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吗？
元烨扪心自问。
是呀，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人心总不会真的是一块冷铁，它会因为遇见足够美好的人而加速跳动，自然也会因为看到逝去的亲人而颤抖紧缩，一下又一下，是几近窒息的痛楚。
他忍了很多年了，久到连他自己都以为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了，习惯了便也无知无觉了。
可就在这种时候，忽然有人问了一声“难受吗”，那熟悉的窒息感便又开始卷土重来了。
“嗯。”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响起，声音很轻，带点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的微颤。就是这样短短的一个单音节一瞬间好像道出了这数年来尽数吞下的委屈。
随后，元烨听到了身边传来一声轻叹，似乎有些心疼的意味，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他自作多情臆想出来的东西。
可忽然一股力量传到了他的手上，温热的，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心，是显而易见的安抚。
或许心疼是真的。元烨想着。
他反手握住了那只手，包裹了在掌心里，同样轻轻地捏了捏，作为回应。
这次良修瑶很安静的没有拒绝，任由他牵着，甚而她微微斜仰起头瞧他，他表情没太有变化，也没有要开口的打算，一如既往的平静寡淡，但是她还是隐隐感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似乎轻快了许多，或许她的安抚稍稍起了些作用。
两人谁也没再说什么，就这样默默地一路走了出去。
但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明白，有些东西正悄然发生着改变，一些无端的猜忌，从此刻起再也不会有了。
元烨首先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没多问些其他的？”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的，不过良修瑶明白他的意思。
“问了也是白问，她不会知道那些事的。”她答。
元烨有些惊异地转头看她，奇道：“哦，没问怎么知道她不知道呢？”
“还不是因为你，”良修瑶面露狡黠，“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对她表现出丝毫的兴趣，还有江欢，他应当也没想到你会这个时候过去，不然也不会看都不看就大打出手的。”
想到那惊心动魄的瞬间，良修瑶还不禁有些心头发凉，锋利刀剑抵在喉咙前，这是她第二次如此靠近死亡。
“聪明。”元烨浅笑了一一下，对她的想法表示认同，“你猜的没错，她的确还没有能耐知道当年的内情，当年的事牵扯极深，那些人做下的丑事自然也被隐匿的极好。”
“嗯，现在你可有什么其他打算？”
良修瑶略有些头疼，自她进宫到如今已有月余，可事实上收获却寥寥无几，尽管洗清了元烨的嫌疑，甚至那个凶手就在眼前，但是她对此依然束手无策，短时间完全没有能力彻底扳倒杨家。
元烨思忖片刻才开口道：“你可知凉州？”
“凉州？”良修瑶微微一愣，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她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地名。
“凉州大旱……”她忽然想起这可不就是当时她在昭和殿里看到那个奏折嘛。
“凉州天灾，在闹饥荒是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元烨讶异，“这件事一直被压着呢。”
良修瑶不由一慌，心虚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难道要承认我未经允许，偷看了你的奏折？她心道。
不过好在元烨并未在此事上刨根问底。
“不止如此。凉州属于杨家管辖的地界，有人已经把折子递到了我这儿来了，说是那凉州监察使中饱私囊，搜刮民脂民膏，甚至连拨去赈灾的粮款都不放过，当地的州府也是敢怒不敢言。”
杨成栋是何许人良修瑶倒也略有耳闻，原本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说起来跟她还颇有些渊源，那还是在她还未到军中去的前两年。少时爱玩，她不少偷摸去那些烟花柳巷去寻乐子，当年柳儿楼的花魁头牌柳依依就是她的闺中密友。
有一次，良修瑶约了柳依依，可还没等她到柳儿楼去，半路杀出个杨成栋，喝得路都走不稳的人一下就与出门来迎她的柳依依撞了满怀，杨成栋张口就要开骂，谁知看到如此美人顿时酒都醒了一半，色欲熏心之下，舌头直接打了结儿，出口就是一句“哟～，这是哪儿来的小美人呀，快给爷亲一个”，边说边动作，拽着柳依依往怀里带，撅起犹如一对腊肠的嘴就往美人脸上凑。
“这位爷，你认错人了。”柳依依伸手使劲把人往外推，两人在街边拉扯着，只可惜她一个弱女子哪比得了一个壮汉的力气，眼看那张油腻脸在眼前逐渐放大，柳依依有些无望地合上了眼。
“混账，还不放手！”
柳依依一惊，睁眼一看，一只手已然攀上了抓着她的那只手，忽的用力一掰，“咯吱”，是骨头碎裂的声响，随后便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凄厉惨叫。
“啊!”
引得整条街的人都为之侧目。
杨成栋因着锥心的疼痛扭曲了脸色，对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看起来十分秀气文弱的白衣少年怒目而视，“你可知我是什么人，连我都敢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不小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柳儿楼的老鸨。
徐娘半老的柳惜扭着她那风韵犹存的细腰姗姗来迟。
“哎呦呦，今日是什么好日子，竟能迎来两位贵人。”柳惜不着痕迹的将僵持着的两人分开，“奴家看杨公子这是有些醉了呢。”
一双玉手攀上这人的胸膛轻轻撩拨安抚，媚眼如丝，直勾的本就心绪缭乱的杨成栋心猿意马，注意力全被眼前的女人勾去了。
“不如就下榻奴家这小地方醒醒酒可好。”说着便引了人进了楼里。
这边柳依依死死地扯着良修瑶的衣袖，眼含担忧地示意她不要再为她出头。
待前面两人上了楼，柳依依才拉着良修瑶进去。
关上门，她有些不悦地甩开了柳依依的手，“怎么了？”
柳依依有些着急地凑过去解释：“他不是一般人。”说着她谨慎地环顾四周才凑近良修瑶耳边，声音更压低了几分，“他是杨丞相的亲侄子杨成栋，要真得罪了他，恐怕会惹祸上身呀。”
闻言，柳依依身旁的白袍少年反倒冷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就算我今天真的打了他，他也不能怎么样。”
柳依依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尽管她早就知道眼前的人一定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每次来找她只是说话聊天，听她讲些这市井趣事，从未做出过什么越矩之举，十分清贵，原她只以为是哪个书香门第或者商贾之家的小公子，现在听起来似乎不止如此。
如果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武阳侯府的大小姐良修瑶，恐怕就不会吃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