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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手镯——游走在玉臂上的一抹温润

调朱弄粉总无心,瘦觉宽馀缠臂金。

别后大拼憔悴损,思情未抵此情深。

——宋·朱淑真《恨别》

朱淑真婚前就有恋人,而且闹得风风雨雨,父母觉得丢人,像丢垃圾一样把她丢出去嫁人,只嫁了一个粗使小吏,嫁的不好,更加剧了朱淑真内心里的离愁别绪。所以,婚后,她和丈夫合不来,丈夫去外地做官也不带着她。朱淑真百无聊赖,每天闷在家里十分不悦,这个阶段她作了许多诗词,都是诉说伤春悲秋、思念之情的。

《恨别》便是此时作品。深闺寂寞,情感无着,真正爱的人远在天边不得见,却和不爱她的人终生绑在一起!于是,梳妆也无心,作诗也无心,无意独坐妆台,才发现这许多不快乐的日子里,这许多别后无奈的时光中,手臂上的缠臂金已经宽大了一圈,不禁苦笑:金属的首饰怎么会变宽大呢?还不是自己日益消瘦的结果!

镯子是很挑人的装饰品,丰腴白皙的手腕最养眼,映衬着手镯也玉色撩人,从容和尊贵。唐代的女子衣着性感,露臂露胸,所以镯子很流行,愈发显得贵气天成。

瘦骨嶙峋的手臂,戴金镯子也好,玉镯子也好,都会显出局促,犹如鲜艳的鱼游在鱼缸里,方寸间的水色,无法满足充盈的一生。

相比起来,和凝笔下《山花子》描述的缠臂金就多了许多喜悦味道:

银字笙寒调正长,水纹簟冷画屏凉。

玉腕重因金扼臂,淡梳妆。

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

佯弄红丝蝇拂子,打檀郎。

一位吹笙的美人,素装素面,坐在画屏前的水纹席中,由于处于室内,又是情人面前,她穿的很少,露出玉臂上金灿灿的缠臂金,她吹笙、试香、红唇尝酒、拿起拂子,打向情人……这一系列的动作,优美自然,娇俏可爱,她没有化很浓的妆,也没有穿艳丽的衣服,愈发突出臂上的金饰靓丽。她手臂轻扬,朱唇轻起,吹笙,和情人调笑、撒娇、气氛轻松愉悦,让人会心而笑。

缠臂金是女子很重要的饰物,却不一定谁都可以看见,它的芳华都藏在广袖中,只有最亲近的人有机会欣赏,若无人欣赏,便只剩了朱淑真似的自怜了,默默在妆台前叹一声:调朱弄粉总无心,瘦觉宽馀缠臂金。

所以,苏东坡也有诗写佳人的缠臂金,亦是在亲密枕边人睡觉的时候:夜来春睡浓于酒,压褊佳人缠臂金。

牛峤《女冠子》:

锦江烟水,卓女烧春浓美。

小檀霞,绣带芙蓉帐,金钗芍药花。

额黄侵腻发,臂钏透红纱。

柳暗莺啼处,认郎家。

苏东坡和牛峤笔下的缠臂金,都透露出香艳和性感,一个是酒后浓睡,不知不觉露出玉臂,缠臂金盈盈闪闪;一个是芙蓉帐里,佳人正睡,绯红色的薄纱中,隐隐现现映出臂上熠熠生辉的缠臂金,烟光水色,玉臂生凉。

缠臂金,是闺中一抹最明亮的光,照耀、闪烁、高调、性感!

明代顾起元《客座赘语·女饰》写:饰于臂曰手镯……又曰臂钗、曰臂环、曰条脱、曰条达、曰跳脱者是也。

金钏,也叫缠臂金,其实和手镯一个意思,不过是造型上稍稍变化。

手镯由来已久,最早起源大概于母系社会。商周之后,手镯的材料多用玉石,造型多古朴典雅。西汉以后,西域文化开始传到中原,受其影响,手镯的造型发生了很大变化,出现了缠臂金,也叫跳脱、臂钏、金钏、臂环,材质多为金,像弹簧一样,盘成圈,多的,达到十几圈,缠臂金面积大,装饰性强,还可以根据手臂粗细调节长度,很受女子们喜爱。到了唐代,缠臂金又出现了新的式样,玉镯加上可调节的金叶合页,可随意调节,开阖方便。

初唐画家阎立本的《步辇图》、周肪的《簪花仕女图》,都清晰地描绘了手戴臂钏的女子。

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写道:金陵人登六朝陵寝,得玉臂之,功侔鬼神。

手镯的发展伊始,并不是为了装饰,而是带着浓重而神秘的宗教色彩。四川成都曾经出土过一枚空心银镯,里面装了一张印有佛教咒语的符。平安或者常伴,因有生死,人生便存了些许神秘,手镯的出现,也许是上古时代人们一个美好又虔诚的愿望,将愿望扣进手镯里,希望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希望生命不止。但是演变来去,再也没有人相信手镯有这样一种功能,于是,装饰的作用被充分发掘出来,成了闺房之宠。

手镯的生命,附着着女性的婉约灵秀和梦想,如其他首饰一样,在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变化,种类繁多,但,最广泛的,便是手镯、缠臂金、跳脱。手镯是指单环金玉镯子,缠臂金是许多环连续,缠在手臂上的。跳脱和缠臂金比较相像,类似于《红楼梦》里面平儿无意中丢了的虾须镯,细细的金丝编就,镶嵌贵重的珠子或者钻石。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贴身心爱之物,往往跟定情、婚嫁联系起来。

南宋吴自牧《梦梁录·卷二十·嫁娶》提到手镯:且论聘礼,富贵之家当备三金送之,则金钏、金鋜、金帔坠者是也。

南朝梁陶弘景《真诰》,写了一个叫萼绿华的年轻美丽的青衣女道士,成仙后,恋上人间羊权,不但一月六次相访,还每次都赠送东西,或赠情诗,或赠浣布手巾,还赠了两枚做工精良的金玉跳脱。李商隐《重过圣女庙》为此作诗: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云未移时。

手镯的材质大多为玉,温润,凉滑,配了细腻肌肤。也有金银的,雕琢精致的木镯也有种古朴的味道,古银和古玉的镯子都很多,也许是因了手镯最先出现时美好愿望的延续,后世还陆续保持着对古玉手镯的敬畏,认为玉镯能护人,拥有一枚古玉手镯,可辟邪、护主。此外,精雕细琢的木镯也有一定的韵味,木镯有着独特的馨香古雅,不珍贵,却足够婉约。

天宝盛年,谢阿蛮给杨贵妃和李隆基跳舞,因她舞姿出色,品貌皆好,却又浑身皆素,在女子那样张扬和鲜艳的大唐,谢阿蛮的局促和贫穷一目了然,贵妃一时心软,将一枚珍贵的红玉手镯赐给她,谢阿蛮感激不尽,一直记着贵妃的好。后来,贵妃在逃难过程中遇难马嵬坡,回来后,只剩玄宗一人,凄惨孤独,好不凄凉。谢阿蛮给老皇帝跳《凌波曲》舞罢,上前说道:我的红臂之还是贵妃赐的呢!玄宗睹物思人,一时悲涕,接着,给舞女谢阿蛮讲了此玉臂之的来历。原来它是大破高丽时得的两件宝贝之一,为此,高丽人还特意上书,说失此宝国运微弱,百姓受苦。玄宗不以为意,将玉臂之送给贵妃,贵妃又送给谢阿蛮。

想必,小小舞女此时才明白贵妃随便赐予她的手镯,到底有多珍贵——原是高丽至宝!玉臂之到底是怎样的一枚手镯,镶嵌了怎样的宝石?雕刻了怎么的花纹?有如何潋滟的华彩?今天的我们已经无缘得见,只可从这一个名字和这一篇留在《唐宋传奇集》的故事里,体味一下它的风情。

贵妃的敦厚,谢阿蛮的念恩,玄宗的无奈,随着一枚玉臂之渐渐淡进历史,轻轻合拢。

《聊斋志异·白于玉》中,书生吴青庵遇紫衣仙女,缠绵结情,分别后,发现仙女遗落的手镯,后来,这枚手镯就一直伴随着他,灾年,手镯居然飞起来,救了全家的命。可见,好的爱情,是命运的恩赐,亦是守护神。

手镯,古意悠扬,关于它的故事,总是月白,风清,人美,爱浓,几许爱物,几多清愁,因为遥远和神秘,便俯首皆是美。

朱淑真的心事,杨贵妃的奢华、平儿的别致、萼绿华的冲破世俗、紫衣仙女的长情,手镯含着深闺的寂寞,也诉说着千古情事,关于手镯的故事,美且婉约,所以,许多首饰都因时代的不合时宜被淘汰了,手镯却一直是女子贴身并爱着的私物。手镯的贵重,神秘,本身就是故事,金玉的奢靡,木质的古雅,腕上婉约着一份风姿,心间也流淌着世情。

《神雕侠侣》一开篇,便是旖旎锦绣的江南风格,水影霞光,柳色莲生。衣裙飘扬的采莲少女一阵轻歌浅笑,清歌跃过水面,如银铃踏水而来: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轻罗衫,露出臂上的金镯,水面常映花面,芳心共柳丝乱。如诗如画的风景和人儿。

镯,是女子一生都在追求和喜爱的首饰,温婉的女子戴成色极好的玉镯,抬手间,叮当脆响,想起一句广告词十分贴切:看一眼,心都凉了。

玉镯的凉和润,如夏夜一丝微风,吹开心扉,肺腑甘润;文艺一些的女子戴木镯,沉实、温厚,带着对红尘浮华的一丝疏离和躲避,将自己沉浸在白月清风间,山水田园外,心是悠远的,却偷偷在心底含了浓浓的情;中年了,喜欢戴金镯,金灿灿,沉甸甸,每一丝花纹都在述说着俗世的喜悦和张扬,经过了,懂得了,放下了,拿起了,悦纳自己,怎么都是好;老了,喜欢戴银镯,华光内敛,不经意间,岁月抹去了浮华,经历沉淀成底气,许多东西都藏在眼角眉梢,藏在那偶尔一撇洞悉一切的静气里,和内敛的银相映成趣,不再争,不愿抢,岁月如流水,心却似秋山,无限容纳,无限包容,静气随心,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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