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话的大哥还是有点脑子,一见自己兄弟一个接一个的栽了,连忙混进人堆里躺下,脸上摸了两把泥装晕。
微熏将最后一个大汉踹飞,对共夕道:“说好一人一半,你怎么多打了一个?”
共夕手搭在眼上一瞧,果然,飞廉啄伤的大汉,比微熏踹出去的多了一个,道:“是他们人不够,找那个领头的,让他再领来几个。”
领头大哥默默的翻了个身趴下,又在脸上多摸了两把泥......
宗颐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出来,肖舒跟鲍节打了招呼,跳在宗颐的肩上一起出来看热闹。
一看都完了事,肖舒懊恼道:“嗐,刚我就说出来,老师非要讲完那篇文章,这大热闹都没能赶上。”
说着,跳到地上来,四处窜看,窜到领头大哥身边,肖舒嗅着鼻子,闻了片刻,再窜到那大哥腰间一看佩刀,嘴中嘀咕道:“这刀,挺眼熟啊。”两只眼睛在刀柄上一扫,只见上面隐隐刻着焦二二字,又在领头大哥身边绕了两圈,也没找出什么好玩的玩意来,连道:“无趣,无趣。”转回身来,跳回屋去了。
宗颐出手将挡路的几个大汉,都丢到道旁,清出路来,让草庐车得以通过。行出并没多远,飞廉突然尖啸一声,朝道旁密林飞去,共夕暗道:糟糕,忘了拴住它了,这可要逃远了。连忙跳下车去追,跟到密林中一看,飞廉却停在一具腐烂的尸体上正在啄食,共夕忙一捂鼻子,召唤飞廉回来。飞廉恋恋不舍的又啄了两口,很不情愿的叫了两声,飞回共夕肩上。
共夕回到车上,将此事说了。无妄道:“只怕是那些山贼劫杀的路人,也怪可怜的,埋了吧!”
那尸首已经烂的看不清面目,好在几个妖精都不是很在意,帮手将尸体埋了,这尸身后脖颈好深一道刀伤,身上套着衙门口的衣衫,
无妄道:“这伙山贼留在这里,始终是个祸害,怎样想个法,治理了才好。”
肖舒道:“能有什么办法?要么我们直接杀上山去,将他们的寨子搅了?”
无妄看了看这些人,实力是够了,可洛玄川说过,妖精修炼还是应以善修为先,慎造杀孽。为了这些人渣,毁了他们的修为,无妄实在不忍。想了片刻道:“算了,到下个城池报官就是了。”
肖舒撇撇嘴道:“报官?只怕他们到时缴不了山贼,却拿无辜的人顶罪呢。更作孽!”
微熏道:“要不,咱们先去山上探看探看?不动手,只画几张地图,人像图出来。有了人像图,那官府也就不好造假了。”
无妄点头道:“这样倒好。”
说罢,调转车头,回转刚才遇到山贼的地方,那些山贼还都在原地躺着,晕的晕,伤的伤,倒是都还活着。肖舒在人堆中窜了一圈道:“少了一个。那个佩刀叫‘焦二’的,不见了。”
河不受一脚踏住一个伤了腿的大汉,道:“说,那人哪去了?”
那大汉见一头驴喷着鼻息,开口跟自己说话,心胆皆惧,喉头咕噜了两声,直接眼一翻白就晕了过去。
河不受转头看了一圈,众大汉仿佛商量好一般,一个睁眼的都没有。
河不受跳脚道:“一群欺软怕硬的怂蛋。”
无妄扒开密林,看了半天,道:“这有条小路,车恐怕过不去。”说着闪身进了林子。
微熏在后边跟着,河不受,肖舒也跟着,宗颐懒散的抻了个懒腰道:“我就不去了,在这儿看车。”
共夕逗弄着飞廉,踏进密林,道:“那你们几个,就留下吧,有什么事就叫洛玄川找我们。看好鲍先生。”
宗颐看着几人在密林中消失,抬脚坐在车板上,盯着地上这些大汉道:“你说说你们,年轻力壮的,干点什么不吃饭?怎么非做这不要本钱的作孽营生呢。”
其中一个大汉见宗颐长相厚道,不知也是妖,张口回道:“但凡有一条活路,谁又愿意落草为寇呢。官府明知闹旱,颗粒不收,还逼着我们交粮,交绢,交不出就砸,就抢,与其等着被他们逼死,倒不如反上山来,给自己谋条生路。”
“那你爹娘子女呢?”宗颐问。
那汉子眼睛怔怔的道:“死了,都死了。”
宗颐本想问是怎么死的,鲍节扯他一把,摇了摇手。宗颐便不再问,坐在车上看天。眼瞧着天色见暗,洛玄川走出车来,看着这群山贼实在有些碍眼,又不愿杀人,只得吐出水球来,疗愈众人一番,道:“滚!再伤人命,定斩不饶。”
几个伤势颇轻的大汉异口同声道:“是,是。我们这就下山还家,不沾这营生了。”
还有几个互相搀扶着站起,其中就有那个举家皆死的大汉,道:“我们兄弟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只能还寨,不敢说不听教诲,但也不敢说再不沾人命,壮士若觉能放我们,在下定然心存感激,今后手上必会留心,小心人命,壮士若觉不能放,杀了我们就是。”
洛玄川厌烦的挥挥手,道:“去!”
众大汉一时上山的上山,下山的下山,不一会,便鸟兽散尽。
宗颐燃起火来做了些便饭,三人吃了,洛玄川便与鲍节二人对弈起来,宗颐不通此道,依旧坐回车板上,仰头数着树叶发呆。
数着数着,只见一大丛树叶,扑簌簌一阵抖动,惊了宗颐一跳,心中纳闷道:“也没有风,怎么就响动起来了?”
树叶一丛挨着一丛,一棵树接着一棵树的响动,宗颐也就跟着左瞧右看,所有精神一时间都集中在眼睛上,身上便失了防范,猛然间,一丛树叶上下一阵飞扬跳动,宗颐刚要喊叫,张开的嘴尚未出声,已被堵住,肚腹间一痛,一只手在自己肚腹中搅了两搅,似是掏了什么东西出来,那手刚一离体,宗颐就眼前一黑,万事不知了。
洛玄川与鲍节在黑白二子间厮杀的甚是胶着,黑子左冲右突,始终不成气候,鲍节手执一子,思索半晌,眼见并无一处可以落子,只好认输。
宗颐手里掂着一只剥了皮的粽子进来,坐在俩人中间看了一会,见鲍节认输,遂挪坐到洛玄川对面道:“在下请教一盘。”
洛玄川抬眼看看他,表情没有丝毫波动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宗颐将黑子篓推到棋盘中间道:“换换!”
洛玄川微微皱眉,还是将白棋篓推到棋盘中间与宗颐换过,执黑先落星位旁一子。
宗颐不慌不忙的在镜像位也落了一子。
二人你一子,我一子的轮番落定,洛玄川思索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宗颐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老神在在的惦着粽子,随意落子。鲍节看着暗暗心惊,对宗颐不禁另眼相看道,没想到,宗颐的棋艺竟如此精深......
宗颐又落定一子,将洛玄川左上角一片黑子逼入绝境,洛玄川执子苦苦思索对策,这时只听河不受高门大嗓的声音传进来道:“看看,这不转回来了么?这么些人,一个认识道的都没有,要没我,都得载在里面不可。”
肖舒细声细气的不满道:“也不知谁一脚踏空,差点把我们都带沟里去,要不是我机灵,光指着你,还不一定回来回不来呢。”
河不受嘿嘿一笑道:“对对对,勉强有你一半功劳。”
无妄踏进草庐车中,手里拿着纸笔,专心致志的勾勾描描,微熏紧随其后问道:“都画好了?”
无妄点点头道:“差不多。”
共夕也抓着飞廉进来,左右看看,瞅见宗颐和洛玄川正在对弈,两步过去,一拍宗颐道:“没想到,你还会这个!下的不赖啊!小毛驴,快过来瞧新鲜。”
河不受嘴里说着:“谁是小毛驴?老子可是很高贵的......”
肖舒接口道:“小毛驴。”
河不受抓狂道:“死耗子,闭嘴!”
肖舒龇牙做个鬼脸,跳回到鲍节肩膀上道:“师父,咱快进去吧!小毛驴发狂了要踢人呢。”
鲍节指着棋盘“嘘”了一声,肖舒再不言语,乖乖的蹲在鲍节身上,陪着一起观棋。
洛玄川心无旁骛,挥手落定一子。宗颐了然一笑,白棋就手一放,定了胜局,抬头看着洛玄川道:“怎么样?”
洛玄川笑笑,道:“今日到此,明日再来!”
宗颐道:“好,好,好!”说着随口咬了一口粽子。
共夕看在眼里,敛了敛飞廉的羽毛,走出车外,看看车板,又看看周遭。一切干干净净,一切安安静静。
草庐车一路无惊无险的过了山,到得一处大镇,无妄写了封信,拿着自己画的地图,投到县衙。
盛山的山贼没费什么事,就被缴灭了。押回来的那天,官兵开路,一溜囚车里三三两两的关着几条大汉,无妄等人偷偷看了几眼,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忽然肖舒一指一个骑马的将校道:“诶,那不是......”
众人随声望过去,那将校却并不认识,正在疑惑,肖舒又道:“边上的,不是那个解差么?叫什么?”
鲍节看过去道:“是庞三。”
“嘿,他怎么混到这里来了?”
众人全都摇头,想不通其中道理。
不一会,押送的队伍过完,说世茶舍又专心买卖起来。
宗颐坐在车板上,和上糖捣着一盆红小豆,观察着队伍中的庞三,心中暗道:“下手还挺快!”
几个茶客,看着热闹,喝着茶,吃着红豆饼,连连夸赞着红豆馅味道好。其中一小鼻子细眼的茶客道:“这些杀千刀的贼人,都处死了?”
一个细皮嫩肉的茶客道,“可不,县里不都张了榜了么。我听一衙里当差的兄弟说,这伙贼人缴得这么顺当,是因为出了个内应,跟官兵里应外合,才没伤了一兵一卒就给连窝端了。”
“这得算弃恶从善吧?”
另一浓眉大眼的茶客道,“嘁,我看就是贪生怕死,出卖兄弟。”
小鼻子细眼的茶客“哼”了一声,刚要回嘴,细皮嫩肉的那个忙道:“说弃恶从善,对。说贪生怕死可也没什么毛病。这伙贼人缴了,对咱们而言怎么说都是好事,你管它的呢。”
几人住了嘴,接着喝茶。
庞三在押送的队伍里,跟前跟后的应差跑着,时不时经过牢笼,牢笼中的大汉们不住口的骂着他,骂什么的都有,庞三只当没听见,其中一个膀阔腰圆,须发浓厚,相貌狠戾的汉子,冷冷的盯着庞三,道:“你,好手段。”
庞三嘻嘻笑着道:“方二哥原谅原谅吧!小弟也是为了活命。”
方二哥轻蔑道:“你砍死同行的兄弟上山投名时,也是这个说法。怪我,信了你的花言巧语,结果坑了我这些兄弟......”
几个大汉义愤填膺道:“大哥,不怪你,要不是你收留我们这些穷苦人,我们早都死了。这样的卑鄙小人,早晚有他的报应。”
方二哥叹了口气道:“庞军师,云窟寨上下一干兄弟的性命给你换来的锦绣前程,你可要好好享受啊。”
庞三笑道:“那是自然......王将军,您要传什么话?我给您传去。”说着,几步跑到王将军马前,伺候着传话。路过另一个牢车时,拿焦二那把刀,劫过无妄等人的大汉道:“庞三哥,庞三爷,你救救兄弟,救救兄弟!”庞三斜乜他一眼,摆摆手道:“兄弟你,自求多福!”
这一队人,浩浩荡荡进了城,百姓们围在街两旁,指指点点的瞧着,城里最大的客满楼酒楼二三层上更是挤满了人,其中有许多彪悍的大汉,三三两两搭伴站在一起,身上支楞八翘的似是带着什么家伙。
客满楼的掌柜见这些人面色不善,叫了个小伙计过来,想去报官。没等小伙计出门,就被门口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拦了回来,亮了亮身上兵刃对掌柜的道:“掌柜的,借您个地方,我们行事,你若同意,咱们两下相安,绝不牵连你。你若不同意,咱们现在就送你上路。”
掌柜的早吓软了腿,小伙计裤子湿了一片,瞅着掌柜的眼色。
几个大汉也不等掌柜的回话,留下两人看着动静,剩下的又回到街面上预备着劫牢车去了。
宗颐将捣好了豆馅,朝车内桌上一放道:“我出去一趟。”
无妄等人都忙活着茶客,也顾不上问他,宗颐交代完刚欲出门,洛玄川一把拉住他道:“哪去?算我一个。”
宗颐支支吾吾的遮掩道:“我......瞧个朋......买点东西去。”宗颐本想说瞧个朋友,一想自己身份,哪来的朋友,只好转口说去买东西。
洛玄川道:“巧了,我也要买点东西去。走吧!再晚,他们可就动上手了。”
宗颐嘿嘿一笑,转身就朝外走,洛玄川在后面紧跟着。
宗颐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洛玄川道:“宗颐不会下棋,更不会吃粽子。”
宗颐一拍脑袋,“得,我还自觉不错呢,原来早就露了。那你要跟着我,是想给那粽子报仇么?”
洛玄川道:“想报仇,我就在茶舍揭穿你了。宗颐本就是死物,偶得卦灵才有了命,失卦灵不过早晚之事,说不上什么仇不仇。你不取,我们也要想法取的。”
宗颐开心道:“是个明白人。这几个卦灵,我志在必得,不会让给你的。想要,各凭本事吧!”说着,紧走两步,甩开洛玄川,朝城里急奔。
洛玄川紧追不放道:“你是卜老道?是不是?”
“宗颐”不置可否。
“那卖书的也是你?你在书里加了东西,那些不知自己身有卦灵的人买了你的书,自身的卦灵就散成了六爻,漂撒出来。你本想这样可以不多伤人命,便于收集,可你没想到那些卦灵散成爻后,无知无识,见物既附......除了宗颐,恐怕鲍节和肖舒也是其中之一吧?”
“宗颐”停下脚步,冷静道:“不愧是洛玄川!跟你这样的下棋才有趣。”说罢摇身一晃,变做个道士模样。
两人此时已近城不远,只见守门的兵丁开始关闭城门,许多百姓从门缝中向外挤着奔逃......嘴里高喊:“杀人啦!”
道士飞身入城,洛玄川自然跟随,到得城里,只见街道上一片混乱,道士奔着牢车方向,走近一看,山贼死的死,逃的逃,那个骑在马上的王将军,腰间被斩了一刀,又被马踏过,死在地上。
道士细细找了几遍,洛玄川道:“你找庞三么?”
道士点点头道:“他身上附了爻。”
洛玄川跃上客满楼屋顶,四下里看着,山贼与官兵正在厮杀,城中处处混乱,在三条街外,众山贼警惕的拥着一人,朝一处宅院中躲避,并不见庞三。
道士跃到洛玄川身边道:“找着了?”
洛玄川摇摇头。
道士叹道:“我只担心被那人抢了先。”
洛玄川道:“谁!”
道士摇头不语。
洛玄川也不追问,这天下想夺卦灵的人妖仙太多,顾不上各个去追问,以后多加小心就是了。
城中的混乱渐渐平息,街上的尸体,被官府出面处理,发了告示,只说山贼皆已伏法,贴出来的山贼画像里,却少了那个方二哥,多了个庞三。
茶舍里的茶客说,那个叫庞三的一看见山贼冲出来劫牢车,挥刀先砍了王将军,大喊道:“不枉我这番忍辱负重,兄弟们救人!”
方二哥被救出来后,要过一口刀,朝着庞三就砍了过去。庞三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牢车旁。方二哥解下他身上的两口刀来,将他尸身一脚踢在牢车底下,跟着几个兄弟逃进了城中一个好朋友家里,这朋友家早就备好了通向城外的地道......
另一茶客道:“说的跟你亲眼看见了似的。”
那茶客道:“道听途说,道听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