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看着桌上的几只包，颜色和款式还有材质大不相同。可这些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管他什么奶昔白还是柠檬黄，什么荔枝皮还是小羊皮，在杨帆眼里每一只包都不过是一张账单，一张数额巨大让自己难以坦然承受的账单。
“嗯……”杨帆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仔细看下来的话，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比其他的要和自己的心意。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如实回答。因为跟吴亦可来过两次，杨帆对这里的包袋价格多少有些了解。吴亦可酷爱leboy，杨帆也觉得leboy在眼前这几只包里样式最为出众。可桌面上的其他款式显然要比这只粉色金链leboy便宜，尽管也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消费能力。
“我觉得还是这个白色的最好看吧。”杨帆指了指中间的一个白色鱼子酱皮链条小包。这个包的大小大概只有不到leboy的一半，摆在leboy的旁边像个玩具。
“是吗？”Monica的语气显得有些迟疑。“我怎么觉得这个最普通呀。”
杨帆听得出Monica对自己的回答并不满意。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喜欢白色吧。我买所有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选颜色的时候就会下意识选白色。”杨帆抓紧补充。“当然了我对这些东西也不太了解，还是以你的意见为准吧。”
听到这句话，Monica像是得到了批准，眼睛闪了一下。她从柜台上取下那只粉色小羊皮V纹的leboy，斜挎在身上，走到镜子前，转着圈照了许久，Sandra则一直在后面跟着她。
“这个颜色今年挺流行的，你拿的这个我们店也就这一只，一般不会撞包的。”Sandra热情地解说着。“而且boy真的太经典了，也适合比较年轻的女孩子，中号容量也挺大的，出去玩可以装不少东西。我们家的经典款你是知道的，现在又快十一月了，要是现在不买，下个月说不定就涨价了哦。”
Monica照着镜子，眼神牢牢地固定在镜子里的包身上，手则小心地抚摸着包盖和锁链。杨帆看得出Monica很喜欢这只包，但他内心里却并不觉得这只包好看，尤其是这个粉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粘腻感。但他不打算这样告诉Monica。他不知道这个包的具体价格，但总不会低于三千美金。杨帆感到十分肉痛，他仍存有一丝希望，希望Monica照一会儿，说对这个包并不是很喜欢，想要再去其他家逛逛，尽管他知道这样的希望非常渺茫。
Monica终于用那种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他了，杨帆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
“喜欢就买吧。”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了卡包，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Sandra。
Sandra礼貌地接过了卡片，冲杨帆点了下头，然后从Monica手里拿回了包递给一个同事，自己拿着卡片冲收银台走过去了。Monica高兴地一路小跑拉住了杨帆的胳膊，和他一起跟着Sandra去了收银台。
“亲爱的，你first name last name告诉我一下。”Sandra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问Monica。
“Zihan， Li。”Monica乖巧地回答。
Sandra又敲了几下。
“邮箱是zihan0220这个吗？”
“对的。”
Sandra把杨帆的卡片送进pos机，输入了金额，递给杨帆。杨帆输了密码把pos机递回去，机器发出欢快的出单声。Sandra利落地把小票撕下来，装进一个小信封，丢进同事已经打包好的黑色袋子里。
“亲爱的我们加个微信吧。”Sandra把东西递给了Monica，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以后有什么想找的款式或者想预定的随时发微信给我。”Sandra一边说，一遍翻出了自己微信名片的二维码。
“好的呀。”Monica把袋子背在肩上，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扫了Sandra的名片。
Sandra一直送他们到店门口，满脸堆笑地说了再见。Monica心情好得不得了，她大概没想到杨帆这么大方，二话没说就给她买了单。而此刻杨帆想的却是终于大功告成，解决了一件大事，终于可以放心地逛街。他虽然心疼刚刚刷走的一大笔钱，心情却也不自觉地轻松起来。
可是杨帆高兴得太早了。接下来他们又去了好几家店，Monica在这几家店试了一些衣服和鞋子，并且又多番暗示杨帆为她买单。杨帆觉得十分尴尬，他的预算不允许他再为Monica购买更多的东西，并且他原先认为这个包就已经完成了自己对Monica关于“惊喜”的承诺，现在看来Monica却不是这么理解的。每当Monica换上一件衣服或一双鞋子，问杨帆好不好看，杨帆都只说一句“还好”，便不再发表其他意见。他开始用不断刷手机的方式躲避Monica不断投来的楚楚可怜的目光。Monica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多番尝试未果之后终于开始摆起了脸色。
“我们走吧。”她阴沉着脸对杨帆说。
“哦。”杨帆一边盯着手机，一边敷衍地回答。听到Monica这么说，他像是被解放了一般，表情上没有变化，心里却如释重负。他拎着Monica刚买的包走在前面，Monica表情十分难看地跟在后面。她原本以为小小地发一通脾气让杨帆知道自己不高兴，杨帆就会转过头来哄哄自己，再转回之前的店里去帮自己刷卡。却没想到杨帆却没有理会她的情绪，直接掉头向停车场的方向去了。
下到负一层，有几对情侣和夫妻也在等车。杨帆不发一言，只是从包里掏出一张5美金的纸钞捏在手里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刚刚替他们泊车的墨西哥裔工作人员把车开了回来，帮他们打开了两侧的车门。杨帆把五美金递给那个工作人员，把Monica的包放到后座，然后钻进车里。
一路上杨帆都没有说话，除了偶尔看看右侧的后视镜，他几乎不把头扭向Monica所在的方向。Monica则坐在那儿，抱着手，没有玩手机，同样一言不发。杨帆感觉到有些尴尬，但他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样的尴尬。他以前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他确实经常和吴亦可闹别扭，但不是为着这种事由。从前每次和吴亦可出来逛街，杨帆偶尔也感到力不从心，但他的力不从心在于吴亦可所逛的商场和店铺里面的商品标价都超出杨帆的购买能力，而不在于要为了给对方买单而发愁。
才在一起短短不到一天，吃饭和买东西杨帆已经花掉了五千多刀，几乎是他两个月的生活费。他没有办法不严肃对待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看起来几乎很难有其他解决方式。如果要硬着头皮满足Monica所有的需求，他很快就将交不起下个学期的学费——更何况一个学期的学费也只是三四个包的价格。他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对Monica进行更多的了解就盲目地和她在一起。这么一来，自己算是主动断绝了自己和吴亦可还有Jesse的所有后路。可他不想就这么算了，因为买了一个包就跟人分手，这样的事若是被Monica说出去，自己的名声一定不会好听，更何况他觉得若是现在分手，自己实在太亏。
可同时他又不想低头，他已经认定如果他要主动低头，另一笔高额消费将近在咫尺。他在等待，也在寻找合适的契机，一个能不费一枪一单把当下的尴尬化解的契机。
正在这个时候，姜宇浩的电话打了进来。原来他已经从Arcadia回来了，却因为没有钥匙进不了车库和家门，所以问杨帆是不是在家。杨帆有些担心，姜宇浩既然回来了，自己最好应该把车钥匙还给他；而这么一来Monica就会发现这辆车不是自己的，那她会怎么看自己？他心中十分忐忑，但还是不得不按照导航的指示开回家。
到了楼下，杨帆很快注意到公寓楼下车库边上停着一辆扎眼的黄色保时捷911。他从未在地库里见过这辆车，估计是公寓里某个住户家的访客。车打着双闪，似乎是暂时停在这里等着什么人。杨帆绕过他，摁开了车库门遥控开关，车头向斜下方钻进了地库，而那辆911也快速地趁车库门关上之前尾随着杨帆进来，横在了杨帆的车前面。杨帆有些讶异，不知道这辆车停在这儿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没有下车，直盯着这辆车。
只见这辆车副驾驶的玻璃缓缓降下，姜宇浩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驾驶室。他打手势让杨帆把车倒进后面的那个车位，把前面的车位留给自己。
杨帆一愣，不知是为了车还是为了车里面的人。Monica也愣住了，终于打破了沉默和杨帆说话。
“你们认识吗？”
杨帆缓缓地把车倒进自己家那个一直空着的车位，面无表情地盯着倒车影像说：
“我室友。”
Monica张了张嘴，然后用上牙咬住了嘴唇，眼珠滴溜溜转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念头在脑海闪过。姜宇浩的小黄车向左前方转了半圈，然后亮起了倒车指示灯，蹭地一下开进了杨帆前面的停车位里。几乎是同时地，杨帆和姜宇浩打开了自己那侧的门，走了下来。Monica也紧跟着下来了，当然，她没有忘记已经在后座躺了一路的包。
“你吃午饭了吗？”姜宇浩关上了车门，对杨帆说。
“还没呢。”杨帆也关上了车门。“你吃了吗？”
“没呢。我刚送我姐去机场。”
“哦对了，这是Monica，我女朋友。昨天回来的时候看你在打游戏就没叫你。”
“哦hello。”姜宇浩往Monica的方向瞥了一眼，敷衍地打了个招呼。Monica原本听到杨帆介绍自己，还正色一番，想给姜宇浩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却没想到姜宇浩眼神没在她身上多逗留哪怕一秒钟。
“我本来想叫你一块儿吃午饭的，既然你女朋友也在先算了。”姜宇浩一边说，一边和杨帆一起往电梯间走去，Monica跟在后面。
“要不咱仨一起吧，我请客。”杨帆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过渡和Monica的这段尴尬期。
“算了，不太方便。”姜宇浩拒绝了他。“有点儿事儿想单独跟你聊聊。”他看起来有些严肃。
“啥事儿？着急吗？”杨帆追问。
“有点儿。不过没事儿，你先陪女朋友吧。”姜宇浩十分大度地说。
杨帆看了Monica一眼，而Monica也刚好想要表现出一副懂事的样子，于是她对杨帆说：
“我没事啦，我可以找我朋友。你们去吧。”说完，她冲二人挤出一个甜甜的笑。
“那。”听Monica这么说，杨帆便不打算再推脱了。“那好吧，你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带回来。”
“嗯……如果顺路的话我想要一块ladyM抹茶千层。”Monica娇俏地说。
“好。”说完，杨帆把家门钥匙掏出来给了Monica。Monica拿了钥匙，自己进了电梯。杨帆则跟姜宇浩二人重新回到了车位那儿，上了姜宇浩刚刚开回来的那辆小黄。
“吃啥？”姜宇浩一边启动了车，一边问杨帆。
“我都行啊。”杨帆并不太关心吃什么，他只关心姜宇浩将要跟他说什么。
“那我往chinatown开了啊。”说着，姜宇浩把车拐出了停车位，紧接着又停下了。
“你去把车库门遥控拿下来吧。”姜宇浩对杨帆说。杨帆这才想起来姜宇浩刚刚为什么紧跟着自己的车钻进车库，因为他新开来的这辆车上没有遥控器。
杨帆拿了遥控器，重新坐回车里，把遥控器别在姜宇浩前方的遮阳板上。
“回来之后你别忘了拿另一个啊，在厨房抽屉里。”说着，姜宇浩摁开了车库大门，一跃从地下出现在地上，拐了个急弯，奔着405高速去了。
911是保时捷最具有代表性的车型，杨帆还没来得及欣赏这辆车的外观就坐了进来。他越来越羡慕姜宇浩居然能有这样好的运气，一个人把什么好事都占了。他很想和姜宇浩聊聊关于这辆车的话题，但他想起姜宇浩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打住了。
“你要跟我说什么事啊？”杨帆问道。
“啊？”姜宇浩愣了一下。“哦，没什么事儿，看你们有点儿尴尬，解救你一下。”
“你怎么看出来的？”杨帆十分疑惑，他和姜宇浩见面才不到一分钟，姜宇浩就看出自己和女朋友闹了矛盾，并且迅速决定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解救自己？
“我怎么看出来的不重要。”姜宇浩以他一贯不卑不亢却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重要的是我猜对了。”
杨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由这段简短对话引发的诸多想法杂糅在一起，让他难以找到一个合理的表达顺序。他很想一吐为快，把今天逛街的时候产生的不愉快一股脑告诉姜宇浩，可他实在太要面子了，他一直觉得在姜宇浩面前自己没什么底气，虽然他知道姜宇浩对待自己大概也没持着什么优越感。说到底，他甚至不觉得Monica作为女朋友让自己为她消费有什么大问题，问题只是在于自己没有那么多钱罢了。可是他不知道除了姜宇浩，自己还能对谁说出这些心里话，还能从谁那里寻求建议。所以他打算用一种审慎的，既能保留自己面子，又能把问题想尽地表达清楚的方式。
“你记得我跟你说的她看上那串项链的事情吧。”杨帆说。
“记得，不就昨天吗？”姜宇浩拐了个u型弯，上了高速入口的匝道。“我看她刚才提了个袋子，你没给她结账？”
杨帆抿起嘴巴，沉默良久。
“我说心里话，”他又停顿了一下。“我觉得Monica可能跟我在一起想法没有太单纯——我的意思是，我确实没什么钱——但我觉得她实在是太奇怪了。我以为我给她买了那个包，昨天那事就了了，完事儿她还是不停地暗示我给她买其他的东西，都不算是暗示了，我觉得那些店员肯定都能看出来她的意思。”
杨帆突然意识到自己越说越激动，语速越来越快。于是他干脆停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姜宇浩则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见。迟疑了许久，姜宇浩甩出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