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一个月的养伤就像是坐牢一般,不能出去,几乎是连床都不能下。寻常的男子被阉割以后,绝不会像金山这样有精力想要跑出去。
当时的条件,男子去势也和去世差不多,开头的几日,几乎每天都有人抬着木板做的担架从金山的单间“牢房”中走过。
那是没能熬过感染不幸死了的男人,有大有小,最小的只有七、八岁,最大的看上去和金山差不多年纪。死者统一的躺在木板上,用草席一卷由家人领去,无家人的便草草埋葬。
金山心中暗自嘀咕,王宫为什么这样缺人,也不挑一挑年纪、样貌,只要是个男人去势以后宫里都要。
内侍也就是太监,但是内侍官如它的名字一样,也是手捧王给的金饭碗,通常都是找七、八岁的小男孩,大了发育出来就算去势,男人也能生出许多秽乱宫闱的事。
不想看门前来来往往抬尸首的人,金山只能仰头看着窗外。
这里的窗户就像一个洞口,洞口外面有一方小小的天空,金山闲着能从天亮看到天黑,从天空由金色的云海翻腾一直看到苍穹被落日灼烧。
这么多天来,她的脑子时不时会响起一句话:“好好想想,你是谁?将来的答案就藏在过去的秘密里。”
我是谁?
将来的答案和过去的秘密又是什么?
金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闲极无聊时,金山也会拼命去回忆,接着夜晚的梦境中就会看见劈天盖地的红色,待到将醒未醒之际,耳边会有一声女人的哭泣,若有似无。
她抗拒回忆,因为会让她在梦醒后的下半夜也无法入睡。王宫的外院极是幽静,已经春末了也没有虫鸣。
金山夜里醒转,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和死了一样,这样的寂静让金山忍不住想骂人。
当天,金山又被满地血液和女人哭喊惊醒,随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能透过小窗看外面的天色。
此刻,月光如练,星汉灿烂,看着天上的星星居然不无聊。
“明天又是一个好天,要是能出摊的话,来来往往的人一定很多。”金山唏嘘了一会,又想起了那一百两银子:“混账东西!我只欠钱珍他们十二两,他们却拿了我一百两的卖身钱。就算变成欠二十两,都不知道找我八十两,就这样私吞了我的银子!”
不想还好,一想比做噩梦被人追杀还让金山生气,金山立即翻身坐起来,再也睡不着了。
住在这里近一个月,金山都没有出去过,吃饭有人送到门口,上厕所有恭桶,金山实在憋得慌,干脆乘着夜半无人出去溜达。
这一念头在金山心中升起,立即如同百爪挠心搅得她不得安宁。她站在门口观察良久,终于勇敢迈出第一步。
金山一出门便看见曲折游廊,下了游廊,台阶下由石子铺成甬路,前面又是一间一间的小房间,大约里面关着去势的男人。
此刻,正是万籁俱寂,金山没敢往房间多的地方走去,而是向左一转,又多绕游廊走了几步,看见游廊的尽头正对着一株梨花,依墙绕着几行翠竹。
金山不敢再往前走,花与竹倒不是问题,问题是前面有人了。
在翠竹遮荫的下方有一个人侧对着游廊出口。
夜正深沉,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清冷如水的月色下的男子笼着一身雨过天青的锦缎,如画的眉目在星空下格外美好。只是他似乎正在伤心,深邃的美目中氤氲着朦胧的雾气。
月光笼罩他一身氤氲光华,使得他的美好,看上去如梦似幻,如露亦如电。
金山再定睛一看,这个美人不是别人。
正是上次把她拉到泥坑里的那个凶巴巴的公子,也是在茶馆里舌战群儒的人。
金山立即缩回自己探出去的脑袋,躲在游廊的圆柱后。虽然,她因为他在茶馆的一番话对他好感备生,但,也没必要招惹他。
先前,王太子玄羲在内侍监外院听派出去的禁卫收集回来的情报,为了方便见面,太子穿了东宫领率的服饰。
今日市面有些异动。
最近不知为何,流传了许多有关食血者的故事,而两个月前,有关食血者的故事还只有玉书君一家的小说有提及。如今玉书君查无此人,食血者的流言却在坊间传开,这是不是一种收获?是祸还是福?
太子并没有放弃对玉书君的寻找,从印刷、笔迹中无法找到此人,现在他遣人寻找《食血者轶闻录》的纸张来源。
禁卫报告,不日就会有线索。
“很快会有线索。”太子重复着东宫禁卫的话,又是这样的话,让禁卫去找人也是这样的话,找线索还是一样的话。
所以,不日又是哪一日?
太子想起了自己母亲的冤屈,想起母亲华兰去世前,五岁的他跪在父王的寝宫门口,一连跪了好几日,请求父王宽恕母亲的谋逆之罪,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一国的王后会突然谋逆。
没有道理,完全没道理!
从白天跪到黑夜,又从黑夜跪到白天,从晴天跪到雨天。雨水从他喘息不止的嘴里浸入,那股冷意顺着喉咙流进他心里,仿佛有一只可怕的手抓住了他的心。父亲没有理他,也不许别人理他。
他很害怕,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发烧了浑身疼痛,疼的令人窒息,他想要掸一下肩上的雨水,可是稚嫩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年幼的太子跪了三天,一直跪到江尚宫不顾父王的惩罚偷跑来,告诉他,王后娘娘已经薨了。
五岁的他嘴唇不断张合,却呼唤不出声音。雨水打湿了万物,周遭一边昏暗冰冷,他的心中满腔怒火。他想恨,但是那人是他的父亲。他颤栗着、哆嗦着,四肢并用爬到母亲的椒兰殿。
那里没有母亲,只有鲜血,暗红的血和着雨水把母后寝宫的地面全部染成大红色,那么大一滩红色……
触目惊心!
母亲的寝殿里空无一人,只有血。
那是母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