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儿,饱儿,怎么了?!哪不舒服,告诉阿兄!”
叶无眠抱起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滚的饱儿,连声叫着,脸都急白了。
“阿兄,肚子好痛痛,好痛!”
饱儿紧紧地拽着叶无眠的衣服,疼得眼泪哗哗直流,
“呜呜,我要是不在了,阿兄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小糕糕......”
“瞎说些什么呢!”
叶无眠大声地打断她,但更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令弟这是怎么了?还不赶紧请大夫?!”
不知什么时候,王朴也跟了进来,看着这一幕,同样焦急地喊道。
叶无眠回头瞪了他一眼:
“现在外头都封城戒严,上哪找的大夫!?”
“怎么不早说呀!”
王朴一拍大腿,喊道:
“北地来的最好的大夫,现在正在韩公府上。”
叶无眠一个激灵弹起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揪过王朴,几乎贴着他的脸吼道:
“快!”
半个时辰后......
有钱只能任性,有权才能嚣张。
即便外头如今紧张的环境,韩府横跨大半个江宁,不仅及时送来了一个白发满头的大夫,还附赠了四个婢女和两个跑腿的仆役。这也足可见韩熙载如今隐藏于纸面之下的权势,这也难怪他仅以一秘书郎之身,能让身为宰相的宋齐丘感到威胁。
“怎么样?”
叶无眠守在床边,看大夫把完脉、摸完额头,看完舌苔之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大夫缓缓起身,摇了摇头。
“我弟弟他,他......”
叶无眠忽然感到心头一阵空,整个人从头冷到了脚。
老大夫捋着胡子,还是继续摇着头:
“令弟没......”
叶无眠一把抓住大夫双肩,用力晃着,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不会的!大夫,你再想想办法,想想啊!”
老头子一下子差点被叶无眠晃得眼珠子都背过去了,一口气没喘上来,断断续续地说道:
“他没,没事,没事......”
叶无眠:
“呃?!”
老头子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旁边的婢女赶紧上来给他舒背抹胸:
“你弟他只是吃,吃多了,没啥大碍,咳咳咳,放心。”
见叶无眠还是一脸的迷惘,老头子鼓起了腮帮子,用手指撮了撮:
“吃撑了,郁气积,肠起堵,懂不?”
懂你个死人头,难道你话就不能一次过说完吗?!
叶无眠死死地克制住自己从腰兜里摸出一颗六角星点着了塞到他嘴里的冲动,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道:
“那接下来还有劳老大夫给写个方子了。”
老头子喝了两口婢女端过来的温茶,气也顺了不少,摆摆手便到书桌那边去开方子了。
叶无眠扫了一眼从被窝里露出头来,不好意思地偷瞄的小脑壳,无奈地摇摇头,转而走向一直守着房中的王朴:
“我们走吧。”
“啊?走,走哪?”
王朴有些转不过弯来。
“韩府。”
“这么急?要不明天也成。”
叶无眠率先打开房门,回过头来:
“人情债,不过夜。”
反正韩府派了婢女和仆役过来,就跑腿抓药煎药喂药这种事情,他们干得比叶无眠要专业得多。再说了,只要有叶无眠在,谅他们也不敢玩什么花样。
既然人家如此上道,急人所急,叶无眠也无需扭捏什么,赶紧去一趟了事,还了这人情,两不拖欠。
叶无眠骑着甑糕,跟着王朴驾来的马车,在江宁城中穿街走巷。虽然不时遇到巡城的兵马和搜查的路障,但王朴亮出一块太子东宫的令牌,便通行无阻地一路向前。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一幢大宅子前停了下来。
一早有仆役等候在此,熟练地接过马车和大黑马。也不用司阍通传,王朴直接带着叶无眠从侧门闪了进去。
一路穿月门,过长廊,目之所及,庭院里尽是奇石名花,墙壁上到处是名家字画,彰显着主人不凡的财力、权势和......逼格。
人还没到后院,一阵嬉闹笑语便传进了耳边。
转过影壁,只见正堂之中,十七八个人正在饮酒作乐。
当中上首,随意裹了条头巾,一把长长大胡子的便是韩熙载。而之前一众聚会议事的北方籍文武官员都在,如江文蔚、常梦锡等。行伍出生的马仁裕甚至敞开“胸毛”地在豪饮。
“哦,叶道长来了!”
韩熙载远远地看见前来的两人,脸上绽出笑容,举杯迎道。
座上众人,连同陪酒的歌姬们,全都望向了来人方向。
不约而同的,一双双眼睛全都瞪大了——
高挑壮实而不臃肿,一身看似普通的靛蓝细麻袍子,但那立式交领又带来异样的时尚;箭袖宽带,腰间没香囊也没玉佩,一柄朴实无雕花的黑鞘长剑未露锋芒却让人已感剑寒;一张轮廓分明得如同刀削冰雕般的脸,一头标志性的银灰色长发,那随意束起的逍遥巾。一见之下,堂上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起李太白的那首诗——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人究竟是个道士,还是个剑客?
没等众人心头浮出答案,叶无眠已在厅中立定。
“见过韩公。”
对方只是在榻上举杯,所以叶无眠也仅仅颔首问候。
但见礼完后,叶无眠这才正式地叉手,深施一礼:
“谢过韩公遣大夫救治吾弟。”
两次见礼,有轻有重,不卑不亢,分分明明,清清楚楚。
韩熙载一见如此,立马收起刚才那随意放浪的劲头,下榻迎了上去。
“叶道长言重了。你能过来,这是我韩某人天大的面子。”
说着,韩熙载拉着叶无眠坐到他的下首近侧。等落座后,便一一为叶无眠介绍起座上诸位。
叶无眠也一边跟各位见礼。
程序化的社交流程走完,众人的注意力又回归到之前的主流——畅饮之中。
叶无眠也一副客随主便的模样,既然韩熙载不着急着找自己说事,他也懒得去问。他过来这趟是还人情的,又不是来做家教的,非得从对方嘴里抠出问题来。
“叶道长此等英雄人物,岂可自斟自饮?”
韩熙载笑道,又转头朝着一直陪侍在身边的一席素衣的身影说道,
“花蝶姑娘,就有劳你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一声清脆的答应,那身影抬起头来,目光与朝着这边望来的叶无眠一相碰。
霎时间,叶无眠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按下了暂停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