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7点,G城人流涌动的高峰,双向六车道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任凭你是保时捷还是玛莎拉蒂,都不如一双腿的速度。
公共交通更是人满为患,地铁口的人群摩肩接踵地排成长龙,而这龙尾还在无限加长中……
刚入秋的9月底,气温还居高不下地徘徊在35℃左右,李蕴却不嫌热地穿着件长袖连帽外套挤在地铁口的人群里,她微微低着头,宽大的兜帽罩在头上遮住了眉眼。
周围挤挤攘攘、人声喧闹,她却像是与之隔离一般,双手揣在上衣口袋里,软趴趴地拖着步子被人群推搡着往前挪动,偶尔露出的半张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什么情绪。
排长龙、转地铁线,50分钟的地铁坐到终点站,出了地铁又转公交,李蕴跟着导航辗转折腾了近2个小时,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外围城区相比起市中心来说实在有些冷清,滨江大道上时而驶过车辆,但没有谁会在这里停下。
李蕴吹着温热的江风,站在街角一家酒吧门前,抬头看了看门头那三个行云流水的手写体——太平年,店门两旁挂着俩样式复古的壁灯,墙壁石材的颜色灰暗灰暗的,给人一种陈旧的感觉。
她透过紧闭的玻璃门往里瞧了一眼,随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家音乐酒吧,空间还算宽敞,店内装潢别具一格,只是灯光颜色调得有些幽暗偏冷,给人一种轻微的压抑感。
店里客人不多,三两个聚在一块低声交谈,也有独自坐着低头玩手机的,似乎在忙于处理什么问题。
气氛固然冷清,倒也有种自成一派的和谐。
李蕴摁亮了手机,微信点开标注是【师父】的人,把临行前师父的嘱咐又看了一遍——“到这个位置找一家叫太平年的酒吧,然后找人点酒,就说要一杯【天下太平】。”
找人点酒……找谁?
她一双手揣在兜里,懒懒散散地绕着店里走了一圈:门口没有人接待,吧台空亮着一盏顶灯却不见酒保的身影,店里也没有像是服务员的人。
她心想:这酒吧根本没想做生意——起码不做普通酒吧的那种生意。
李蕴来回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店内搭的中央小台前,微微仰头看向坐在高脚椅上抱着把吉他的年轻男人。
他的头发染成了质感十足的亚麻灰,戴一副金边无片镜框,身上穿了件短袖衬衣,身材修长匀称,抱着吉他的样子颇有那么点文艺范在里头。
只可惜,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上,表情却不那么顺眼,仿佛是加粗大字写了句“别惹我”,眉眼间尽透着一股子烦躁。搭着他颈侧后和手背上露出的那一片极为戳眼的怪异纹身,瞬间将那点浮在表面的文艺气息给撞碎了,溢出丝丝缕缕的躁动的危险感。
他懒懒散散地拨着琴弦,分明是一个个的单音,听不出具体的旋律,却像是拴在了心口上,一下一顿,引发轻微的心颤。
李蕴听出了一丝不同,她往前迈出一步,然后伸手拉下了兜帽,露出了那张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稚嫩脸庞。她长得白白净净,盯着对方的那双眼睛生得十分漂亮,眼珠子乌沉沉的,却又透着一点锃亮的光泽,像是在眼底埋了根锋利的银针。
年轻男人忽然停下了动作,好似被这丁点的光泽刺到了,低头看向李蕴:“小姑娘,未成年不允许进酒吧的,快回家写作业去,大晚上别到处乱跑。”他的语气神情中透着一股天王老子的高傲劲。
李蕴似乎懒得同他计较,慢悠悠地从兜里捞出张身份证,要递不递地伸出手去,动作绵软无力,看起来就和没骨头一样。
年轻男人眉头一挑,把吉他放一边靠着,弯腰接过她的身份证,一看,年纪有20出头了,可眼前这模样,怎么看都像个高中在读生。
年轻男人似乎不太乐意,没什么礼貌地随手把身份证扔了回去,落在了李蕴脚边。“行吧,想喝什么?外面有的酒我们这里一般都不卖,你要实在想喝可以给你卖,不过价格按外面五倍算。”
李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轻哼,心道:果然没想做生意。
她慢吞吞地蹲下身捡起身份证,然后似乎是想了一下,说:“那个……我要一杯「天下太平」。”她说话时嘴巴动的幅度很小,有种不太乐意开口说话的敷衍意味。
话音未落,坐在近处的几个人先后朝她甩过来几道探究的视线。
李蕴似是早有预料,对此不为所动。
年轻男人倒是神情一晃,下一秒忽然从台子上跳了下来。他身手极为轻巧,一米高的台子,他穿了双厚底马丁靴,落地竟没发出一点声响。
“你说你要点什么?”他凑到了李蕴跟前,眼神像个X射线扫描仪,似要把她身上有无危险看个透彻。
距离拉近,李蕴看清了对方颈侧上的纹身,但仍看不出那些古怪的纹路是个什么意思。
她没吭声,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眼底那点银针似的光亮忽明忽暗,两人近20cm的身高差让她必须仰着头。
见她不说话,男人眯了眯眼,表情不太好看:“谁告诉你的?”
李蕴不明所以:“什么?”
“酒的名字。”他又往前了一步,几乎贴到她脸上,有点逼迫的意味。
李蕴皱了皱眉,显然不喜欢这个距离,她往后退了一步,语气里带上了点不以为然:“怎么,这里没有么?”
男人盯着她的表情审视了片刻,忽而抬起了一直揣在裤兜的左手。
李蕴的眸子里略过一线冷光,瞬息间退到了他两米之外——也是没有一点声响,和男人方才一样的“身手敏捷”。
男人挑了眉看她,似乎有些讶异,而他抬起的左手里则握着个手机,嗡嗡地震动着,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来电号码。
“紧张什么,接个电话而已。”他冷笑了一声,向右划开接听键,凑到耳边听了两秒,就不耐烦地开喷,“要说几遍,老子特么不买房!再打来小心我投诉你们公司!”
李蕴在边上听得十分无语,顿觉自己刚才有点反应过度。
“现在的地产销售,真特么要人命。”年轻男人口吐芬芳,那双勾人魂魄的桃花眼里时不时滋出暴戾的火星子,说罢他又瞟了一眼还站在他两米开外的李蕴,语气不善地“啧”了一声。
李蕴看在眼里,心想:这男人长得还算是人模狗样,怎么性子躁得就跟吞了火药似的。
“哎、哎,小赵,这边!”男人扭头看了看一个独自坐在角落的身影,朝他招了下手,“过来下!”
这个小赵和李蕴一样思维清奇,三十多度的天儿穿件长袖,头上戴了顶黑色棒球帽,也是遮了大半张脸,个子倒是挺高,可走起路来有些驼背。
小赵走到两人面前,喊了声“季哥”——原来眼前这个脾气特差的男人姓季。
姓季的男人朝着李蕴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说:“瞧见没,来喝酒的,听清楚啊,点的【天下太平】,可别搞错了。”说着他又转头问李蕴,“刚没看清,你身份证上写着姓……李是吧?叫什么?”
“李蕴。”
“哦,李蕴,我叫季阳洲,本店老板,这位赵子骞,有任何需要都找他。”他一通噼里啪啦,似是耐着性子迅速把必要的台词念完,接着就一个纵跃,轻巧地跳回台子上玩吉他去了。
李蕴看了一眼那个赵子骞,他仍然微微低着头,也没看她,只是说了句:“随便坐。”然后就转身走去了吧台。
她只得挑了个靠墙的座位坐下来,隔着老远看着吧台那边,赵子骞低着头在做事,从动静上看就真的只是普通的调酒,没什么特殊的动作。
她不由想:师父也没告诉她点了酒以后会发生什么,这些人该不会是在随意糊弄她吧?
等了一会儿,赵子骞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里装了个纹路古怪的玻璃杯,杯中装着的液体颜色很奇特,忽而金灿灿,忽而又银紫银紫的,李蕴不知道这是受光线影响还是纯粹自己眼花。
“你点的【天下太平】。”赵子骞弯腰把托盘中的酒杯放到她面前桌上,仍然是低着头的,从始至终李蕴都没瞧见过他的正脸。
把这杯颜色古怪的酒放下后,赵子骞又拿着托盘走了。
李蕴瞪着那杯酒看了一会儿后,决定微信上找师父问问情况。
可掏出手机,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一丁点的信号,估计是特意做了屏蔽,不让外面的人在这里私自上网。
她搜了搜wifi,果然有一串前缀一致的信号源,估计给不同的客人分了不同的线,她若是去要密码,铁定会被分到一个让她隐私赤*裸的线路上,跟谁聊天、聊了什么、甚至银行卡密码都会被窥得一干二净。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好被盗的,手机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个人信息,可一想到会波及到她师父,她就犹豫了。
思索再三后,最终还是放弃了向师父寻求帮助,决定靠自己。
靠自己的话,就只能莽——李蕴端起杯子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只闻出酒的味道,更细节的也懒得去辨别了,便仰头一口灌进肚子里。
李蕴就是这么个性子,除非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否则不怎么爱计较,也不爱和人打交道,说得好听是随性,其实就是懒。
因为这个还经常被师父教育,她每次都老老实实地认错,但就是打死不改。
大约是度数太高,一杯酒下去,从喉管烧到了胃部,虽然味道很复杂,但总的来说就是难喝,
李蕴皱巴着张白森森的脸,要吐不吐地捂着肚子,心想这杯酒该不会有毒吧?
她抬头瞅了瞅舞台上那个叫季阳洲的,又看看坐回角落去的赵子骞,没瞧出什么异常。
她开始有点烦躁:这酒也喝了,现在到底什么个意思?
可还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她就看到赵子骞忽然走到台子下面低声和季阳洲说了句什么,两个人分别看了她一眼。
紧接着,赵子骞就走过来同她说:“季哥说这杯酒他请了,不过店里有事要关门,抱歉请回吧。”
李蕴只觉莫名其妙,可又实在分析不出他们这一来一回的意思,心想:师父吩咐的她都一一照做了,要不今天还是先回去吧,大不了问清楚了明天再来。
她朝赵子骞点点头,而后起身朝门口走去,敏锐地感觉到如芒在背——不知道被谁给盯上了。
走到门口推门的时候,她借着玻璃上的反光看了一眼身后的情况,凭借与常人不同的超强视力,似乎瞧到了那顶黑色棒球帽下露出的一双金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