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罗平终于赶回到定元府的那个家。
府城人口极多,城墙高十丈,气势宏伟,街道纵横交错,街边小贩的摊位周围挤满了赶集的百姓,熙熙攘攘。
一条百丈宽的大江贯穿而过,府城被分作两半,江岸风景悠悠。
远处的天空挂着一抹又一抹血色残云,倒映在鳞鳞江波上。
夕阳渐渐沉了,夜幕渐渐来了,江岸华灯慢慢亮了。
罗平顺着沿江大街,缓缓策马,行走在灯火阑珊中。
只见大街尽头,有一片芦苇泽地,置身在黑暗中,隐约可见约有十亩大小,随着阵阵夜风卷来,如同波浪般彼起此伏,有一种幽幽波动的美。
一座突兀的小矮楼,檐下挂着飘摇的灯笼,孤零零地背靠着大江,面对芦苇泽地,邻居都在百丈开外,宁静而致远。
他继续往前走。
矮楼一侧有个马棚,一个穿着黄麻衣的老仆人,正在给一匹老马喂食新割回来的嫩草。
这黄衣老奴是以前给前身的父亲罗镇南赶车的车夫,没有家人,也没有子孙儿女,无处可去,一直留在他们家。
“少爷,您回来啦!”黄麻老奴察觉到有什么动静,转身发现罗平已来到眼前,急忙打招呼道。
“是啊,回来了。”罗平从马背一跃而下,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什么,又问道,“最近一个月,有没有陌生人出现?”
“不曾见有。”黄麻老奴思索道,“少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罗平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前身是在路上被伏击的,但除了他自己外,没人知道他出门的目的地。
这说明对方一开始就掌握到前身的行踪,敌人很可能安排有人手在附近盯梢,从他出门的那一刻起,就被跟踪了。
不过罗平转念想到,前身都没有察觉,黄麻老奴年事已高,双眼昏花,没能察觉,也在情理之中。
“这里差不多有十年没有外人踏足了,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了。”黄麻老奴忽然露出追忆的神色,苦涩地笑了笑。
这片芦苇地其实是一个马场。
当年,罗镇南脱离罗家之后,在这里组建了一个马帮,经营着押送货物来往其他州府的业务。
罗镇南死之后,马帮分崩离析,再也没有人马和货物开进这片马场,渐渐长满芦苇。
罗平沉默不语,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作为其他世界穿越过来的局外人,并没有多大感触。
毕竟人类对大地的感情,不是因为他在这里生活了多年,而是在这片土地上和某些人一起经历了风雨。
事实上,即便是前身,对这片土地也没什么感情,只是当做一个栖身之处罢了。
黄麻老奴见状,收起感叹,放下手中箩筐,道:“少爷还没有吃饭吧,老奴这就做饭去。”
虽然他年事已高,但作为车夫,瞧见罗平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就知道是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天,此时必然处于又渴又饿的状态。
这时候,没有什么一口饭更容易让人满足了。
罗平点了点头,他此时的确是饥饿口渴交迫。
黄马老奴转身向后面的小院子走去。
罗平把枣红马牵到马棚里拴好后,登楼而上。
房间里的地板上有许多竹简,胡乱堆积在一起,全都处于打开状态,像是匆匆翻看之后,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而随手抛弃。
还有许多像是老头子才会收藏的物品,例如熏炉、玉石、古玩、药草等,被随意堆砌在角落里。
前身翻遍广元子洞府,没有找到炼化传承的功法,依旧不死心,把洞府里所有东西都搬了回来,觉得也许秘诀就藏在这些东西里。
“看来这家伙对广元子没有留下功法一事,有很大怨言啊。如果广元子看到自己当做宝贝对待的东西被这样践踏,恐怕要气得活过来。”
罗平微微皱眉,瞧见如此凌乱的屋子,有些不舒服。
他弯腰蹲下,把竹简一个一个捡起来,大致扫一眼内容,然后卷好,分类叠放整齐。
大部分竹简都是广元子亲笔所著,没有前身要找的武学秘籍,要么是药学、炼丹日志,要么就是地理、故事传记。
这似乎可以从侧面推敲出,广元子曾多次游历天下。
不知不觉,就过去一炷香时间,案卷也整理出来了大半。
突然,罗平发现一份与众不同的竹简,字迹、用料、尺寸完全不同。
只见卷首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老字体:断春流。
通读一遍下来,罗平露出一股怪异的神色,喃喃道:“这里面竟然藏着一门刀法……”
竹简记载的内容包括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以“我”的角度,讲一个只有淬体期的无名刀客,天生经脉封闭,无法凝练内力。
却机缘巧合,得到一门叫断春流的刀法,修炼有成后,屡次与先天期顶级强者交战,未尝一败云云。
第二部分则是记载了这断春流的修炼功法。
“在强大水流的冲击下,以横斩的动作斩断水流,不追求速度,不求一力破万法,不求诡异多变的角度,但必须把精、气、神与刀结合,以神御刀,而非是以力驱刀,这不是身体,而是心灵……”
“这似乎是刀意啊!”
细读断春流的修炼方法后,罗平惊讶地喃呢道。
武道功法有外功与内功之分,内功用于凝练内家真气,外功则是如何运用内家真气的方法。
不管是内功还是外功,都有一套品级评定体系,由低至高,从一品到九品。
这断春流既不属于内功,也不属于外功,自然也就没有品级之分,与如今武道界格格不入。
“但以我目前的状态,却很适合这刀法!”
罗平心情大振,下定决心,找个时间练这门刀法!
在找到炼化广元子传承的方法之前,这门刀法很可能是他唯一可以练习的武功。
这幅肉身在方方面面的确很强,但武道一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可不是那种甘于现状的人!
……
“少爷,吃饭了!”楼下传来了黄麻老奴的声音。
“来了。”罗平动身楼下走去。
来到一楼的厅房,发现满满一桌菜,色香味俱全。
他不由得食欲大动,没想到黄麻老奴其貌不扬,手艺还不赖,丝毫不比风云客栈那些大厨逊色。
饭后,罗平又拿出一坛老酒,用大碗装酒,黄麻老奴似乎很喜欢喝酒,不一会就喝好几碗。
“老黄啊,你知道定元学府吗?”罗平不是嗜酒的人,只是浅酌几口,忽然抬头问道。
“知道啊。”黄麻老奴点头,露出疑惑的神色。
学府是朝廷设立的唯一人才培育机构,定元府就有一座。
“你明天帮我打点一下关系,我要进去调查一些东西,尽量以学生的身份进去。”罗平道,“应该可以做得到吧?”
如果前身查到的信息没有错,那个女人就是学府的学生。
黄麻老奴想了想,道:“老爷生前有许多人脉,虽然十多年没有联系了,但这种小事应该不难。”
……
夜已深,月淡星疏。
开阔的山岗上,一片低低矮矮的坟墓群。
一支长长的竹竿,斜斜地挑在黄泥地里,一盏灯笼高挂在竹竿上,在夜风中飘飘荡荡。
一个中年男子背对着灯笼,跪在一座新土坟前,一柄长剑深深地插在一旁。
纸钱在熊熊燃烧,照出一张铁青的脸,也照亮了墓碑。
正中刻着:“慈父温鹤陵之墓”,落款处:“立碑人子温雄”。
“父亲,您安息吧,我一定会杀了他,为您报仇雪恨的!”
中年男子把一沓纸钱投入火中,双眸几欲喷火,一字一字吐道。
“如今我已经在大都统手下站稳跟脚,就算他是罗家的人,不杀他,我誓不罢休!”
“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中年男子字字如刀,突然跃起,揽手拔出一旁的长剑,挥臂一斩。
顿时,沾火的纸钱片片飞起,漫天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