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香起得早,打扫完院子才叫醒了我洗漱,我在被窝里蹭了蹭余温起床升了个懒腰,推开窗就看见百草折蹲在院子里折腾他那种了草药的一亩三分地,而远远的崖香捧着脸盆走过来,我又抬头了看看天色,今日倒是阳光明媚。
“主子,你这样又该着凉了。”崖香见我不曾披个衣裳立即嗔怪我,我摇手连称知错,洗了脸坐在铜镜前乖乖的让她来给我涂脂抹粉,崖香用刨花水将我的头发梳得很紧,我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开口安慰道:“我既然敢入宫,自然怎么去的,就怎么完完整整的回来。”
崖香低头答是,我侧身将手搭在她手上柔声:“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回凉城。”
崖香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气息却还是平稳:“崖香知道,崖香会守着主子,直到死。”
“不。”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犹如看着另一个自己:“我要你们都活着,活着和我离开这里,回到我们自己的故乡。”
崖香含着泪点了点头,将金步摇插入我的发中,我抬手抚上额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痕沉声:“有些欠下的东西,不需急这一时拿回来。”
这具身体里我往昔的灵魂啊,我所能感知的怨恨,都会让欠下的人,一一偿还。
“在我病重期间,这么大个府邸竟只有你与百草折两人撑着。”我鼻尖微酸:“受苦了。”
“崖香不苦,百草先生亦是。”崖香将我最后一缕碎发别在耳后,绕到屏风后的衣柜里取来衣裳服侍我更衣,这样一来一回,竟也打扮了一两个时辰。
百草折早就安排好了马夫在府邸外等候,崖香随我上了马车,百草折举起车帘又吩咐了一些崖香琐碎的事,马车才晃悠悠的驶向皇宫。
皇宫一层一层防守深严,最后一道防守关卡时马车不得入,崖香就扶着我下了马车步行,恰巧就看见不远处刚下马车的君璧之,崖香看见他立即捏紧了我的手,神色慌乱,又生怕我生疑,便轻声细语:“主子可要等等再入宫?”
“好。”我看着君璧之先进了宫中才朝崖香道:“走吧。”
崖香小心翼翼的跟着我身后,一排一排的宫婢太监守在一旁,个个都是将头埋的见不着脸,崖香轻声轻语的提醒我注意规矩,我心不在焉的回应,用余光关注着这四周的动静。
忽然钟声响起,我顿住,崖香面色苍白:“这是……”
“陛下病重――”
瞬间原本来来往往的宫婢太监一一跪下,崖香立即将我扯着一同跪下,我埋头俯地在殿外,手里全是冷汗。
醒来后还没有见过一面的敌人,原以为会有一场生死较量,却不想会是这么个场面。
“崖香,现在出宫。”我语气忽然变得急促,起身死死拽起崖香回走,崖香还未走出十步便听到君璧之的声音:“清奈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我握紧拳头忍着心里的不适转身昂首:“本公主忽然身感不适想找宫中的太医瞧瞧,丞相也要拦着?”
“璧之自然不会拦着公主,只是先如今陛下忽然病重,宫中自然戒备森严,若公主不留神走出了这皇宫,被守卫当成贼子伤着可不好。”君璧之摸着腰间的玉佩缓缓走到我面前行礼:“不如公主先随我入殿等候,唤太医过来把脉如何?”
“即是如此,有劳。”我咬牙道谢,握着崖香的手却是不停的出冷汗。
君璧之脸上挂着他那一贯的温和将我带入殿内,如今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我的到来让众人都将视线转移过来,此时在座女眷早就各各惊慌不已,见我入席哪里还注意得了礼节,只有身旁的女子对我微微颔首,脸上对现在的场面却没有半分害怕。
“陛下忽然病重,留下口谕,殿内众人,皆不可出宫。”君璧之似乎有意在等人反驳,说话时眼神把四周瞥了个遍。
“君丞相,可是想一手遮天?”声音不大,却怕是将这殿内不少人的心给提了起来。
“太子殿下,这酒喝多了,越发说起胡话了。”替君璧之挡住这明枪的是一个老臣,虽言语是在君璧之解围,可实际是在维护这太子。
“胡话?”太子拍桌而起,绕过桌席走到老臣面前指着他:“你怕他,本太子可不怕!”
太子又指着殿内的人转了一圈大笑:“你们这群老臣,一一都怕这个狼子野心的君泽。”
“太子!”老臣痛心疾首,身旁的女子忽然冷叹:“愚蠢。”
我看向她时她也正看向我,四目相对,未免有些讪讪。
“只不过是个,靠着女人上位的无耻小人罢了。”太子这话让我眉眼一跳,果不其然,他走到我面前双手按在桌席上死死盯着我,崖香连忙将我扯起护在身后,桌席上的东西全部碰倒,太子反手指向君璧之的方向怒声:“凉城因他被灭,你身为凉城公主竟还可以如此安安之若素?!”
这件事原本就是不能端到台面上提的,就连百草折也是次次嘱咐,凉城之祸,虽说是君璧之的主意,但又何尝不是当今圣上借君璧之的手留一个仁慈的圣明,众人皆知的道理,这太子却当着殿内众人的面来提,我缩在崖香身后,眼神有些凉意。
这太子愚昧无知,和君璧之斗,未免不自量力。
“清奈公主大病初愈,太子殿下请自重。”未曾想君璧之走过来握住太子的手腕,我自然是顺势撑着头靠着崖香,太子见我这副神色似有愧色,甩开君璧之哼声又入席。
崖香扶着我坐下揉捏着我的头,我半眯着眼打量四周,心里越发慌乱得厉害。
也不知过了过久,气氛越来越压抑,这时殿内侧门终于出来了个太监,手里捧了个盒子交给了君璧之,君璧之抬眼,眉梢上扬,接下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明黄色一道旨意,把那众殿下望眼欲穿。
身旁的女子忽然正色,也是盯着君璧之手里的圣旨,端着酒杯在手中,也不饮下。
“……即日起,雍王禾瀛继位。”最后一句话让我愕然,身旁的女子却似早已知晓,将酒饮下,嘴角勾起,看向皇子席位,太子自然是不服,竟上前去夺圣旨,做出这样出格之事,未免让人心惊。
“君泽――”太子被左右太监拦下,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好个逆臣贼子,竟敢趁父王病重擅自伪造圣旨,这皇位,怎会轮的上一个废物坐上去!”
被太子称为废物的雍王见不着长什么模样,整个人都蜷缩在奴才怀里瑟瑟发抖,我嗤笑,君璧之这等自恃傲物之人,怎会满足被人压在脚下,果然是野心勃勃,不甘人后。
“既有太子,这圣旨怎生会是雍王继位?”就连那些暗自维护太子的老臣也坐不住,一一跳了出来质问君璧之,如今君璧之可谓是四面楚歌,我皱眉,君璧之不会不知道这是一招险棋,可他泰然自若的神色却让我不由一怔。
君璧之,走的不是一招四面楚歌,而是――
“陛下亲笔,魏阁老莫非认不出来?”君璧之展开圣旨翻转,我捏紧酒杯,心口一紧。
――请君入瓮。
君璧之是有意要一网打尽太子左膀右臂。
太子仔仔细细看着圣旨上的每个字,最终脸色惨白步步后退:“不…不…父王不会将皇位交给禾瀛这个病恹恹的废物,我才是太子,我才是――”
“太子殿下依旧是太子。”君璧之这话如同伤口撒盐,太子冲上前想去与君璧之理论,手还未曾碰到君璧之的衣角却被四周忽然出现的侍卫上前挡住拔刀一挥,将太子左臂刺伤。
众人惊呼,以魏阁老为首的太子一派呵声质问君璧之私带侍卫,君璧之挑眉收起圣旨却没有回话,可谓是十分无耻的认下自己就是如此只手遮天。
“君丞相想谋反不成!”魏阁老怕也是气急攻心,连续咳嗽了两三声,君璧之却不以为然的举起圣旨高声:“圣旨在此,谋反之人究竟是谁,魏阁老心里没有半分明白之理?”
“你……”魏阁老理亏,又道:“微臣要当面与陛下……”
“咳咳……”声音被几声咳嗽打断,只听到侧殿里缓缓传来软绵绵无力似的语气:“这的确是寡人的旨意。”
君璧之是最先跪拜的,满殿众人才一一反应过来跪地大呼,我偷偷抬头想看一眼这个猜忌多疑的皇帝,只可惜被扶着他的太监给挡住,只瞧见一片明黄衣角。
“殷儿,你过来。”他坐在软塌上又咳嗽了一声,挥手让众人起身,我缓缓起身盯着君璧之的神色,他手里一直摸着挂在腰间的玉佩,脸上看不出慌张。
太子捂着受伤的左臂走到皇帝跟前跪下,皇帝闭着眼似乎有些疲惫,那太监手指按着皇帝的头,隔的太远,也不知皇帝与太子细说了些什么,太子全身不停的颤抖,殿内安静得有些可怕。
“父皇――”良久,太子才似乎从嗓子里憋出一口气高呼:“这皇位,儿臣不让!”
君璧之脸上那玩味的笑露了出来,太子忽然起身靠近皇帝,也不知做了什么,皇帝竟被太子扯着摔倒在桌席上,那太监惊呼摔地,口里只喊着“行刺”的词,太子也是一惊,从高台一脚踩空摔了下来,一时之间大殿乱作一团,君璧之这才扯下玉佩高举:“来人,太子行刺陛下,关进慎刑司听候发落!”
我抿唇,死死的盯着君璧之,想从他面上看出一点点的变化,那个太监爬到皇帝面前探鼻息,颤抖着跪地喊道:“陛下…陛下殡天啦――”
瞬间大殿被围,太子被侍卫架出了大殿,经过时太子忽然推开身旁侍卫冲向君璧之,君璧之身旁的男子一脚踹向太子腹部,太子摔到女眷桌席,将一众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太子犹如溺水之人随手拉住一个女子,面上竟是眼泪:“本宫没有行刺!”
被拉住的女子早已吓得浑身哆嗦,身旁的女子忽然起身从发上取下金簪用力着刺向太子的手,太子吃痛松开,我见他狼狈不已轻叹,身旁女子如此沉着冷静也让我不容小觑。
“呵……”太子晃悠的步步后退,最终停在殿中央仰天长笑:““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是――””
太子低头悲哀的扫过殿内:“今日之事,百年之后史记之中,君泽,你当真留得了圣名?”
君璧之眼中终于有一丝情绪,接着就是“咚”的一声,太子竟自裁在了这大殿上。
“吾皇,万岁。”君璧之朝着整张脸埋在奴才怀里的雍王叩拜,全然不顾那太子满脸血水虽死却不肯闭眼的盯着他。
这血让我缓缓心悸,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一场梦里,那场梦,也是一张脸,不肯闭眼死死的盯着前方。
“主子――”我两眼发黑,只听到崖香一声惊呼,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