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一声脆响,一把横刀被抽上了半空。
“干什么?你疯了?!”
张德挺枪前指,厉声喝问道。
但对面的副将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也完全没有理会手中没了兵刃,两眼圆睁放空,又直直的扑了上来。
沙场分生死,不需要同情和怜悯。
张德咬牙一枪刺出!
“噗呲”一声,枪尖在颈脖后穿出,又退了回去。副将摇晃了两下,带着血练,栽倒在张德脚边。
“啪啪啪,啪啪啪......”
一阵抚掌声在迷雾中响起。
随着掌声,一个高挑的身影缓缓走来。劈头散发,一席黑衣,来人就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
“被身边人背叛的滋味,感觉如何?”
长发下,一把沙哑的声音轻悠悠地问道。
张德没有回答,站稳马步,枪尖直指对面:
“来者何人?!”
“不认得我了?”
那似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嗓音在空旷的军营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是啊,现在的我,就连我自己都认不得了。不过——”
高个身影顿了顿,似乎是微微笑了笑,
“张德,你还记得当年孤身一人来扬州,在我府上,我阿爷亲手为你盛的那碗腊八粥吗?”
闻言,张德全身猛地抖了一下,眼睛不可置信地圆睁着:
“怎,怎么会是......你?!不可能!”
“是啊,我怎么可能还没死?”
高个身影语气淡淡,却透出一股深寒,
“或许,我早已成了厉鬼,如今只是——”
他抬起手来,腕上挂着一个貌似铃铛的东西,
“前来索命!”
话音落下,一阵“滴铃铃”的铃铛声接着响起。
忽然间,从迷雾中缓缓走出一排排的士卒。但每个脸上都目无表情、两眼放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高个身影往前轻轻一指。
一众士卒如同闻了血的饿犬一般,立马撒开腿朝张德扑了过来。
张德一咬牙,手上翻出一张黄符,往枪尖上一戳,低喝一声:
“巽!”
长枪一甩,平地生起一阵狂风,卷起一旁兵器架上的刀枪剑戟和弓箭,朝着涌上来的士卒飞去。
“噗呲,噗呲......”
一声声像利刃刺穿沙袋般的闷响,一把把兵器劈头盖脸地或刺、或砍、或砸在那群失了理智的士卒身上。
被打中要害的,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而没中要害的,却也完全无视伤情,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稍微延滞了一下,又朝着张德冲了过来。
张德大喝一声,挺枪撞了上去。
一条长枪如银蛇翻滚般在身周盘旋,反是近身者,纷纷染血弹开。
一轮下来,地上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士卒。
看着自己亲手杀死的部下,张德眼角抽动着,连带着整张脸都狰狞起来。他抬起头,直视不远处的高个身影:
“我欠你家恩情不假。但我当日作为,丝毫不悔。因为你家——”
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吐道,
“全部都该死!”
对方的咒骂没有让高个身影产生一丝的情绪波动,反倒是略有兴致地说道:
“巽卦?应该有二爻了吧?有点意思。”
边说着,他还甚至打趣道,
“看来抄我家的时候,你得了不少好处嘛。”
张德将血挡上的残血一甩,挺枪应道:
“想要回来吗?过来呀!”
“哈哈哈......”
高个身影仰天大笑,嘶哑的声音就像是头饥饿的夜枭,
“我这不是已经过来了吗?”
张德猛地一惊,低头一看,对方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延伸至自己的脚下,完全不受任何光线的限制,就跟拥有生命一般。
“坤......”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张德便眼前一黑,坠入了一片阴影之中。
......
六月天,孩儿脸。
不过今年这个孩儿倒是个怪脾气。连续好几天都阴阴沉沉的,肉眼可见沉甸甸的水气堆积在空中,可就是一直憋着憋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叶无眠抬头看了看天,揉了揉鼻头,拍拍大黑马的脖子:
“走吧,今天该是下不成的了。”
甑糕扭头“咩”了一声,把两耳之间的那朵小红花甩得晃起来。
它平时很不喜欢饱儿老拿它的鬃毛扎辫子或者绑些花花草草的,可这几天饱儿在客栈里养病,它又稀罕起来了。
饱儿的病其实已经没有大碍,喝了几天的苦汤之后,又上茅房做了几回“大事”,现在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之所以没带她出来,一来是希望她多休息将养一下,二来也是为了惩罚她之前的胡吃乱喝。
话说回来,即便那天叶无眠如此无礼放肆地群嘲了一回,韩熙载依然对他客客气气。不仅派来帮忙的婢女和仆役没有收回去,还遣人送来了不少补品,说是给饱儿养身子的。可见,韩熙载能成为北人中领袖人物,不是没有道理的,单论这份能容的胸襟,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离城大约跑了一个多时辰的马,叶无眠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石头城。
虽然说是城,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又或者有熟人指路,远远看去,它就跟一座毛楂楂、上下通红的矮山没什么分别。
其实这也很正常,后世很多的旅游景点,把人为添加的修饰和指示去掉,也就跟普通的山水没有多大分别了。
叶无眠打发甑糕自己找地方乘凉打瞌睡,自己一个人爬了上去。
等亲手爬了上来,这座石头山城池的属性也慢慢地显露了出来:依稀可见的石阶梯,还能辨别得出轮廓的烽火台,坑坑洼洼的走马墙,还有那已经和周围山石融为一体的城门楼。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仿佛印记着当年这里的盛景。
叶无眠站在城头,举目四眺,如白练般的大河从脚下衮衮而过,和昨天,去年,甚至百年千年前一样,没有因任何人停滞过一分脚步。
不变的是大河,变的是两岸的风情。
难得自己有那么几分怀古悲秋的思绪,刚想吟上两句“大河大啊,真他娘的大啊”之类的好诗,叶无眠忽然心头一动,背身说道:
“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