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渐沉，天空泛起了微微的红色，天边的云朵被长风吹起，卷涌变幻，凝聚成一点青苍的色泽。
看来，离破晓已经不远。
那朵孱弱的花苞却在这一刻陡然获得了精神，变得饱满，丰厚，花苞里似乎充满了奇异的生命力，将会在朝阳升起的一瞬间，盛情开放。
莜箩眸中终于露出了一丝彩光，停止了饮酒，她的身子也随之坐正，以少有的肃然之容来迎接这朵花的开放。
这朵花究竟有何重要之处，竟令莜箩如此关心？
耶朔目光淡淡，亦凝视着这朵花。
莜箩若在等待，他便一起等待，就像一直以来那样，漫长的生命中，他们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等待。
莜箩唇间隐有一丝笑意，似乎这朵花即将盛开让她心情大好，悠然道：“你知道这朵花我等了多久么？”
“我本来有很多种方法，让它一夜之间盛开，但我没有，我宁愿等到它愿意开放的那一天。”
她注视着眼前的花，一抹微笑挑起在她唇际，“于是，我花了一千年另八个月。”
耶朔点头，嘴角含笑，微风吹拂着他垂在胸前的金色发丝，丝丝缕缕，似一抹抹流光般盈盈漾开，深蓝的眼眸没有了之前的阴冷狠戾，置身于这片花海中宛如神仙中人。
一千年另八个月，多么准确的时间，在那个时刻，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一个人，遭遇一道伤痕，或者快乐，或者不快乐。
“你种这朵花，是为了纪念这一千年另八个月？”
“不，我是在占卜。”莜箩眸中有些浅浅的伤感，“我们可以轻易看到凡人的未来，却看不到自己的，可我实在想知道未来的事，只好用这种笨法子了。”
耶朔重复了一次，“占卜？”
“是的，一千年另八个月前，有位上仙给了我这颗花种，可以根据花开的颜色，判断出未来的结果。”
莜箩淡淡而笑，“他说，未来越是难测，花开所需要的时间就越长，一千年另八个月，我是天女，我的未来一定很不好占卜。”
耶朔点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然后又看看这朵花，“这花会开什么颜色？”
“血红，或惨白。”莜箩幽幽看他一眼，手指怜惜轻柔地抚上娇嫩的花瓣。
“红色预示着什么？”
莜箩柔声道：“预示我不得好死。”
“白色呢？”耶朔微怔。
莜箩轻然一笑，“同归于尽。”随意而漫不经心，好似说的是别人的事。
耶朔沉默，这，不是预言，这是诅咒，她用一千年的时间，想等待的就是这两个结局中的其中之一。
疯狂、不顾一切，她爱那个男人，爱得已入了魔，不过，能看见天帝的长公主入魔，也算是无聊人生中，难得的有趣之事。
此刻月已西沉，星光尚未消失，天边的朝霞却越来越浓，浓得就像是血。
霞光中，莜箩抬头，悠悠道：“你说，我的命运，会是血红呢，还是惨白？”
朝阳的光芒照进她的眼睛里，她慵懒的眸子仿佛一面镜子，照出了繁花落尽时的荒芜。
耶朔微笑，沉默，不管是血红或惨白，都很有趣，不是么？
黎明就将来临，这朵预示着命运的花，即将盛开。
莜箩静静地看着它，几乎屏住了呼吸，一千年另八个月，等一朵花开，多么漫长。
血红，是不得好死，惨白，是同归于尽。
星辰拖起即将消失的尾光，在苍穹中缓缓隐没，紧紧闭合的花苞，绽开一道裂缝，风吹过的时候，会听到花在绽放时的疼痛。
裂开身子，以图美丽的刹那，千年的等待，换取一个命运的诅咒。
莜箩一瞬不瞬地盯着花蕊。
星的尾光，在这一刻掠过地平线，花苞，即将在这一刻盛开。
可它还来不及绽放，却已陨落。
耶朔的衣袖轻轻挥动，白光与朝阳刺目的光华同时降临，将孱弱的花瓣拂成漫天微尘。
莜箩静静注视着微尘，却无法看出花瓣本来的颜色。
耶朔一动不动，微尘吹进他的眼睛里，一点点沉淀出看透了世事的苍凉。
莜箩缓缓抬眸，静静看着他，柔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耶朔沉默片刻，缓缓道：“你不会有这样的未来。”
青苍的晓色笼罩着花圃，朝阳没有给这片园圃带来勃勃生气，反而剥离了月色掩映下那虚幻的美丽，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荒凉。
但耶朔那瀚海般的眸子，却在阳光中更加炽烈，耀眼，而又有些疯狂的艳丽潋滟之色。
“我改主意了，你既不会不得好死，也不会同归于尽。”
伸手轻轻抬起莜箩小巧的下颌，深蓝的眼眸里隐有笑意，“因为我突然觉得那样可能会很无趣，我不会让你有这样的命运。”
他的话温柔而又那样笃定，带着不容置辩的力量。
莜箩叹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若是我就是喜欢不得好死，与同归于尽呢？”
耶朔似是在慢慢咀嚼着这句话，良久，他缓缓道：“杀了她，你的未来就会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安排。”
莜箩知道他说的那个“她”是谁，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舍得？”
“不舍得又能如何？得不到便毁去，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么？只有杀了她，你就不会再不得好死，或者同归于尽，而我，或许也会得到永恒的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