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根二根他们呢?老三呢?蓝儿,你哥呢?他们去哪里了?”
“妈,他们,他们去集市了,说是买些东西。一会儿就来。”香秀抢道,她刚打了电话,在棺材铺订做的棺材须得有人拉回来。
“哦,这几个孩子啊。这几个孩子啊,除了老大,其他的几个都可调皮了,调皮得很……”秦玉珍说着话就慢慢地又迷瞪过去了,两眼一翻白,看似像是睡了,也像是死了一般,不过还好,摸一摸身体,探一探气息,才知道是真的睡了过去。
秦玉珍再醒来的时候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看了一眼身旁没人,再慢慢转动脑袋,看一眼茶几,施成川坐在茶几旁抽着烟。屋里冷冷清清,屋外倒是有嘈嘈杂杂的声音,孩子们在外面打闹,他们大概也不知道这样的季节里会有悲伤存在。听那声音,立国妈也在屋外,秦玉珍想着她似乎许久都没见过那个三儿媳妇了,要不叫进来说两句话吧,刚张开嘴,又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立国妈向来都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况且也许久没见了,不见就不见吧,也是个苦命的人,嫁到施家也没有享到什么福分。
想到这里,也就作罢了,她低了一下脑袋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裤子还好,虽然脏些,但是也还能穿,上衣衣襟处有个大洞,她还没来及的补上。那个大洞是那日在驴棚门口被那长长的钉子划破的,至于哪一日,太久远了,忘了,好像是前世的事了。可惜了一件好好的衣服,要不要让霜霜她们进来补一补呢,总不能穿着这样的衣服走吧。想着想着,算了吧,不能临走了还给孩子们添麻烦,于是她便又抬起头望着窗外了。
秦玉珍就这样一个人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透过那扇窗户,能看见院墙,能看见院墙外的山顶,能看见山顶上的天空。那天空很小,窗户外的天空似乎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地,只等着夜幕来把它遮上。窗户外飘进来她们聊天的声音,嘀嘀咕咕也听清楚是什么,更听不清楚是悲伤的事还是高兴的事。秦玉珍觉得这样便很好,这样的日子很祥和,如果能一直这样,她自然是愿意的。她这一生过得最幸福的日子大概就是这几天了,不,或者说其实自己的日子虽然一直算不得幸福,但好歹她也满足。
施成川窸窸窣窣起了身,准备往屋外走去,秦玉珍听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赶紧闭上眼睛,至于为什么闭上眼睛,她也想不清楚,总之就那么做了。
施成川往屋外的时候在门口顿了一下脚步,一手掀起门帘,一手拄着门框,转过身看了一眼秦玉珍,见她还是闭着眼,便又转身出去了。出门看见蓝儿他们围在屋外的台阶上,坐的坐,站的站,看得施成川心烦,便没有理会她们。出了院门,晒场上站在三个男人,那是自己的儿子,但此时的他却连见了儿子也心烦。施成川绕过晒场去了外面曾经老四住过的那房子背后,那边有一间窑洞,那窑洞了其实什么都没有,堆着些枯草。去做什么呢,他也不知道,总之做点什么,好过这样呆呆地坐着,等死一般的滋味不好受。
虽然不到夜里,但是那窑洞背光,又被房屋的墙面挡着,于是那个位置反倒显得阴森可怖,灰蒙蒙的墙上蔓生着杂草,杂草里面藏着一眼黑咕隆咚的洞口。施成川倒也不怎么在意,径直走了过去,只是走着走着,便在那黑暗和杂草里看到一个身影。一个裹了头巾的老太婆,她就那样立在那里不说话,周围太暗,看不清楚正脸,她就那样两只手交叉在胸前撇着脚站着。施成川不是个胆小的人,越是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便越要看个明白,于是又往前走近了两步,不走还好,这一走,可真是吓得魂都要丢了。待施成川准备走近了看个清楚探个究竟的时候,那老太婆一个转身,身手敏捷,跐溜一下就窜上了墙壁,不见了。那老太婆不见了,施成川浑身出了冷汗,愣在那里,后背发凉,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不得不承认,这几十年来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愣在那里许久,他反应过来,那情形太不合常理了,根本不会有老太婆站在那个位置的,站在那个位置做什么呢?再说,更不会有老太婆有那么敏捷的反应,那高墙,是个年轻人也未必蹿得上去,那猴一般的身影是怎么回事。大概是自己眼花了吧,这几日心绪一直不稳,如今看来眼神都变不好使了。至于是不是真的眼花了,施成川也没心思去探究,不过他最终没有去那窑洞。施成川满脑子挥之不去的依然是那跐溜一下就蹿上墙壁的老太太,想着这些急急忙忙往院里走,他心里也生出一种“此地不宜久留的感觉”。
正当此时,他听到院里鬼哭狼嚎的哭喊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蓝儿在院里坐着坐着便说肚子疼,正当霜霜和香秀把蓝儿扶进屋时,秦玉珍在炕上扯着脖子翻着白眼挣扎。秦玉珍的眼睛睁得老大,但是却看不到眼珠子,白瞪瞪又灰蒙蒙的两只眼睛向外秃噜了出来,她脖子伸得很长,青筋暴起,嗓子里头咕噜这发出些奇奇怪怪的声音。那样的秦玉珍像极了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眼看着那“鸭子”就要翻着白眼离开人世了。一边是疼得死去活来的蓝儿,一边伸了脖子的秦玉珍,都是那般痛苦,霜霜被进门这样第一眼吓得不轻。
“妈妈呦,快呀,快呀,快来人呀。”除了扯着命地喊,霜霜已经不知该作何别的反应了。
喊声惊动了外面的男人,大家一窝蜂地涌进来,一看到眼前的情形,一个个都呆住了。一边是蓝儿疼得死去活来地哭喊着,她那挺得鼓鼓的肚子谁也没想到会是在今日生,另一边是躺着炕上翻着白眼扯着脖子的秦玉珍。
一边是生,一边是亡。
霜霜一边扶着蓝儿,眼睛盯着炕上的秦玉珍哭了起来,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香秀站在门口,大声喊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先顾哪个,谁来快想想办法啊,妈妈呀,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