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吹来，陈文毅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颤，他看清绕着火盆舞蹈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只见他跳着跳着，突然口吐白沫，仰面重重地倒在地上，惹得旁边站着的人们一阵惊呼。
只听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大家不要怕，师傅是过阴了，去阴间找你们的先人去了。现在千万不能动他，不然他的魂魄从阴间回来找不到肉身，就会变成孤魂野鬼的！”
一句话令惊呼的人们噤若寒蝉，连站在不远处黑暗中的陈文毅都竖起了毛孔，不由得往身后看了看，然而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只见倒在地上的男子，浑身颤抖着，口中白沫四溢，不一会儿，竟然一动不动地僵在地上，好像真的死去一般。
正当众人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他僵硬的嘴时里发了出来：
“我是毛头的祖母呀，我在阴间过得很苦呀……”
居然是一个苍老的女声，用上海话在哭诉。
边上站着的人中，立刻有两个人跪了下来：“祖母呀，毛头病了很久了，一直治不好呀……”
“阴间的小鬼向我讨钱，要买三用机，要买电视机，我没有钱，他们就把我锁在水牢里，手脚都泡烂啦，骨头都露出来了……”
跪着的两人大哭起来，他们家那个毛头，正是得了怪病，手脚溃烂，久治不愈。
“祖母呀，你要救毛头呀，他是你的孙子呀……”
深夜静寂的村子里，这些哭诉声令陈文毅浑身发瘆，直想拨腿远远跑开，可是双脚却如生根一般，动弹不得。
令人恐怖的人鬼对话持续了快一个小时，躺在地上的那具“死人”终于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死人”的身体忽然动了一动，没等陈文毅看清楚，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
“要死了，我怎么躺在地上，脏死了！”中年男子用他自己的声音说道。
“师傅还阳啦。”一个男子伸手把中年男子扶了起来，旁边人忙搬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刚才有出了什么事吗？”中年男子神情萎靡地说。
“刚才毛头的祖母附体来了……”
中年男子居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详细地问了一遍。然后他担忧地说：“你们家毛头的病，病根就在先人在阴间有怨恨，才一直不会好。这样下去，这个病会越来越重，很糟糕的！”
扑通一声，旁边一个妇女跪在地上：“师公求求你，要救我们家毛头呀……”
隐身在黑暗中的陈文毅，这时恐惧感已经减轻了很多。他心里感慨了一声，和杨门扯上关系这么久了，居然到今晚才第一次看到“走阴差”。
农家院子里那盆烧着草纸的火焰已经熄灭了，夜空中连一点星光都没有，远处地平线的天际被上海市区的灯光染成了暗红色。走阴差的中年男子结束了与主家的交谈，收拾起东西，带着徒弟准备离开。主家的一个妇女封了一个红包，递给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不动声色，直接将红包塞进衣袋里，然后背着双手，走出院子。
院子外是一条碎石铺的小路，没有路灯，四周一片漆黑，跟在中年男子身后的徒弟拿着一支手电筒，照着路面。小路两边的农田里，时不时地响起一阵虫子的鸣叫。
眼看离身后的农家院子越走越远了，路边有几棵桑树，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中年男子心情不错，又做了一笔生意。他低头看着照亮的地面，嘴里小声地吭起越剧《红楼梦》的唱腔。突然，身前的桑树居然说话了：“你好，你们是杨门的吗？”
中年男子惊呼一声“妈呀！”，吓得跌坐在地上！
中年男子身后的徒弟举起手电一照，黑暗的桑树下居然站着一个人！他大叫一声：“鬼呀！”丢下手电转身就跑。
“我，我不是鬼……”陈文毅浑身毛孔直竖，没想到吓了别人，自己也怕得不轻。
中年男子定睛一看，眼前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年青人。他惊魂未定地说：“你，你怎么躲在这里？”
“我没有躲呀，我在这里等你们呀。”陈文毅说。
中年男子回头叫住跑到远处张望的徒弟，然后对陈文毅说：“黑灯瞎火的，你在这里等我？”
陈文毅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吓到你们了。你们是杨门的吧？”
杨门？中年男子困惑地看着陈文毅：“什么杨门？”
这时徒弟小心地走了回来，仍旧惊恐地看着陈文毅。中年男子一巴掌打在徒弟头上：“我白教你了，跑得比师傅还快！”
陈文毅很失望，胆颤心惊地等了这么久，他们却连杨门都不知道。他看了一眼这对师徒，转身要离去。
“等等，半夜三更的，你胆子很大呀！”中年男子叫住陈文毅。
“你们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要回去睡觉了。”陈文毅拨腿仍要走。
“等一下嘛，我请你去喝酒。”中年男子对陈文毅由害怕转为好奇。
“喝酒？这个地方，找鬼去喝酒吧。”陈文毅笑道。
中年男子说：“当然不是这个村，我的三轮摩托车停在前面街上，我们去上海喝酒！”
陈文毅转念一想，也好，正好离开这个村子，省得白天再遇到那几个小阿飞。
这是一辆不知道开了多少年的三轮摩托，徒弟开车，师傅坐在车斗里，陈文毅坐在徒弟身后，在深夜的寂静里响着巨大的轰鸣声，驶离村子。
一路上三轮摩托崩崩跳跳，仿佛随时都要散架一般。陈文毅紧张地抓紧着车子，坐在斗里的中年人却安稳地闭上眼睛，一幅很享受颠簸的模样。
黑夜中陈文毅早已辨不清方向，只知道摩托车正朝远处的灯光开去。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到了一处马路宽阔、路灯通明的地方。前方有一座很大的工厂，明亮的厂大门口，有几家小饭店居然还开着门，一些穿着工作服的人们进进出出。
中年男子得意地说：“这里上夜班的人很多，我说了有酒喝吧！”
“这里是什么地方？”陈文毅问。
“梅珑镇的化工厂呀，你不知道？”中年男子诧异地看了陈文毅一眼。
三人下了车，中年男子大步走进饭店，高声叫道：“来一盘猪头肉、煎带鱼、海带排骨汤，还有花生米也来一盘……”
中年男子给陈文毅倒了杯绍兴黄酒：“来，先干一杯！”
几杯酒下肚，中年男子说到了正题：“小兄弟，你半夜三更监视我们，是想跟我抢生意吧？”
陈文毅哭笑不得：“不是，我看见你在走阴差，以为你是杨门的人。”
“还说不是抢生意，你都知道我在走阴差。等等，你说的杨门，是不是旧上海滩的那个道门？”中年男子突然心中一凛。
“对呀，解放前在上海滩名气很大的。”
“哎呀，你看我有眼不识泰山，对不起了兄弟。老板，把你店里最好的菜再来两盘！”中年男子叫道。
陈文毅一愣，他这是干什么？“吃不了这么多菜，不要浪费了！”
中年男子恭敬地说：“应该的，应该的。我说嘛，半夜三更的，你又一个人，胆子这么大，原来是道门的人，失敬了。“
陈文毅明白了，他把自己当成杨门的人了。“你还知道其他走阴差的人吗？”
“这一带做这个生意的就我一个，兄弟是想留下来做生意？”
陈文毅笑了：“我不走阴差，晚上是刚好碰到你们。”
中年男子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们道门的人，当然看不上这点小生意。兄弟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没什么事，现在离天亮还早，这附近有什么旅社，找一个地方住下。”
“小事情，找什么旅社，我家就在附近，不嫌弃的话，去我家住。”
陈文毅没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快，反正也没其它地方去，就去住一晚吧。
中年男子的家在镇子的边缘，也是农家院子。他一进大门，就辟里叭啦把屋里的电灯全打开，还转头对陈文毅说：“灯亮一点，阴气会被赶跑！”
陈文毅心里暗笑，走阴差的，还怕鬼呀。
有一个女人在房间里问道：“死鬼，回来啦。”
中年男子冲着房间说：“睡你的觉，明天早点起来，买点好菜，有客人！”
陈文毅被带到一间摆了一架书的房间，中年男子说：“这是我的书房，你就在这里住吧。”
书房？走阴差的还要书房？陈文毅觉得有点意思。中年男子离开后，陈文毅关上门，坐在床沿，平复了一下心情。
这个房间倒是蛮大的，就是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陈文毅没有马上上床，走到小书架前，想看看走阴差的人会对什么书感兴趣。不看还没什么，一看之下，陈文毅不由得笑起来。书架上一大摞《故事会》杂志，还有《十万个为什么》、《上下五千年》，居然一本他这个职业的专业书都没有。
陈文毅把目光移到书桌上，看见一本翻烂的手抄本，拿起来一看，牛皮纸的封面用毛笔写着：麻衣神相。总算有一本专业书了。他把书放回桌上，没什么兴趣。他眼光扫了一下桌子后面的墙壁，准备上床睡觉，心里突然“喀噔”一下，惊讶得张大了嘴。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