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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天津保旅会议

在日军登陆的时候,李鸿章在天津的衙署也是一片忙乱,滴滴答答的电报收发声彻夜响个不停。李鸿章手里紧紧地攥着一纸译好的电报,电报上说,日军已经突破鸭绿江并攻占了九连城。

正当李鸿章眉头紧锁、烦躁地来回踱步的时候,驻守大连湾的总兵赵怀业又发来电报,称日本兵已在花园口登陆,请求速派援兵增援。日军兵分两路的态势已经很明确了,但这时李鸿章手里哪里有兵可调?他唯一的办法,也只能令诸将领各守营盘,以静待动,仅此而已。

至于北洋舰队这边,由于在黄海大战中“定远”“镇远”“靖远”和“来远”等各舰的损伤都十分严重,舰队正停泊在旅顺船坞中日夜赶班,抢修受伤舰只。提督丁汝昌虽然有伤在身,但也不时地进入船坞督工,催促赶紧修理,尽早出海。

“来远”舰是损伤最严重的,甲板烧得几乎只剩下个架子,因而修复的工期拉得很长(就这点而言,当时日本船坞的建造和修理能力远在旅顺之上)。但是,朝廷对北洋舰队毫不了解,而且还十分不满,他们不时地发电报责问:北洋舰队为何不出海巡游,是否胆怯避战?

因此,丁汝昌只得令船坞工匠尽快抢修,并在尚未完全完成修理的情况下带领舰队出海巡游。在黄海巡航一圈后,丁汝昌带领舰队返回威海卫,以补充弹药和给养。在日军登陆花园口的第二天,曾有两艘日本军舰前来威海口挑衅,丁汝昌接报后,立刻令各船升火,随后亲率“定远”“镇远”“济远”“靖远”“平远”“广丙”6舰和两艘鱼雷艇出击。

日本军舰见北洋舰队大队出战,调转方向逃走了。

由于当时通讯和侦察水平的落后,北洋舰队对日军在辽东半岛花园口的登陆毫不知情。直到10月28日,李鸿章发电报给丁汝昌,命令他亲率北洋舰队前往大连湾大孤山一带巡查,以探明日军的登陆情况,丁汝昌才得知日军已经在辽东登陆。接到命令的当天晚上,丁汝昌便率领前两天出战的六舰和两艘鱼雷艇离开威海,前往旅顺一带探察。

当天晚上,凉风习习,星光不见,除了机器的轰鸣声外,海面上一片平静。在海风的吹拂下,北洋舰队各舰劈开层层波浪,在茫茫大海上快速前进。晚饭后,提督丁汝昌来到甲板上,看着前方这片黑沉沉的海域,不禁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一个多月前,北洋舰队还有13艘战舰,但在丰岛海战和黄海大战后,舰队损失了“广乙”“致远”“经远”“超勇”“扬威”“广甲”6艘军舰,邓世昌、林永升等优秀的将领和英勇的水兵们,都在不久前的战火和硝烟弥漫中永沉大海,壮烈殉国,他们战死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想到这里,丁汝昌心里不禁有点酸楚,对自己和北洋舰队的前途命运感到担忧。

“定远”舰的管带刘步蟾不久也来到甲板上,他走到丁汝昌的身边,手扶栏杆,欲言又止。两人看起来都是心事重重,默默地看着前方的海面。过了一会儿,丁汝昌突然发问:“刘大人,你说我们这一去,倘若遇到日本舰队,我们可有胜算?”刘步蟾摇了摇头,沉吟了半晌才说:“如今我们舰艇大都有伤,且舰少力薄,如果日本大队出击,恐怕凶多吉少。”

丁汝昌又问:“你看这旅顺能否守住?”刘步蟾说:“日本陆军登陆的都是万人大队,兵力集中,有如风云席卷而来,而我防军都是分兵把守,人数不过千,一旦接战,岂不是以卵击石?”丁汝昌听后,遥望远方,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时,海面上开始下雨了。风吹舰旗,雨洒大洋,淅淅沥沥,如诉如泣。

第二天的一大清早,昨夜大片的乌云已经不见踪影,大海依旧是碧水粼粼,海面上一无所有,还是和往常一样空旷和寂寞。天亮后没多久,北洋舰队便到达了旅顺。令人吃惊的是,日军在花园口登陆的消息传开后,旅顺已经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丁汝昌本想抓紧时间对受创的舰艇再进行一次维修,但船坞里的工匠们很多都已经逃散,一时间连人都找不到了。

无奈之下,北洋舰队匆忙补充了燃料和炮弹后,丁汝昌便率舰队再次出海,前往大连湾巡查。走到一半,丁汝昌和刘步蟾一商议,觉得舰队的兵力过于单薄,舰伤又尚未完全修复,“定远”和“镇远”两舰的锚机也需要修理,随后又下令舰队返航回到了旅顺。

11月6日,也就是日军攻陷金州的当天,远在天津的李鸿章同时接到了两份电报。

一份电报是朝廷发来的。在电报中,光绪皇帝心急火燎地指示李鸿章:“日军进逼金州,旅顺万分危急。日军在中国登陆,必有贼舰停泊并来往接济,你速令海军各舰前往游弋截击,阻其后路,不得有误!”

李鸿章听身边的幕僚念完电报后不免苦笑,心里暗叹道:“日本舰队全队出动,北洋舰队现在这几艘军舰,哪里还有能力主动截击?这岂不是用鸡蛋碰石头?”

幕僚又拿起第二封电报报告说:“中堂大人,这是北洋舰队提督丁汝昌发来的。”

李鸿章听后急切地道:“快念!”

幕僚说:“丁提督说昨日有日本军舰窥测旅顺,当即被炮台击退。大连湾形势吃紧,丁提督想将舰队撤回威海卫。”

李鸿章听后十分不悦,他气呼呼地从幕僚手中接过电报,细细研读。

丁汝昌报告说,北洋舰队有三个担忧:一是大连湾一旦失手,日军必定从后路进攻旅顺,北洋舰队在港内,起不到防守的作用;二是旅顺港的口门窄小,一旦日本舰队从海面进攻,北洋舰队不能整队出击,特别是“定远”和“镇远”两艘主力铁甲舰,出港必须等涨潮时,万一情况紧急,想冲出港内也不是易事;三是倘若日本舰队晚上来袭,特别是鱼雷艇夜间偷袭,北洋舰队缺少快炮,恐怕难以防备。

李鸿章看后大怒,将电报掷于桌上,厉声道:“丁汝昌等人尚未接战,便如此慌张,着实可恨!”

恼怒归恼怒,冷静下来想想,李鸿章觉得丁汝昌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于是令幕僚复电:“旅顺乃是水师口岸,一旦船坞有失,舰队断不可全毁。旅顺口外目前是否确有日舰,须先探明再定进止,见机行事,且勿慌张!”

11月7日,丁汝昌接到李鸿章的电报后,随即下令北洋舰队离开旅顺,驶回威海卫。当天晚上,日军攻占了大连湾。

说来讽刺的是,大连湾失陷的这天,正好是慈禧太后的六十寿辰。令慈禧太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场筹备了数年并耗费上千万两白银的万寿庆典,原本是喜庆的高潮,但最后还是被小日本的隆隆炮声给扫了兴致。

这一天,慈禧太后在前往皇极殿接受光绪皇帝和文武百官朝贺的路上,一直脸色阴沉,十分不高兴。

因为战争,原本在颐和园举行的万寿庆典最后只好简化到紫禁城里举行。虽然紫禁城里四处张灯结彩,宁寿宫的大戏锣鼓也已经敲响,但进进出出的大小官员们却个个神色紧张,交头接耳,前方战场的小道消息把刻意营造出来的喜庆色彩给冲得所剩无几。

这一切,慈禧太后都看在眼里,她心里这个气啊,真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想当年,慈禧太后四十寿庆的时候遇到亲生儿子同治皇帝病危,没有心思去搞什么庆典;五十寿庆的时候本想热闹一下,可偏偏又遇到和法国人开仗;现在六十寿庆了,也没有安生日子,连这小日本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慈禧太后心想,我为大清辛辛苦苦操持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皇帝也亲政了,我也该好好享享福了,可怎么每次大寿都碰到这样或是那样的倒霉事呢?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这都招谁惹谁了?

慈禧太后越想越气,恨不能杀几个人来泄心头之愤。在光绪皇帝、各王公大臣和奉旨请安的各省总督巡抚面前,她尽管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但心里却依旧十分不痛快。在贺寿的朝拜仪式草草结束后,各王公大臣退了朝,慈禧太后便把光绪皇帝叫到一边,狠狠一顿痛骂,骂皇帝无能,连个日本人的事情都搞不定;随后,慈禧太后又骂前方将士作战不力,搅了自己的兴头。总而言之,没一个好东西。

挨了慈禧太后一顿痛斥后,光绪皇帝也十分窝火,随后便给李鸿章发电报,也是对他一顿痛骂。此外,他让李鸿章赶紧想办法,怎么对付日本人。李鸿章接到电报,也是一筹莫展,只得电令丁汝昌率北洋舰队前来天津商议战事,同时特令北洋舰队的顾问、德国人汉纳根也前来参会。

11月10日,丁汝昌率北洋舰队来到天津,商议前往旅顺运兵和保战的事宜。在会议上,李鸿章满脸乌云,脸色阴沉,他尚未开口,便拿出一张刚刚收到的朝廷谕旨递给丁汝昌,让他先读。

在谕旨中,光绪皇帝大发雷霆:“旅顺防务紧要,电饬李鸿章激烈守御,至今不见一字回奏。‘定远’各船,前奏已经修好,今日来电又称尚未修妥。‘来远’亦只修一半,不知丁汝昌两月以来,所司何事,殊堪痛恨!若‘定远’‘来远’两船有失,即将丁汝昌军前正法!李鸿章当遵旨办理,不得再为捏饰。旅顺援兵仍着设法运送,不得因来往冒险而漠视不救!”

丁汝昌看后脸色煞白,他长叹一声道:“中堂大人,卑职现在真是有苦难言,都快成千古罪人了!”李鸿章摆摆手,闷声道:“现在埋怨这些又有什么用?朝廷现在是要我们赶紧往旅顺运兵,你们说说,怎么办吧?”

这时,一起参会的德国军事顾问汉纳根起身道:“中堂大人,现在金州和大连已失,日本舰队聚集于大连湾,北洋舰队现在也只有‘定远’和‘镇远’两舰还有威慑力,假如要护送运兵船的话,北洋舰队一身难担两任。万一日本舰队来袭,届时运兵船被毁且不说,就算是北洋舰队,恐怕也是自身难保,还请中堂大人三思哪。”

李鸿章听后不免有些不快,于是便转向丁汝昌,想听听他的意见。丁汝昌迟疑了一下,道:“中堂大人,汉纳根先生的谏议也不无道理,如果一定要北洋舰队护送运兵船,的确多有不便。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卑职率舰队赴旅顺口巡弋,遇敌即击,相撞即攻,也好随机应变。”

李鸿章心里也清楚,北洋舰队现在实力不济,又见丁汝昌等人不愿冒险护送运兵船,只得同意他们的意见。会议到最后,李鸿章道:“既如此,运兵一事改由商船由内海运往营口登陆,免得遭遇日本舰队,反为所害。北洋舰队应速速前往旅顺,遥为牵制。”

说罢,李鸿章起身来到丁汝昌身边,低声道:“禹廷(丁汝昌的字)啊,如今国事艰难,你切不可泄气,我们这些作臣子的,还有什么可分辩的呢?只能听天命而尽人事了!”

丁汝昌听后百感交集,他迎着李鸿章复杂的眼神,似乎也已经感觉到,此行前途未卜,这可能是自己和老上司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是的,这是丁汝昌与李鸿章见的最后一面,但令李鸿章与丁汝昌没有想到的,他们苦心经营的北洋舰队,也即将要沉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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