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秋,阳光不再有那般伤人,两位姑娘坐在山腰的一座亭中观海。凉风扑面,沁人心底,远处海天一色,委实壮观。
剑宗女弟子里也不乏容貌出众者,但与远来客人相比便落了下风。此时此地俨然一道如画的风景,山上山下不少人指着这里议论纷纷。而就在此时,剑心双手捧着一个锦盒缓步走到二人身后。
“你来这里做什么?”洛轻雪听得脚步声,回身疑虑道。
剑心支吾着开口:“可不可以,请你回避一刻?”
“什么!”洛轻雪听得一股火气,却转念一想剑还没拿到,也不便得罪这位剑尊家的公子。
“你可别乱来啊,我看着呢!”洛轻雪无奈离去,剑心打开锦盒,捧到雨蝶的眼前。
“剑心,你这是……”雨蝶忽然一惊,见一紫色的石头,棱角分明,晶莹剔透,更是泛着幽光。
“祝姐姐,这是送给你的。这叫藏幽石,产自我们这山上的矿洞,不过比一般矿石、还有那些珠玉要珍贵得多,这种石头,我们这里百年只开采一颗。”
“是你做主送我的?”
“是,它不仅用于冶炼,听说带在身边可以调息养颜、活血通气。”
“如此珍贵之物,你是如何得来的?”
“当然是……是找他要来的。”
雨蝶笑道:“那就麻烦了,你一直想与他两清,如此一来怎还得起?”
剑心微红着脸:“没事,都算我头上好了,祝姐姐,你就别推辞了。”
“剑心,你父亲已向我问明状况,那五百两他也代为归还,你不必如此了。”
“我知道,我不是为这个。”
“那是为何?”
“我只是觉得……觉得你很美,我从没见过和我娘一样美的人。而且你比她更温柔,她永远是一副冷面孔。”
“所以你也是跟她学来的?”
“也许吧,我一直习惯一个人,不想与谁多话,可是遇见你,就像在黑暗中看见曙光。祝姐姐,我不太会说话,我只想与你们一路,或者说,与你一人。”
“你的意思我大约明白。”
“真的?”
“可是,姐姐已有心上人了,再说你还太小。”
“怎么会?我十六岁已经成年,也许是比你小了几岁,我不在乎的。”
“可姐姐在乎。你说想与我一起,不过是因为我的相貌,还有渴望从我这里得到关怀,然而你是否有了解过我?想过自己要付出什么?我犯起病来可难伺候,我既喜欢说教又多愁善感,常听得人心烦,只是嘴上不抱怨而已,还有……”
“这些,我都会努力承受,我也会变得懂事、成熟。”
“这不是一句话便能应付的,这几日你的言行,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即使真有那一天,只怕我最好的年华也已逝去。”
剑心怅然道:“我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雨蝶微笑着摇头:“没有人可以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曾经那个久居院中、难迈出大门一步的我,因为一次相遇,一切都变得不同。他虽过着清苦的日子,却笑对着每一天,让我也敢于踏入江湖,走进世间,忘记那些流言蜚语、难过的往事。还有他的纯真、正气、勇敢,一路上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这原本沉如死水的心也会悸动。对我而言,其实也就如你方才所说的那般感受。”
“我有些明白。可是祝姐姐,我真的好想……就在昨晚,我竟然梦到了你,梦中无论你说什么,哪怕还是责备我,也让我觉得温暖。”
“这一切的缘由,都是你太过孤傲。世间其实有许多美丽、善良、更与你年纪相仿的女子,只是你得先学会敞开心扉,迈过自己的心坎。像你如此英俊的少年,这般厉害的身手,一定会也遇到命中之人,而这么贵重的石头,你也先收回去,说不定将来还要用它作聘礼呢。”
“祝姐姐,谢谢你,我会好好想一想。但我还是会保护你的,你在这里有何吩咐只管告诉我。”
“眼下正一件事有求于你。”
“何事?”
“你敞开心扉的第一步,就是要化解和令尊之间的嫌隙,这家事我本不该多管,但眼看你们父子之间定有什么误会,剑心,能否告知于我?”
“这……”剑心犹豫了很久,“既然是姐姐你问,那我就说好了。在崖州东南边,海外两千余里有一片群岛名为海角岩,那里似乎就是天地的最南端。岛中有一座琴虞山便是我的故乡,可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我爹的模样,岛上只有娘亲和师父陪伴我,没有别人。”
“那令尊当时何在?”
“不知道,每每问起,娘总是一字不语,望着海这边的大陆,眼神中既有哀伤又有恨意。我六岁那年,娘去世了,遗愿是让我去找我爹,与他一起生活。我不愿意,最后答应只待十年,而后便回琴虞山陪伴师父。其实当时答应只为她安息,娘亲去世后我并没有打算照做,师父却毫不留情地将我送来这里,之后返回琴虞山再无踪迹。”
“可你为何如此讨厌你的父亲?”
“祝姐姐,这还须多言?从我记事到娘亲离世,他从没来看我们一眼,直到师父将娘葬在崖州南岸的天涯石旁,他才假意惺惺地前去探望。我问他当年的事,他总是搪塞,说与娘亲不过寻常吵闹,不来看我们是找不到琴虞山所在,可山中的草木精灵们分明对我说过,娘数百年从没离开那里,他若没来过琴虞山,我又是如何出生的?”
“所以你觉得……”
“他分明是始乱终弃,抛下我们母子二人,等到老来孤独怕无人照料,才对我那般。”
“剑心,你会这样想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未免有些草率。”
“我没觉得哪里想错了,他不给个解释,又让我如何信他?还有,你以为我愿这般活着?琴虞山上虽无人烟,但也常见虫鱼鸟兽,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可我,却从不能像它们一样。自从来到这里,此地的人甚至门中弟子,当面笑脸相迎,其实背地里说我无名无分,连庶子都不如。”
“俗世间,市井中,难免会有说长道短之徒,但你也不能因此锁闭自己,将任何人拒于千里之外。曾经的我险些亦如这般,好在还有一位父亲,而看到此时的你,实在让人心疼。至少,你该与令尊好好相处。”
此时,石阶下传来人声,却是剑尊走来,与等候的洛轻雪招呼了几句。雨蝶领着剑心来到二人眼前,剑尊轻声道:“承儿,你能否与这位洛姑娘回避一刻?爹想和祝姑娘单独谈谈。”
又听到“回避”二字,洛轻雪心中一阵叫骂,却看剑心毫不搭理,更未有挪步之意,故而自己也有些犹豫了。
见这气氛有些尴尬,雨蝶笑道:“前辈有何吩咐,不妨在此明说好了。”
剑尊似有些为难,低头缓缓道:“那我就说了,昨日见姑娘的一番话语比我管用得多,看样子这世上也许只有你能挽救他。故而想了一夜,还是厚着脸来问问,祝姑娘有无婚约在身,不知对犬子……当然了,俗世礼节我已忘掉,但只要这桩姻缘能成,聘礼之事尽管安心,哪怕是卖了这座山头我也愿意。”
“你来晚了,我已经被回绝了。”剑心傲娇地转过头望向远方。
雨蝶含羞道:“前辈,方才我已说明,晚辈心有所属,至于婚约,若有若无一言难尽。再说令郎他……”
“唉,明白了,承儿没这福缘实在是遗憾,不过这般心性,姑娘看不上他也在情理之中。”剑尊叹息一声,忽然笑瞪着剑心:“不过你小子平日里寡言少语,这种事出手倒是又快又狠,竟拿我门中最珍贵的石头来讨人欢心,有你爹当年的风范呀。”
“你再说一遍!”这一句像是触了逆鳞,剑心忽然抬起手中的剑,直指父亲的额头,只差在咫尺之间。
“快住手!”洛轻雪赶紧从中劝阻。
雨蝶道:“我希望你们父子二人,能够抛下顾虑、放下怨恨,彼此间好好谈一谈。”
“我与他无话可说。”剑心缓缓将手中的剑放下,走回亭中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