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二崴终于从那扇布满裂隙的门板上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
落到地上之后,二崴站在那里活动活动了四肢转了转脖子,他感觉一切还行。二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皮肤早已变得皱如核桃,纵横交错的沟壑里躺满了一堆已经死去了的皮肤,就像是一层被烤焦了的红薯皮。
水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二崴在村里转悠了一圈。虽说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二崴却是感到神清气爽浑身通透,整个人的心情也是好了不少。
走了一会,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吃力。二崴和水生就在那长满青草的大地上盘腿而坐。此时的天空透蓝透蓝,四周空气清新怡人。一朵朵白云被微风欢快地一路驱赶着。嫩绿的青草在阳光下泛着剔透的光泽,清澈的河水合着节拍不停地往前方翻滚。微风徐徐吹来,到处弥漫着阵阵清新的味道。
没有行人,没有芜杂之音,此刻的狗尾巴村显得祥和而安宁。
环顾四周,极目远眺,二崴水生发现整个狗尾巴村显得空旷而窎远,仿佛完全进入了一个敞亮透明的世界。
默默地坐在那里,二崴狗乘两人的心境也慢慢变得空旷悠远起来。
水生望了望二崴,二崴也望了望水生,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不过,欢乐的时光总是让人感到短暂。
几天之后,二崴却忧心忡忡地对水生说道:“你看看水生,我这腿上的肉还是在噼噼啪啪地往下掉着,一直这样下去,我这腿上的肉恐怕迟早是要掉光的吧!”
水生这才注意到二崴的两条腿已经像两根枯萎的树桩,除了黎黑皲裂之外,他那两条腿上确实还烂出了不少阴森森的黑窟窿。远远瞧去,那些千疮百孔的黑窟窿就像许许多多的鼠洞。
“不会的!”水生搓着手掌安慰着二崴,“不会的,不会的,这个肯定会慢慢好转起来的!”
尽管看上去水生说得若无其事,可是在二崴的脸上还是有一大堆愁云在不断地堆积。
二崴非常担心,照此发展下去,在自己未死之前这双腿很可能就要烂光,真的到那时恐怕连个完整的尸骨都没有了。
“不会的,不会的!”水生仍这般强调着,水生说,“这个我会治,你只要听我的,我就可以治好你的这双烂腿!”
“是么——?”二崴愣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水生。二崴显然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他水生怎么可能会治疗自己的这双烂腿呢?
“是的!”水生说,“我可以治,只要你听我的,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按照我的方法来做,我保证可以治好你的这双烂腿!”
虽是将信将疑,但二崴心中还是满怀着一丝希望。二崴心想,自己的这双腿都已烂到这种地步了,还能怎样呢?既然水生说这腿能治好,他应该是有办法治的。
二崴不再说什么,他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在二崴的心中,其实他还是对水生抱有一丝希望。
为了增加些力气好给二崴治疗一双烂腿,晚上,二崴和水生又熬了些稀粥。水生自个先“呼哧呼哧”地喝下两大碗,然后他又吩咐着二崴说:“二崴,你也把这两碗稀粥给喝下,完了之后,我就好好地给你治疗这双烂腿!”
“真的,你真的能治我的这双烂腿——?”水生刚说完,不想二崴却又犹犹豫豫起来。显然对于水生的说法,二崴心中还是存着不少疑虑。
“你先把粥喝了吧,长些力气!”水生说,“等你把粥喝了,我就给你治,你不喝,我就不治!”
此时的水生威严得如同长官,说话的语气已没有了丝毫的商量余地。
二崴便不再犹豫。他爽快地捧起了那稀粥,然后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把一碗稀粥全都喝了下去。喝下一碗,二崴又舀了一碗“咕咚咕咚”地全部喝完。
喝罢,二崴把碗丢在一旁,他用黑乎乎的大手抹了一下嘴问水生:“你说,该怎么治?”
水生并不急着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门外。此时,屋外已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狗尾巴河的水在欢快地流淌。
水生收回目光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水生就缓缓地对二崴说道:“你先躺下吧!”
二崴就很听话地爬到了门板上。在这块破败的门板上,二崴发现至今还残留着前些日子自己所留下的痕迹,没想到这才隔了几日自己又躺了上来。
躺在门板上,二崴面孔朝上,双腿弯曲,显得恭恭敬敬,此刻的二崴温驯得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水生不知在何处寻了一条破烂的裤子,他对二崴说:“眼睛是要蒙上的,你先把眼睛闭上吧!”
水生一边说,一边就把那条破烂的裤子紧紧地箍在了二崴的眼睛上。
蒙了双眼,水生又对二崴说:“你得将手脚都搁平了!”
躺在门板上的二崴非常听话,他果真按照水生的要求很快将两手两脚都伸直了。
二崴躺平伸直,水生却在土屋内转了好几个圈。水生是在寻找一条可以用来捆绑的绳子。
非常可惜的是,水生在土屋内兜了两个来回,却始终也没能找到一根合适的绳子。水生摇了摇头。无奈之下,水生只得抽下自己腰间的裤带把二崴的双手给绑好。接着,水生又把二崴腰间的那条裤带抽下。很快,水生三下五除二,他又把二崴的双脚也给绑了个严严实实。
“手脚也要绑上的呀?”躺在门板上的二崴疑疑惑惑地问道。
“要绑的!”水生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治好你的两条腿!”
“嘿嘿,水生你弄得还倒像那么一回事哩!”躺着的二崴显得有些嬉皮笑脸,他觉得水生做得也未免太夸张了,治病就治病吧,哪需要这样五花大绑着呢!
“你不要再说话了!”水生说道。说完他就伸手轻轻拍了拍二崴左右脸颊,接着顺手拿了一双破袜子使劲塞进了二崴的口中。
眼睛被蒙上了,口被堵住了,双手和双脚也被绑上了,躺在门板上的二崴似乎就成了一具任人摆布的道具。
直到此时,什么也看不见的二崴才真正感到忐忑不安起来。二崴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跃着,就像有人在他的胸膛内不停地抡着锤子。
二崴的大脑在飞速地转动,他在做各种各样的猜想。想着想着,二崴就感到很是恐慌,没有了反抗能力的二崴,不知水生接下来究竟会如何为他治疗这双烂腿。
将二崴绑得妥妥帖帖后,水生并没有立刻为二崴治腿,而是慢慢地后退了好几步远。站在不远处,水生侧着头静静地看了一会二崴,他的口中似乎还在念念有词。
看了一会,水生朝掌心吐了一口唾沫,双手合着搓了搓。接着,水生又往掌心哈了一口气,把左脚使劲朝地上跺了一下,做完这些,水生这才慢慢走到躺着的二崴的身边。
水生取过事先搁在一边的那只破碗。那只破碗里盛满了清水。水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用嘴满满地含了一大口水。水生弯下腰俯下身子,只见他“噗——”地一声把口中所含着的水均匀地在二崴的两条腿上巽了一遍。巽完,水生又用双手在二崴的双腿上仔仔细细地拍打着。
拍打了一阵子,二崴的两腿就完全变得通红起来。做完这些,水生就把一旁的油灯取了过来。
水生小心翼翼地把油灯的火苗朝上拨了拨。待火苗被拨到有手指这般高的时候,水生稍稍定了定神,又往肚里深深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水生忽地就把那灯火迅速移至二崴腿上的溃烂处开始炙烤起来。
在灯火凑近二崴烂腿的那一刻,土屋内立时就升起了一阵黄烟。橘黄色的灯火像被烫痛了似的在突突地左冲右突着。
在油灯的燃烧下,二崴的烂腿不住地发着“噗噗”的炸响,并且时不时地有油脂拖着一条长长的黄色尾巴飞溅而出。瞬间整个土屋内就弥漫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将二崴腿上的烂洞烧至如同黑色的木碳后,水生便用一只泥丸使劲地摁进那只黑洞内。抹平,敷好,然后,水生便举着油灯再继续去烧另外一只烂洞……
正当水生埋着头聚精会神地烧着的时候,忽然就有一股腥黄的尿液从二崴的裆间飙了出来。滚热的尿液正好浇了水生的一脸,连他手中的油灯也差点被浇灭。
正在专心做事的水生完全没料到会有一股尿液迎面喷来,惊得他执灯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不过还好,虽遭遇风险但水生手中的油灯并没有因此而被碰翻。
水生用手抹了一下满是尿液的脸,他咂了一下嘴,虽然觉得口中有些咸,但他也管不了许多了。水生眨了眨眼重新调整好情绪,然后便举起油灯神情专注地又继续给二崴烧起腿上的其他那些烂洞……
大概四五支烟工夫过后,水生总算烧完了二崴腿上所有的烂洞。经过这番高强度的紧张劳作,此时的水生感到脑袋发晕四肢僵硬,他累得连腰板都快直不起来了,那举油灯的左手更是在不停地打着颤。
水生掰着二崴的腿仔仔细细数了两遍,水上发现,在二崴的两条腿上大大小小总共烂出了五十一只洞。
“五十一只啊,整整烂了五十一只洞呐!”水生嘀咕着感慨着,他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水生满头大汗地坐在那里,他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息。为了给二崴补好这些烂洞,水生整个人几乎累得已快要虚脱。
喝了两口水,喘了一会儿气息,慢慢地水生终于感到一直跳动着的心脏平复了不少。直到这时,水生似乎才忽然想起躺在门板上的二崴还被捆绑着。
水生有气无力地放下油灯,他走过去手脚麻利地解开了蒙在二崴眼睛上的那条破裤子。这时水生才惊讶地发现,二崴眼眶内那两只可怜的眼珠都已拼命地逃到了眼皮的上方。
“还同我来这一套!”水生颇有些开玩笑地这般说道。水生觉着二崴的模样太滑稽可笑了。
说完,水生又伸手去拔掉塞在二崴口中的那双臭袜子。令水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手还没有完全离开,二崴口中便立时有一丈多高的污物直接喷向了他。
水生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大跳。水生发现自己刚刚辛辛苦苦劝二崴喝进去的两碗稀粥居然全都白忙乎了。
水生看到二崴在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息,汗水已经濡湿了二崴的全身,他的肚皮就像狗尾巴河的波涛一样在不停地上下翻滚着。
“我——要死——了——”二崴像是对水生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这般说道,“我——我快——要死了——”
“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望着二崴那沁满汗珠的额头,水生不停地安慰着他,“你不会死的二崴,你腿上的病毒已全部被我给烧死了,你不会死的……过不了两天——你照样就可以下来走路了,听着——你不会死的,你相信我!”
二崴根本没听进水生说的话,躺在门板上的二崴依旧这般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二崴的声音愈来愈轻愈来愈微弱,慢慢地他就轻轻闭上了双眼,直至完全没有了声响。
在极度的痛苦和疲惫之中,二崴终于又昏睡了过去……
二崴——并没有死。水生说得一点没错,两日之后,二崴真的能够下地走路了,只是他的两只眼眶似乎显得更加幽深。
到了第五日,二崴的腿上已完全没有了痛感,水生在治疗过程中加塞在他腿上的那五十一只泥丸如弹珠般都先后滚落了下来。对于这些泥丸,二崴显得颇为珍惜,他忙前忙后地把这些滚落的泥丸全都一一寻找回来,然后专门挖了一只洞穴把它们一并埋葬。对于这些外来泥丸,二崴就像对待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件一样给予了无上礼遇。
那些泥丸滚落之后,在二崴的两腿上也就永远地留下了五十一只阴森森的黑洞。这些洞穴边缘光滑锃亮,油光可鉴,像是一只只大大小小倒置的杯口。让二崴甚为欣喜的是,他发现自己腿上的肌肉真的不再一块一块地往下掉了,所有的腐烂之处都开始变得鲜润起来。
二崴心中无比愉悦,水生说得还真没错,水生确实没有欺骗自己。
没有了痛感,也没有了臭味,二崴觉得十分满意。让二崴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就是现如今走起路来有些头重脚轻左右摇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