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不受眨巴眨巴眼睛道:“得,你们都是正人君子,就我一个邪门歪道无耻下流,我还不管了呢!不就是个人间执事么?去哪还不能拎十个八个的回来!真是!”
说完自己卧到无妄给编的席子上,倒头就睡。杜陵收拾完也进茶舍躺下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众人起来,微熏去篓子里取面做点心,拍拍篓子却只倒出来不到一碗面,就口喊道:“面没了,陈大哥劳烦您去市集买些吧!”
没人答应。微熏又喊了两声,里外找了找,皆不见人,看见杜陵在外摆放桌椅,忙问道:“杜大哥,看见陈大哥了么?”
杜陵摇头道:“没见着啊?昨儿不是在云泥圃里歇下的么?”
微熏道:“没啊!他只跟着我进去,后来我进了房间,他就一人在花园里站着,也没说什么,后来共夕回来,他就离开了。”
“呦,那这人是哪去了?”
河不受嘴里咬着跟稻草,蹲在车前晒着太阳,共夕见微熏着急,在车顶上垂下半个身子,问河不受道:“嘿,你看见他没有?”
河不受闭着眼,哼哼道:“谁呀?”
“陈桃!昨晚上出了云泥圃,这会不见人了。”
河不受翻个身,漫不经心道:“没见着,没见着!我这样只会利用人的卑鄙小人哪能管丢人的闲事,又无利可图的。”
共夕用脚勾住车顶,将整个身子倒挂下来,照着河不受头上一拍道:“你闹什么别扭呢?谁说你这个了!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赶紧说,熏儿那急着呢!”
河不受挨了一下,本想发个脾气冲共夕瞪瞪眼,可睁开眼,朝着车后边一瞧,看见微熏果然在那边急得掉眼泪,心顿时软了下来道:“我是真没看见。没准是人家恢复了神智,清醒过来,一瞧微熏不是他要找的人,故意背着咱们溜了呢!”
共夕捉捉下巴道:“嗯,倒也不是不可能。”
河不受扭头朝着车顶,本想对共夕说:“准是这么回事。”
一扭头的当,忽然发现车车右侧门前有一串脚印,看鞋底印痕正像是陈桃的。河不受站起来,指着脚印对共夕道:“我说什么来着,看看,看看,是不是从这个门溜了。”
共夕跳下车来,看看脚印,道:“别说,还真是。”当即跑过去将这消息告诉微熏,微熏绕到这边,蹲下身仔细一看,确实是陈桃的脚印无疑,听河不受和共夕在身后不住的说:“真没想到啊,这人可够无情的,跟咱们混吃混喝这么久,说走的时候,竟连个招呼都不打。”
微熏道:“你们别瞎猜,陈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河不受不服道:“事实放在眼前,你还替他说话?这陈桃现在在你心中的位置比无妄只怕还重。没见你对无妄这么上心过,还哭鼻子了。嘴上说要找无妄,办法给你想了,你却嫌卑鄙不肯用,现在可好,想用也用不了了。”
微熏也不辩解,反倒是共夕照着河不受脚上一踩,骂道:“闭嘴吧!你懂个屁啊?”
“我懂个屁?我懂无妄是我兄弟,只要能找到我兄弟,用什么办法我都愿意......”
微熏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大声道:“你们别吵了!陈大哥,陈大哥他一定是去找景老板了。”
一大早,冯大人便招来了邵差役让他去找钟亮。
原来钟亮昨晚上趁乱走了,胡景交代一定要找到这个人,拿到那本帖子。
冯大人道:“皇上说了,你要是找到将那本帖子拿回来,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邵差役应了差,出了冯大人府,迎面正撞上陈桃,邵差役急着办差也就没跟他计较,让他过去。
陈桃却一把扯住邵差役道:“青岩国国君在里面么?”
邵差役闻言一怔,左右看看无有闲人,低声道:“什么国君不国君的。这是县太爷冯大人府上,你一个市井小民,无事少在这周围转悠。”说罢就要走,扯了两下手没有扯动,心下纳罕,也没觉得这小子用什么力气,自己怎的扯不出手来呢!再试两下,还是扯不出,抬眼去看陈桃,手上虽说轻描淡写,眼神却很诚恳坚毅,嘴上虽然半句话也无,邵差役却知道他坚持要问的是什么。
邵差役一想,这人深藏不露,自己在他手下占不得什么便宜,与其僵持下去白耽误功夫,不如实话跟他说了,是好是赖,让冯大人处理就是。心想口便开,小声对陈桃言道:“我不知你什么目的,也不知你哪得的消息,皇上确实在此不假,但是你要是想行刺谋害却也不易。放了我吧!我就是个办差的,谋不了什么大事。”
陈桃松开手,邵差役抽身便走,这年景,混个糊口,不易啊。
陈桃几步踏到冯大人府门前,也不打门,瞧瞧门两边墙沿并不算高,飞身蹬墙按住墙头,一跃身便进了冯府,落地时半点声音没有,也没惊动门口守门的门人。
陈桃大摇大摆的走进正厅,不料想正厅并无人在。陈桃出了正厅,正要顺着角门进后面院子,迎面正撞见一个洒扫丫鬟前来洒扫正厅,看见陈桃吓了一跳,刚要呼喊,陈桃一把捂住她嘴,将她扯进正厅,洒扫丫头手中端着的水摇晃间泼洒了二人一身。
陈桃对丫鬟道:“我不是恶人,来此只为寻昨晚住在府上的客人,你只要告诉我,他们现在何处,我便放你,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丫鬟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陈桃缓缓松开手,容她说话,那丫头却也不是个善茬,见有可趁之机,照着陈桃的手吭哧就是一口,陈桃毫无防备,一声呼痛,放开了丫鬟,那丫鬟借机跑出正厅,大喊道:“快来人哪!不得了!有贼人闯进府了。”
陈桃听她喊叫,松开自己渗着血丝的手,在正厅中前后左右找着出路,见正厅屏风遮着的墙上有两扇小窗,连忙奔到窗边,蹿了出去。
冯府众人听见丫鬟喊闹了贼了,拿着棍棒扫帚等一应趁手的家伙事,赶到正厅前,七嘴八舌的问丫鬟道:“贼人在哪里?”“没了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敢来县太爷府上行这勾当。快让我瞧瞧这贼人什么模样,是生了熊心还是豹子胆。”
丫鬟伸手指着正厅道:“就在里面。”
众人迈入正厅,四下寻找一番并不见人,转头问丫鬟道:“哪有人?”
丫鬟有了众人壮胆撑腰,这时也不胆怯,迈进厅来,朝着刚陈桃捉着她的地方留下的水印一路追寻,直追到屏风后窗口处,对众人道:“跳窗进了中院了。”
众人听说,都从厅里绕出来,往中院去,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只见书房门一开,冯大人从里面走出来,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一个家丁对冯大人道:“老爷,家里闹贼了。”
冯大人道:“哦?有这等事?人拿着了么?”
家丁道:“还没有,香草说那人来了后院了。老爷放心,准跑不了。”
书房里传出胡景的声音道:“什么事?”
冯大人恭敬道:“哦!听家人们说,有贼人闯进府来了。”
胡景笑笑道:“什么贼人这么大胆,敢来县太爷府上偷盗。你去抓人吧!郑通!你也跟过去看看。”因安排了二侍卫连夜去别处调兵,此时胡景身边只一郑通来做护卫。
郑通从屋里出来,站在一众家丁之中,问道:“贼人在哪里?”
众家丁道:“这位老爷,咱们哪,得找。”
一行人散开了,在府中前后搜寻,直搜到后院厨房,厨娘正在造上择菜准备午饭,看几人急忙忙闯进来,嘴里还道:“饭还没好呢!饿了?那边有早上的剩菜还没收拾,拿着吃去吧!”
其中一人顺着她说,眼睛朝她手指的窗台上一瞧,哪还有什么剩菜,空荡荡几个盘子在窗台上齐齐整整的摆着。那人一扽身边几人袖口,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指指窗台,几人一看窗台空盘,随即会意,口中说着:“这处也没有,咱们别处找去。”又告诉厨娘,府里闹了贼了,千万小心。
厨娘还道:“就算是闹贼,也得在前面闹,哪有偷厨房的。”
那几人跟厨娘寒暄着,从厨房出来,分做两边,往厨房后面包去,果然见陈桃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只盘子,用手抓吃里面的剩菜。
几人正要一拥而上来捉陈桃,陈桃伸出一只手来一摆,将盘中最后一口菜吃尽,缓缓的道:“我没想跑。我是来找人的。你们带我去见,昨夜宿在这里的那个人就是。”
家丁们互相看了一眼,有人道:“这小子是没将咱们放在眼里啊!找人是吧?行啊!来,来,来,我带你找!”说着就往陈桃身边走,走到近前嘴中道:“我带你找阎王!”随即发难,奔着陈桃面门挥棒就打。
陈桃将盘子竖起,架在胳膊外,挡住挥来的那一棒,盘子瞬间裂成两半,陈桃抓着手里剩下的一半,权当武器跟那家丁斗了起来。
厨娘听见外面声音,推开窗,正瞧见盘子碎裂,心疼的道:“败家子哦,哪有家底容你们这么祸害......”话音未落,陈桃格下那家丁一招,正一挥手,手中半拉盘子擦着厨娘的头巾打在窗户上。吓得厨娘忙将窗户放下,在厨房中喊道:“不好啦!贼人要杀人啦!”
外面围着陈桃的家丁见陈桃勇猛,遂一拥而上,陈桃左架右踢,但始终张弛有度,未下过死手。
不一会人越聚越多。
郑通和冯大人听到贼人消息也都赶了过来。
郑通站在战团外,瞧着众人与陈桃动手,仔细看着陈桃一招一式,见他对众人故意留手,颇有相戏之意,不禁自言自语道:“这样的英雄人物,会是贼?”
陈桃气定神闲,好整以暇的对付着几个家丁。郑通又看了片刻对冯大人道:“喊他们住手吧!再打下去对他们毫无益处,那人戏耍着他们玩呢!”
冯大人点头,喊道:“住手,都住手!”家丁们听见大人喊,纷纷撤手后退下来。
这些人自从跟陈桃交上手,早已发现这人功夫了得,各自叫苦不迭,可当着大人面,又不好就撤,只得硬着头皮向上冲,此时得了赦令,一个个紧逃快赶的撤出战阵,生怕晚一点,自己就吃了陈桃的亏。
陈桃见他们撤了,将手中的半拉盘子一甩,那盘子打着转飞出好远,最后“啪”的一下打进一棵杏树干中。
郑通见陈桃露这一手赞道:“好功夫!”
陈桃客气的对着郑通一点头道:“你是说的算么?我要见昨晚客宿这里的景老板!”
郑通瞧瞧冯大人,冯大人瞧瞧郑通恭敬道:“全凭郑校尉定度。”
郑通转过头来迈上两步,对陈桃道:“在下郑通,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欲见景老板有何目的?”
陈桃拱手道:“在下始州国屯骑校尉陈桃。遇难至此,偶然得遇景老板,只其非常人,可使区区一展所长,故来投奔。”
郑通挑挑眉毛道:“始州国......我听说始州国大军剿匪不成,反被匪人打得七零八落。如今看来,此事不是谣传了。”
陈桃道:“不是谣传。所以投奔景老板,陈桃也有借军报仇之意。”
郑通对冯大人耳语了。几句,冯大人点头去了。
郑通又对陈桃道:“你可知我是谁?”
陈桃摇头。
郑通道:“我乃青岩国殿中校尉郑通。”
陈桃不卑不亢道:“失敬!”
郑通道:“适才见你出手,确实有些手段。可你一无引荐,二无纳献,纵使你功夫了得,可让我们如何信你?”
陈桃道:“郑校尉可上禀景老板,遣人去始州国打探真伪。”
郑通笑道:“此去始州国快马往返也需月余,如今局势紧迫哪能等得那许久去。”
陈桃道:“那你说,该当如何?我照办就是!”
郑通道:“我听说,始州国陈桃校尉有一样拿手本事,你现今跟我比划比划,若你赢了,我便信你。”
陈桃知道想见景老板这一步必不可免,当下痛快答应道:“我拿手本事又何止一样,你只说比什么,划下道来我接着就是。”
郑通指指树上扎着的半拉盘子道:“早听说陈桃善打飞石擒人捉将,在下自幼便习打飞蝗石,早想与陈桃决个高下,今日你既然说你是陈桃,那在下是万万不敢失此良机,误错高手,咱们就比飞石打鸟,敢么?”
陈桃道:“敢倒是敢?可这深宅高府,鸟从何来?”
郑通摇手道:“你只说敢与不敢,其它我自有安排。”
陈桃点头道:“好!我应下就是。”
郑通先请陈桃到花园中坐着歇息片刻,不多时,有人来请陈桃道:“都安排好了。郑校尉请您过去。”
陈桃再回到厨后空地,见从厨房房檐到后花园院墙处抻起了一张大网来,里面扑扑棱棱正飞着数十只鸽子,两个下人端着两只盘子,里面各放着十颗石子。
郑通见陈桃过来,拱手请道:“陈校尉,请!”说罢,自己率先掀开大网钻了进去。
陈桃却没进网。等郑通在网内站定,发现陈桃并没进来,转身又道:“陈校尉,请!”
陈桃摆手道:“我在此处即可。”
郑通呵呵一笑,道:“果然谨慎。好吧!”转头交代下人道:“把石子给他吧!”
陈桃将石子接在手里,问道:“现在开始么?”
郑通点点头:“来吧!”话音一落,先手发一颗石子,朝着一只鸽子打去,那鸽子闻见风声,振翅而起,石子堪堪落空。这时另一颗石子悄然而至,正打在鸽子翅上。这个鸽子折了翅,再飞不起来,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郑通回头看一眼陈桃,心中暗暗赞叹道:“这石子穿网而入,正中鸽翅。这人就算不是陈桃,也非泛泛之辈。我不妨再试他一试。”郑通左一石右一石,连中了六只鸽子,手中尚余三颗石子,此时,陈桃的石子飞进网来,郑通看准了石子来势,嗖的一石发出,将陈桃的石子打落在地,随即回头,得意的看着陈桃。
陈桃不慌不忙,手上连动,三颗石子虽非同时打出,但后发追上前发,竟形成个三角阵势,同时抢入网来,郑通此时手中只有两颗石子,顾得这边顾不得那边。犹豫之间,三颗石子却噗噗噗正中三只鸽翅,将鸽子打落下来。
郑通弃了手中石子,道:“不打了,你赢了!这一手漂亮。”然后吩咐伺候的下人道:“把鸽子收拾收拾。烤一些炖一些,我与陈校尉下酒。”
陈桃止道:“别!我刚刚出手时都是打在鸽翅上,好好将它们养些时日,尚能飞翔,何必非伤它们性命。”
郑通点头道:“宅心仁厚,在下自愧不如。那就按陈校尉说的,伤了翅的,养好放生。死了的,烤了下酒!”下人应了,进到网中收拾鸽子去了。
郑通出来扯住陈桃道:“我信了你是陈桃了。普天下,除了你,我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能将石子打成这样的人物。我是天成十一年生人,今年二十二,陈兄弟你多大?可有表字?”
陈桃道:“小弟刚满二十。小弟无父无母,家丁出身,是以并无表字。”
郑通“哦!”了一声,道:“表字什么倒也没什么要紧。陈兄弟,你若不嫌弃,在下想跟你做个结拜兄弟,不知你可愿意?”
陈桃怔道:“这......承蒙郑大哥不弃,小弟心里自然是愿意,只是怕身份悬殊,辱没大哥,被人嘲笑。”
郑通道:“谁敢?哈哈!好兄弟,就冲你这身本领,人品,我倒觉得是我高攀了,生怕你看我不起呢!”
陈桃道:“怎么会,大哥本领高强,我不过是占了在网外的便宜,方才险胜罢了。”
郑通点点头,拉住陈桃道:“好,好,好。来,大哥带你见个人,然后咱兄弟喝酒去。”
说着扯住陈桃来到厨房,进门便拉着陈桃拜倒在地,道:“吾皇万岁。此乃下官结拜兄弟陈桃,本领通天,此前在始州国任屯骑校尉一职,如今前来投奔下官,思欲报效,望吾皇深思见用。”
胡景在厨房当中,有杨公公和冯大人在旁伺候着,颔首道:“我都看见了。果然不错。”转头问陈桃道:“我记得之前在茶舍见过你。”
陈桃:“是,小人遭难,幸被茶舍中人所救,方得以到此。”
胡景道:“没想到,小小茶舍,竟藏龙卧虎......”
此时厨娘在门外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厨房用完了么?该备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