张南今天趁我趴在桌子上午休的时候,把我的鞋带系在前面同学的课桌上,老师来的时候,我整个人摔倒在地上,想起来就气!明天要去报仇。
星期五:张南太抠了吧,他每晚给我发一条短信,说有秘密告诉我,让我赶紧回电。结果我每次都上当,给他打过去以后,他就和我闲聊,根本没有秘密,他节约话费而已!
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在日记里信誓旦旦地下决心,明天要去找张南报仇。
隔天,我又会把对他的仇恨抛到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