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怜的兄弟——别哭了!”二崴走上前,他紧紧拉着这个叫狗乘的男子的手说,“同你一样哩,我们也是鼠疫症患者,我们也是被村里人遗弃了,我们同你一样啊,我的好兄弟——”
水生也走了过来,水生抹着模糊的泪眼对狗乘说:“别伤心了兄弟,我们都一样哩!我们都是鼠疫症患者,我们都是孤独无依无靠的人,既然没有人愿意和我们在一起,那从今往后,我们就在一起吧!”
狗乘止住了哭泣,他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栗着。狗乘真是惊讶极了,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眼前的这两个陌生人居然也是鼠疫症患者,他感到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二崴水生把狗乘从地上慢慢拉起,两人搂着狗乘,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并不停地对他说着些宽慰的话。
渐渐地狗乘的心情就缓和了许多,虽然不再说什么,但在狗乘心里却是涌动着阵阵暖意。
半个月亮已经悄悄爬上了天空,在洁净的半空中显得是那样的显眼。虽然西边的太阳已完全隐去,但天却还没有完全黑透,低垂的天空一半呈现着暗红色一半呈现着淡墨色。整个世界仿佛处于一种半明半暗之中。
二崴和水生就把狗乘带回了村里,带进了他们的那间土屋。忽然间那狭小的土屋便显得有些热闹起来。
狗乘的不期而至,不仅使土屋内又多了份人气,而且狗尾巴村似乎也因此慢慢恢复了不少生机。没待上几日,狗乘整个人的精神面貌恢复了不少,看上去心情也是不错。
接下来的日子里,三人开始如往常一样,白天出去挖野菜,下午则一块到河边钓鱼。每当夜晚来临,空荡荡的狗尾巴村便显得更加安静。无所事事的三人偶尔也会在土屋前那片空地上生起一堆篝火。围着那堆篝火,三人快乐地舞着、唱着。虽然日子过得简单,三人倒也是感到滋味悠长。
忘却了心中的忧伤,忘却了遭村人遗弃的鼠疫症患者。此时此刻,三人都沉浸在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份轻松与快乐之中。
两天过后,细心的水生终于发现狗乘的两条腿上也烂出了许许多多的黑洞。这些黑洞,正汩汩地朝外泛着灰褐色的液体,散发着阵阵的恶臭。
望着自己的这副烂腿,狗乘心中黯然神伤。狗乘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病症已入肌理,不久的将来自己或许即将死去。
其实,患上鼠疫症之后两腿慢慢开始腐烂,这几乎是所有鼠疫症患者共同的命运。只要患上鼠疫症,每个患者都会先从腿部开始烂起,而后是两手和胳膊溃烂,再而后便是扩展到全身所有肌肉,最后留给世人的只有一具明晃晃的白骨。
看到自己的这双烂腿,想到病症正在自己体内肆意奔走,想到将来自己最终要成为一堆散落在荒野中的白骨,狗乘的情绪瞬间便又低落起来。
“我来给你治腿伤吧!”和上次给二崴治腿时一样,水生热心地对狗乘这般说道。
侧着脑袋望着水生,狗乘就张大了嘴巴显得非常诧异。同上次二崴一样,狗乘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水生居然会治疗鼠疫症,在他看来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狗乘咧着嘴呆愣着,一会他便笑了起来。
水生也笑了。而后水生便一脸认真地对狗乘说道:“真的狗乘,我真的要给你治疗腿伤,你这腿上的病一定得要趁早治一治!”
说完水生就拉着狗乘的胳膊准备把他放到门板上。
狗乘的身子轻飘飘得如同一个稻草人。在二崴的协助下,水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狗乘摁在了门板上。
接下来,水生又按照相应的法子给狗乘绑上了腿、捆上了手、蒙上了眼。因为有了二崴在一旁协助,一切操作都是行云流水顺顺当当。
狗乘当然不知水生是如何治疗腿伤的,在被摁到门板上之时,狗乘仍在嘻嘻笑着。在狗乘看来,为了治一下烂腿,这水生也未免太过郑重其事太过兴师动众了吧。
同上次给二崴治腿时一样,水生举着油灯仔细地寻找着狗乘腿上的那些烂洞。一旦发现烂洞,水生就会迅速地拿着灯盏一只只照着去烧。
水生一手举着灯盏,一手把狗乘的一双烂腿拧来拧去反反复复地寻找。水生寻找得非常仔细认真,他一边仔细辨别一边还不时地把鼻子凑至狗乘烂腿上那些可疑之处认真地嗅着。之所以这般仔细认真,水生是害怕漏掉某个细节最终导致终生之憾。面对狗乘这双烂腿,为了稳妥起见,水生也只能是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想法。在水生看来,如果因为自己的粗心而疏漏掉某个细小的烂洞,那真是太罪孽深重了!
这一次,水生倒并没有像上次帮二崴治腿时那样也堵上狗乘的嘴巴。或许在水生看来,应付狗乘这样一具轻飘飘的稻草人其实倒也没必要太过认真。
因为双眼被蒙,手和脚也被捆绑,于是嘴巴便成了狗乘最后唯一可以使用的武器。那水生在一旁烧,狗乘就痛得在门板上大声叫骂起来:“狗日的水生,我操你妈,狗日的水生,我操你妈!”
骂完水生,狗乘又骂二崴:“狗日的二崴,我操你妈,狗日的二崴,我操你妈……”
躺在门板上的狗乘不停地扭动着身子,豆大的汗珠从他脑袋的两侧“滴答滴答”地滚落。一会工夫,狗乘额头上便鼓出了粗壮的青筋,就像趴着的几条硕大的土蚕在不停地蠕动着。
二崴和水生并不理会愤怒不已的狗乘,站在狗乘跟前,两人依旧在心无旁骛精妙地配合着,水生掌灯,二崴搜寻;水生烤好,二崴就不失时机干脆利落地往烧好的洞内塞进一只泥丸……
起始狗乘躺在那里还像模像样地干嚎着,可嚎着嚎着他的气息便渐渐消了下去。等水生把狗乘腿上所有的烂洞全部烧完后,那狗乘口中似乎早已是只有出气而没有进气了。
躺在门板上的狗乘一直昏迷不醒,他的口中始终在含混不清地唠叨着什么。
望着奄奄一息的狗乘,二崴和水生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二崴和水生拧了一条破旧的湿布轻轻敷在狗乘的额头上,而后两人便提了鱼竿去河边钓鱼去了……
狗乘的腿完全好转已是十多日之后的事了。
此时的狗乘看上去好像比先前更加虚弱不堪。狗乘感到两边的肋骨一直在隐隐作痛,这是因为在治腿时嚎得太厉害而留下的后遗症。
虽然看上去更加虚弱,不过狗乘的精神却是大为好转,之前他一直感到脑袋晕乎乎的,现在似乎倒也清醒了许多。尤其让狗乘感到无比欣慰的是,他发现自己那双令人恐惧的烂腿还真的好了不少,肉也不往下掉了,水也不朝外淌了。久久地盯着自己的这双烂腿,狗乘感到真是不可思议。
虽然高烧过后在嘴唇上留下了一排鳞次栉比的水泡,但这并不防碍狗乘内心的那股兴奋。爬下门板之后,狗乘便开始围着土屋小心翼翼地跑了两圈。跑完,狗乘就在那左看看右瞧瞧,居然发现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狗乘仰天在那“啊——啊——”地大吼了两声,狗乘心里真是开心极了,仿佛胸口的那股憋闷之气终于得到了释放。狗乘忽然明白,水生和二崴合谋的那场痛彻肺腑的治疗,原来真的给他换来了一个崭新的希望!
白云悠悠,流水潺潺,一切似乎都在漫不经心地流淌着,一切又都是显得如此风轻云淡。治好了狗乘的一双烂腿,二崴、水生、狗乘三人暂时定定心心地在土屋内居住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人的生活也开始慢慢进入正常轨道。
在没有人前来打扰的日子里,三人的日子过得平和而安宁,好像人世间的一切人和事都已和他们无关。在这种恬淡的日子里,三人一时倒也忘却了他们其实都是鼠疫症患者。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精神状态,看上去三人都要也比先前好了许多,每个人的脸上开始闪耀着鲜亮的光泽,荡漾着轻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