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气温开始转凉,时常下起断断续续的绵长细雨,枯萎的梧桐还有香樟树依然年复一年地屹立在道路两旁。阳光不再和煦,天空也不再湛蓝晴朗。偶尔会出来的太阳也没有那么刺眼,惨白的日光慵懒地投射在光秃灰黑的树上,看起来有些寂寥。
我没事时候仍然会写一些文章,内容都是很随意的记录或是日常的心得体会。零零散散地记下来,写成散文或者杂文,只是文采悲凉,不便发表在校网里面了。
我在今日头条上注册了用户号,把文章发在上面。关注我的人除了游客,加上吴梦、杨泽林还有两个室友不到二十个。
吴梦在刚开学那会做完报关班的开班培训计划,就索性辞掉了副部长。肖琦很会见好就收,没再来为难她。
现在她和杨泽林每天泡在图书馆里看书,她说要抓紧有限的时间想要去弄懂一科全新的知识。可能因为报名费是杨泽林给得吧,如果她考不上,好像有点对不起这3880元似的。
她似乎下定决心要搞出点什么名堂来给父母看,证明自己已经不是头脑简单,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屁孩儿了。
我突然羡慕起吴梦来,她一出生就得到了许多人的爱,像是浸在蜜罐里长大,没有接触过外界的芭比娃娃。凭着单纯的心思和执着的自定,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遭遇挫折仍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虽然情绪和感情全部挂在脸上,但是心境从未发生过变化。
我终于明白,原来人最强大的是内心.只要心之所想,翻越千山万水,总能抵达彼岸。
不知不觉,夕阳已经西下,夜色像一股暗沉的浪潮已经将橘红的霞光推向了天际的边缘。
我在去图书馆楼下等他们两个出来,一起去校外吃晚饭,吴梦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抗拒杨泽林了,他和吴梦一样,认定的人事物总会一股脑地钻进去,认真对待。
果然,想要的东西,如果有了精神支柱,是一定会坚持到底得。
今晚是杨泽林请客,他说吴梦终于搞懂了免税货物报关流程那章,不过是换个借口鼓励她罢了。
圣诞节将至,烧烤店提前布置好了门店。玻璃窗上贴满了大红色的圣诞老人和白色的小雪花,Merry Christmas的祝福语,很是喜庆的样子。
杨泽林去拿菜,他已经很清楚吴梦的口味,还吩咐老板要加辣。
我和吴梦坐在塑料椅上闲聊,这会换我变得迷茫起来。虽说没有人叮嘱我要好好生活,找一个体面的工作。但我对毕业后的何去何从,简直就是像缕乱麻一样,根本没有头绪。
“我想回邺荆市。”我淡淡地说。
“不行,你得留在北京陪我。”
我也不知道如果回去邺荆市后,每晚吵着要和我一起睡的吴梦,会不会习惯一个人入睡的日子。
而我们也早已过了许愿的年纪,以后的日子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都取决于自己的努力与选择。生活就像一根无情的皮鞭,抽打着我们不停往前快走,不舍的与依恋的,放手的与难忘的,都没能够来得及回望,就会被时光碾碎,毫无踪迹。
我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梦,你说我们要是很有钱就好了。我们就不用看书,忙着写毕业论文,也不用找工作。读了快二十年的书,我都觉得有些疲倦了。你说,这钱到底是不是万能的啊?是不是有钱人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很潇洒?”
我觉得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问。
“钱是不是万能的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钱是万达的。”好吧,她和我一样,开口第一句就能把天聊死。
我开始把话题转到杨泽林身上,说:“你看他,家境好,长得又高,干净整齐。虽然算不上帅但是也不丑,还不至于辣眼睛吧。成绩好,人老实又听你话,身家清白也没有不良嗜好。人家追着你跑了都快四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吴梦并不买我帐,反应超级迅速向我回嘴:“怎么,我人好,善良,大气。聪明慷慨,幽默又富有同情心,你的意思是我还配不上他啰?”
说完就伸手拉了一下脑后的长马尾,又漏出眼白斜盯着墙壁,像是不服气的感觉,一脸“我天生丽质没办法”的无奈表情。
“我两个月前已经满二十二岁了,不再是以前弱小的小女孩。我即将有大学文凭,就快进入社会熬油锅了,我有爱我的爸爸妈妈,还有你这个好朋友。没有爱情,我也可以活得很好!”
看她身上白色蓬松的羽绒服配着说话时候傲娇的表情,有点婴儿肥的脸。我觉得她像个小大人一样,被她逗笑。
但是,不管她如何地劝说自己,也像是在劝我的样子。我依旧感觉心里是空落落、无所凭依的悲伤,甚至比去年更无所适从。
老板先把先烤好的鹌鹑蛋和豆皮还有土豆片端上来,杨泽林看我们聊得很是开心,识趣地站在烤架旁边学习老板的厨艺,不断叮嘱老板再加辣。
我递给吴梦一串生脆的土豆片,自己吃起一串豆皮。
用手揉了揉眼睛,手指沾上的油汁随之被带入,刺激难受得眼泪直流。吴梦用茶水浸湿纸巾拿给我,还嫌弃地说我邋遢。
“现在辣眼睛的是你了吧,哈哈哈。”她坐在对面幸灾乐祸地嘲笑我。
我准备起身去厨房用水冲一下,缓解眼睛的灼热感。她又递来一张浸湿的纸巾,示意我坐下说没必要洗,让我待会回去寝室点眼药水就行了。
我问她:“那你给我说用什么洗眼睛好呢?”
“百草枯吧!”
我无语,“你妈把你生下来嘴巴就这么毒吗?”
她转头看了一眼杨泽林,看他还在守着老板烧烤,便放心地把头低到桌面,示意我把脸靠近她一点,神经兮兮像要给我说悄悄话的样子。
她把手放在嘴边,小声给我说:“娇姐,我给你说哦,我不是颜值控,不喜欢小鲜肉,也不喜欢他腿上有毛那种类型!但是男人都有腿毛啊,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自己都不知道,可能我是一个同性恋!哈哈哈。”
我去,我又被她耍了。
她收起笑容,认真的说:“我喜欢的男人,一定要有胡渣。可以不用太高也不用很帅,但是要陪我去每一个想去的地方,走遍天涯海角是最浪漫的事情。”
年少的时候,我们忍不住会设定许多条条框框,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可是在某一天,某个人出现了,他完全不是吴梦想过她会爱上的那种人。他颠覆了她所有的期待和想象,她却为他抛下原本已经设定好的条条框框。
我招呼杨泽林快过来坐下,和我们一起吃。我吃完最后一颗鱼丸,看刚日落,杨泽林邀我们去散步。我并没有心情,先向他们道别后,一个人径直从学校侧门操小路回寝室。
来到英语角,今晚寒气逼人,往常站在这个角落弹吉他唱英文歌的外教已经躲回了宿舍。我坐在石凳上,戴着耳机在这个天刚黑的傍晚与自己对话。
一阵凌冽的寒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梧桐在不宽的街道两边,粗壮灰白的树干挺立在旁,树干上的叶子努力地朝着对方的角度生长,仿佛每一刻都在仰仗着彼此。
这风一吹,早已泛黄的梧桐叶随风向同一方向飞舞,有一片刚好落在了我的脚下。
校园依然嘈杂,我却戴着耳机听着安静的民谣。我起身走向通往荷花池正中的那个石板小桥,在池中央的小拱桥上面停了下来。池中已经没有荷花,池面被黑黄的荷叶几乎完全覆盖,在擦黑的傍晚,还是能够看见红色斑点的鲤鱼在叶下游晃。
我抬头看着人来人往和学校外面高楼鼎立的建筑。耳中的歌一遍遍地单曲循环,似乎在看一出哑剧。
这哑剧的主人翁是校园里面过往的人群。我站在桥上,看着挽手的情侣,散步的学生,嬉笑的孩子,也看着刚从办公室下班匆匆赶回家的老师,还看着晚饭后出来夜跑的男人。
他们一个个,一双双,一对对,一群群的从学校的这头走向那头。开心时候的肆意大笑和着急担心孩子安全时候的怒骂,我戴着耳机,全听不见。他们在离我很远的地方,零星也有些嘈杂的声音透过耳机传进来,这声音,混着没有杂质的民谣,像独白,像伴奏,像旁白。
手机突然响起,是姐姐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听见那头的声音很着急。姐姐说,今天爸爸去县里做散活久久未回,手机也关机。妈妈费好大番力气自己把鞋穿好,想去村口瞧瞧。因为雨大路滑,跌倒昏迷在了去村口的小路上。
我着急万分,却在离家很远的北京无计可施。姐姐说她在从鹤怀市赶回家的路上,顶多还有二十分钟就到。隔壁的村民已经把妈妈送去县里的医院。
“待会到了医院再和你联系,先挂了啊。”
暮色像是墨水般倾倒在空气里,扩散得比什么都快,此时,天色全暗。
天空飘下透白色的雪花,学校里顿时涌起人声鼎沸的尖叫声和欢呼声,像是在为在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提前庆祝。
吴梦和杨泽林应该在高呼兴奋着吧。
我却一个人怔怔地站在荷花池中央的桥上,缓缓地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我融不进热烈欢腾的气氛中,似乎自己已经不存在。
此刻的我,感觉不管北京再大、再繁华,都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我永远都像是寄人篱下的客人。这辈子我已经尝够了孤单寂寞的滋味,我突然做出打算,就算过得穷一点,也要待在自己家里,陪着爸爸妈妈。
回到寝室,吴梦和室友都没有回来。我点亮灯,心乱如麻,给姐姐拨去电话问情况怎么样了。她说母亲没有大碍,因为长时间躺在床上有低血压,加上刚才着急才会昏迷。父亲也没事,手机没电所以关机了,让我不用担心。
她安慰我说:“反正我也没事做,我就在医院陪着妈。我刚刚和爸商量好了,他白天煮饭,我就在医院。晚上我回家陪爷爷奶奶,他就在医院守夜。”
我沉默一瞬,说:“好。”可还是很不放心,心砰砰直跳。
第2天,我向辅导员请了一周假,收拾好行李匆忙赶回家。
吴梦告诉我,学校已经银装素裹,还传了一张白雪皑皑的照片给我。
这次美轮美奂的雪景,我终究还是又错过了。
坐了接近四个小时的火车,从城里转到县里的公交,再搭上县里车站到村口的三轮车,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了。舟车劳顿让我已经疲惫不堪。
拖着箱子走到狭窄的半路,远处有个黑影朝我慢慢接近。
天色全色,我看不清他的样貌。不太高的黑影头上戴了棒球帽,脸上挂着一次性口罩,手里还拿着一个榔头状的“武器”。他的步子迈得很大,有点朝我小跑过来的感觉。
我有些警惕,使劲捏了一下行李箱的拉杆,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待会他要抢劫的话,我决定抄起箱子抡向他,再大声呼救,引来邻居。
黑影由小变大,越来越近。握在拉杆上起的手,捏得越来越紧,骨节被用力捏得生疼。在穿着厚重大衣的寒夜,背上竟然密布汗水。
我呵出一口冷气,准备在昏暗的小道上“勇斗歹徒”,但还是感到很紧张,毕竟我是手无寸铁的美少女,万一对方是持刀抢劫我该怎么办?
我一边走一边慢慢把箱子拖到脚旁,就在他走近的那一瞬,我左手捏紧拳头,右手使劲抬起箱子,发现一只手根本就拎不起来。
黑影就快到跟前,怎么办?我瞥了一眼小道两旁的田块,干脆我直接跳田吧!湿身总比失身好啊!
黑影已经走到距离我不到半米的位置,我害怕得差点叫出来。
“江娇?”黑影开了口。
“恩?”
我很纳闷,难道一学期没回,现在开始流行实名打劫了?
黑影拉下口罩,报上名来:“温杰啊,你不认识我了吗?”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原谅我内心戏太丰富,或者原谅我有被害妄想症。搞得自己虚惊一场。
温杰是我的初中同桌,他外婆家离我家不远,我们互相都认识。
他在初二下学期就转去了城里的中学,那时也没有手机,转学以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我每学期都是住校,回家的时候再也没有遇见过他。
村民和同学都说他妈拿下了“沁园”净水器在邺荆市的独家代理权,成了市里的总代理。他家大发了一笔,在城里买了房和车。
我倒是没有放在心里,他就像陌生人一样,在我生命中擦肩而过,我已经认不出他了。刚才他说出名字,我仔细瞧他的小眼睛,才回忆起来。
然而,世界的精彩在于你对以后的未知感。你压根儿就不知道以后会是怎么样,会遇见什么样的人,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所以,我怎会具有先知,会洞见眼前这个男人,在今后对我会有怎样的影响呢?是对带来喜悦还是会带走回忆呢?
他帮我拎着箱子,我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好奇问他,是不是回来看外婆?
他点了点头。
送我回家后,他同我交换了手机号码。说好不容易见一面回头要来找我玩儿,我欣然答应。送我到家门口,和父亲寒暄了一阵,转身摸出车钥匙,把停在村口那辆黑色大众轿车开走,估计是回城里去了。
4.
见母亲没有大碍,我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我让姐姐回去鹤怀市帮忙夫家的生意,说我和爸爸可以照顾好家人。闲来无事,我想起那晚遇见的温杰。我翻出他的电话号码拨过去,约他在县里我们一起读过的初中学校旁边那家奶茶店一聚。
下午搭公交车来到奶茶店,温杰还没到。我点了一杯烧仙草坐在椅子上等他,拿出手机看今日头条。
大四上学期,我已经陆续发表了17篇文章,关注我的人依然寥寥无几。
在“我的”那一栏出现了一个消息通知,我点开看,是“青云计划”的文章邀请。上面写着网站为激励创作者健康成长,持续产出优质原创内容,头条号、企鹅号、大鱼号等内容平台纷纷推出更加多元化的赋能举措,帮助更多优质垂直内容创作者成长为领域内的头部创作者。
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复制了一篇原创的杂文:《时也?命也!》粘贴到网站上。
正在查看时候,温杰走进奶茶店,和我打起招呼。
我们两个老同学开始互相问候。他告诉我,他在邺荆市读完高中就跟着他妈卖净水器赚钱了,还赚了不少钱。家里为了节约成本,卖出去的净水器由他上门去亲自安装,客户需要更新滤芯或者出现小的质量问题,也都是他跑腿。
他自嘲说,我开着辉昂去客户家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来,我就坐在楼下的车上等。有的客户停好电瓶车后给我打电话,看我满头沾满蜘蛛网,灰不溜秋地从车里拿出维修工具的时候,他们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估计是惊讶我条件好还会出来“体验生活”吧。
“可这就是我的生活啊,我的生活就是卖净水器,换净水器,修净水器,哈哈哈。江娇,你呢?”
想起我姐嫁人后,就和她老公一起帮着打点婆家在鹤怀市的婴儿奶粉生意,每个月给家里寄两千块。虽然婆婆很是强势,但至少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让我感觉好像早早嫁人并没有错,我甚至在自动取款机上面取出父亲打来的生活费时候,都有一种想在毕业后把自己嫁出去的愚蠢冲动。
再听着温杰刚才的那番话,我很哀愁如果回来工作的话,我应该去向何处,怎样站稳脚跟,帮家里减轻负担。
我回答他:“还没有想好呢,什么工作都行,只要守在父母身边就可以了。姐姐嫁到鹤怀市忙着生意,回来的次数不多。我妈下床不方便,家里还有两个老人需要照顾。”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停顿了一会说:“我表哥是专医院肿瘤科的主治医生,他在上海毕业后就考回来了。他有密集恐惧症,他说自己不太适合在大城市生活。家里也就他一个独生儿子,他当时和你想法一样,想回来陪着爸妈。”
“可我不是学医的,我是中文系的。”我仿佛看到头上出现了一缕曙光却又迅速暗淡下来,有点犯难。
“那你可以去考护士资格证啊,脑筋要会转嘛。”
他接着说:“去网上查一下考试内容吧,你连大学都能考上,考护士没有高考那么灭绝人性的。我没有读过很多书,但知道有一句话叫‘万事开头难’,你先去试试嘛。这样你就可以留在邺荆市了,以后你妈看病会方便很多。”和那天我鼓励吴梦去上报关培训班的语气相差无异。
我低下头,啜了一口烧仙草,心里顿感难受。为什么我拼命地鼓舞着别人,却对自己的事情毫无方向感呢?吴梦已经从宣传部的明争暗斗里走出来了,我还在自怨自艾,找不到出口。
其实我知道,毕业在即。我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头像飘摇的小草,何去何从,我感觉很迷茫。我就像玻璃窗上的苍蝇,前途和光明似乎就在眼前,却隔着窗怎么也飞不出去。
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
闲聊一会,他开车把我送到村口,又回去城里。走到家门口,看见坐在小木板凳上的爷爷。眼神空洞地看着我。踏进屋里,看到母亲在昏暗潮湿又肮脏的床上百无聊赖,奶奶穿着已经破了的棉袄正在择菜,父亲在厨房正忙着做一大家人的饭。
我眼角潮湿,走过去把父亲手上的锅铲接过来,说:“爸,我来吧。”
四天后,我应该回学校了。温杰把车开到村口等我,在能够看见我的地方下车朝我跑过来,接住我的行李箱说,“我来吧,你先上车。”
语气和我何其相似。
来到火车站,我示意他不用下来送我,他能来村口把我送到车站已经很不错了,他点头说好。
我在下车准备去后备厢拎箱子的时候,他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要准备去考吗?”
“应该会的。”
原来,想要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情或者忘记一个人,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当眼见到让你心寒那一瞬,内心的决定自然而然就会被唤醒。
他展颜而笑,把我这边的车窗摇得更低一些,说:“现在世界上稀里糊涂活着的人,实在太多了。以前我看你就不是糊涂的人,现在也不是。我等你‘凯旋’啊!”说完掉头把车开走。
我看着渐行渐远的黑色轿车渐渐汇入车流,一阵暖意升上心头。
可我又怎会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将会改变了我的一生,让我在婚礼的前一天痛哭流涕。
回到学校,我在当当网上买了护士资格证考试辅导书,加入了吴梦还有杨泽林去图书馆的学习队伍,两人行多了我一个“电灯泡”,变成了三人行。
我把小包换成了双肩包,装着辅导书和期末考试的复习资料,吴梦很会投机取巧,把资料也塞进我的包里。
每次都两手空空走在前面,还不要脸地催我快点。杨泽林每天抱着两份报关员考试用书在图书馆楼下等我们。
我们三个人组成一个小天地,泡在图书馆里,又开始啃起书来。
大四下学期,我和吴梦找到一家离学校很近,新成立的娱乐周刊公司,坐地铁过去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很兴奋,以为可以见到大明星,还说去要个签名回来。
结果,老板安排我们复印资料传真文件,有空时间就让我们跟着工作人员出去,搭把手拿一下摄影器材或是帮忙整理杂物什么的。
说白了,就是打杂。
没意思。
下学期开学时候,我拉上吴梦找到学生会主席软磨硬泡花了不少钱,求他帮我找门路弄一个医学院的毕业证明,这样才有资格考护士。
因为又是实习又要准备考试,还要写毕业论文,就算是把我砍成两半也忙不过来。
于是,我退出了文学社。
这下我和吴梦在“一战成名”之后“激流勇退”,变回大一时候的模样,又成为了“一介草民”。
但仿佛更觉得舒坦,她没有了束缚和压抑,我没有了期望和等待。
我们都可以放飞自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手机弹来一个系统通知,我打开点进今日头条。
去年坐在奶茶店里随手发布的《时也?命也!》这篇文章竟然入选了“青云计划”!我兴奋得就快起飞。
5.
五月,温暖柔和的春天已经渐渐离我们远去。从卫校出来,我把手上的复习资料扔进垃圾桶,长长地吁了口气,回了寝室。
“在想什么呢?”
吴梦这丫头回寝室了。她还是和大一我刚认识她一样,叽叽喳喳的,人还没到老远就能听到她乐呵呵的声音。仿佛她脑袋里头有一片可以过滤烦恼的滤网,或许她根本就没有烦恼,我时常这样想。
“没想啥,就发发呆。”
“你别这样,每天愁眉苦脸像个怨妇似的。不就是快毕业了吗?今天的考试感觉怎么样?如果你没有考上的话,我让我爸安排你进邺荆市最好的私人医院先去上班,回头再考一次!”
她娇里娇气的声音已经让室友对我俩侧目了,我依然像平时一样没有了下一句。而她自己却满不在乎。
我性格沉闷不爱交朋友,吴梦老开玩笑说我像个小老太太。
有心事的时候,我爱去图书馆,什么书也不看,就写写日记。
记日记成为我发泄糟糕情绪的唯一出口,很多时候想起我的父母,还有家里养的猪是否长大可以卖钱等等头疼的事情,我就对工作,不对,是对金钱的渴望几乎达到了峰值,这种可耻的欲望让我只能以文字的方式记在本上,不被任何人发现。
所以,在班里我只有吴梦一个好朋友。
也许能够成为好友的必备条件之一,就是有共同爱好吧。除了写日记和看书以外,吴梦的闹腾,错了,那是折腾,从未消停过。
很多时候,我是愿意的。如果我的生命中没有遇到吴梦,也许更像一部黑白哑剧。然而,我跟她成为好友,她的无邪和热情无数次把我的生命点燃,变成了彩色有声电影。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女人真的是个很神奇的物种。性格、脾气、追求、想法甚至审美完全不同的两个女人竟会成为好友。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株蒲公英,零零散散的。偶尔想起爸妈,想起我的未来,想起这座偌大的北京城,就像一粒粒乱舞的飞絮,最终飘向何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而眼前的吴梦,高高束起的笔直长马尾,细细弯弯的棕色眉毛,嫩黄色的短袖上衣,棕色的A字裙,略带一点跟的方头鞋,还有她四季都白净的脸蛋和笑起来特别有感染力的大眼睛,像极了一个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抱一抱的精致洋娃娃。
她是一朵娇艳的百合,还未盛开的百合。
我觉得尴尬,想转移一下话题:“今天耳环挺漂亮得嘛。”“我在淘宝上挑了好久,特别喜欢这次下单的耳环。不你也去打个耳洞,我回头把耳环也分你些?”
“不用了吧。”
她又开始嫌弃我:“你看你每天素面朝天的样子,就只懂去想怎么找工作。我告诉你,就算你考第一名,面试时候人家考官也会因为你这副清汤挂面的样子给你扣十分!”
我低头,看看我乌黑又粗硬的头发和黑色七分袖上衣,还有很“相配”的黑色运动鞋,挂在脖子上那条白色的丝巾好像在跟我抗议为什么它不能也是黑色。
“我找到工作后一定好好打扮自己。”我似乎也有些嫌弃我每天的素颜,哦,不,那叫不修边幅。
“这就对了,你一定会比我先找到工作的。到时候你要请我饱餐一顿。”
“那是必须的,还用你说。”
“不过,在你邀请我庆祝找到工作前,今晚我要先邀请你,预祝你考试通过!还有,我爸给我‘发工资’了!”她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里的银行卡。
我忘了何时开始和她成为了如同亲人一般的好友,在生活上她对我总是照顾有加。吴爸每个月给她打在卡里的生活费几乎是我生活费的三倍,在班里绝对她能够算上富二代。每次收到汇款,她就会兴奋地跑到图书馆里把我生拉硬拽出来,然后带我去校外的大排档打打牙祭。
我没办法放下可怜的自尊心,每每受邀都觉得羞耻无比,为了打消内心的罪恶感,我会在和她饱餐一顿后的第二天,去书店买些书送给她,偶尔也许是一只便宜却又精致的钢笔。
所以,这次为了我可怜的自尊心,我拒绝了她。
“你赶紧给我走!”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就又被她死拽出了宿舍门。
她边走边向我撒娇:“求你了,我就想去吃校外的火锅,那儿有家的味道。你看我们的同学都来自五湖四海,根本就找不到人陪我吃!北京的火锅哪儿会有我们南方的火锅好吃啊,好不容易我发现校外的火锅店居然有朝天椒!走嘛走嘛,你就陪陪我吧。”
我终于明白,高中班主任在毕业时候对我们的寄语里面说到:“进入社会后,你们可以不用高智商,但一定要会看脸色,务必要学会高情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也许她是怕我吃人嘴短吧,她又在试图消除我的抗拒感。
来到火锅店,天色已黑。店里很是热闹,学生们三五成群的组成一桌,点了各自爱吃的菜。有男生们喝着酒,也有大一斯斯文文的小女生面对而坐,正在努力地适应着学校的新环境。
“老板,给我菜单,再来六瓶啤酒。”
老板有些诧异我们两个女生会来些啤酒。诧异过后马上就在吴梦的催促下消失了,转而火速又殷勤地递上啤酒。
毕竟。赚钱比好奇心更重要。
“慢用,姑娘要不要再来些下酒菜?”
“得了吧,请您赶紧上菜,我可要饿晕了。”
“好咧!”
打发走热情的老板,吴梦开始一本正经地打算和我聊聊。她经常这样,对谁都好像没有秘密,对谁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巴不得像倒掉头晚夜壶里面的尿一样,慌里慌张地想一口气把话说完。
当然,我知道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
我先开始了话题:“梦,你真的打算留在北京?”
被我抢了先,她没有回答我。
我接着说:“你应该多为父母考虑一下,他们就你一个女儿。如果报关员考过的话就回去邺荆市吧?或者去临城找工作也行啊,总比待在北京天远地远更好。”
“我去,来来来,喝一个。别磨磨唧唧地像我妈一样,这下她不打电话来唠叨我了,就换成你来了是吧?我叫你来陪我打牙祭畅饮,聊聊咱们年轻人世界的。我可不是求你来给我上政治课的。我的命真苦啊,好不容易摆脱了我爸妈,回头上大学还得遇见你这个天天给我上课的老太太!”
吴梦打断了我的话,举起酒杯迫不及待地让我跟她碰一个。
其实我也想像她这样“命苦”,苦得有一个完整又幸福的家庭,苦得有担心唠叨自己的爸妈,苦得有一个不用愁下个月生活费的家庭。
而我,从初中就开始住校,遇到有考试的月份,好几个月都不会回一趟家。很长时间我都定义自己是一个孤儿。
这样说好像有些残忍,但每当我回家时候,看见他们的时候我就会变得郁郁寡欢。我不知道应该如何不做吴梦口中的那个小老太太。
我不抱怨生在了农村,也不抱怨生在了这样的家庭,更不抱怨生为了一个女孩。我没空没时间抱怨,我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去给这个家庭,我的所有。
其实有时候也觉得挺不公平。为什么吴梦比我还要大上一岁,每天没心没肺地叫着我娇姐,吵着闹着过着无邪的生活,而我却要在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脏上面来来回回划出一道道无法弥补的伤口?
我不知道到底是生活伤害了我,还是我辜负了生活,亦或是我伤害了本该在如花的年纪应该无邪的自己。
也许投胎也是个技术活吧!
我又在无病呻吟了。矫情。
“你怎么又发呆啊。”对面的吴梦伸出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晕,你就不能好好地陪我聊聊么?每次都这么心不在焉。”她嘟着嘴,棕色的眉毛皱起来,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可爱。
“你是不是怕毕业后见不着我,没人陪你啊?”
“怎么可能,别这么自恋行吗?我是不想交朋友,不屑交朋友。我要认真地交起朋友来,我这只可爱又傲娇的小猫咪会变成天下无敌驰骋沙场的大狮子的!”
“是会变成母老虎吧。”我打趣她。
“你!你!你!江娇!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变成母老虎,第一个就吃了你!”
她一口啤酒吞下肚,白净有点婴儿肥的脸蛋上泛起一些些潮红。我想,如果我是男人的话,会在这个时候忍不住爱上她。
她还是这么闹腾也这么天真。真的,就像只傲娇的小猫咪,等着爱她的人去摸摸她的头,蹭蹭她的脸,她就会马上心满意足。在她那儿,好像永远都没有烦恼,更没有明天。她一再给我强调,她是一个及时行乐主义者:没有明天,因为今天最美好!
“行行行,怕了你。来,让我自罚一杯以谢天下,哈哈哈。”我俩都端起被暖气浸透,有一层薄雾的酒杯。
“干杯!”
可能是太饿了,菜还没有上,我俩就把酒喝了一半。吴梦这孩子酒量不大,但以她的性格,每次沾酒一定会吵吵闹闹地喝到迷糊为止。
细细品味的微醺,在她的字典里头是不存在的。
“娇姐,你一定要考上市里的专医院。我也一定要考上报关员,早日摆脱苦海。哈哈哈哈。”
店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吴梦也有些醉了。
“一定!到时候我回老家了你也千万别忘了我。”我怎么突然有些伤感。
“怎么会,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聊QQ的,如果你敢不接的话,我就给你夺命连环Call!”
“那我就把你拉黑!”我给她开玩笑。
“你有没有想过不回去?”她突然严肃地问我。
“有。”
“可你还是得回去。为了你妈吧?”
“恩,我想考回市里的专医院,实习表现好些我应该能够分在康复科。到时候就能每周回家给我妈按摩按摩腿,她可以自己慢慢照顾自己的。”
“娇姐,你可真懂事。我爸常说,如果我有你一半懂事乖巧的话,他做梦都会笑醒!”
我有点惆怅,“吴梦,其实我也想不懂事,像你一样无邪着活着。我也想买衣服的时候不用看价格,不用关注是否打折,只要自己喜欢就行。”
她似乎觉得话题有些沉重,举起在火锅旁渐渐浸湿的酒杯,像是刚从锅里盛出来的热啤酒一样。
“再来!”我们又碰了一杯。
她有点担心地说道:“你回去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人欺负了。”
看她平时神经兮兮,大大咧咧的样子,现在还真的有点舍不得我,我眼眶泛起一圈潮红。
她又像圣诞节前夕那样,把头伸过来要讲悄悄话的样子,我有种不详的预感,但还是把脸凑近,想听听她要说什么。
“我要是知道你被人欺负了,我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
我去,猪撞了墙都懂得回头。我觉得自己连猪都不如,竟然会在同一套路上绊倒两次!
我骂她:“你太毒舌了,以后没人会娶你。”
我没再理她,拿出手机逛淘宝。首页向我推荐了一条淡粉色半身裙,打折价199,我有些心动。
想起我们实习的娱乐周刊公司里面的女人们,个个桃面粉腮,细腰长腿,打扮得分外鲜亮。又想起刚刚吴梦嫌弃我的嘴脸,我犹豫要不要买下来。我可以试着把深色系的衣服慢慢换成亮色调的颜色,毕竟我还这么年轻,再这么下去,真的变成吴梦口中的那个小老太太了怎么办?
我把手机屏幕转过去,拿给吴梦看,要她帮我欣赏这条裙子。
“你觉得这条这么样?好看吗?”
原谅我好了伤疤忘了痛,再一次自取其辱。
“挺好看的啊,适合你装嫩用。”
。。。。。友尽吧!
“吴梦你真的太毒了!”
她转了转眼珠,“你刚才说想像我一样无邪地活着,又总说我嘴巴毒。干脆我们组个美少女组合吧,名字就叫‘东邪西毒’怎样?”
看来她的间歇性神经病还没有根愈。
她开始回忆:“你还记得吗?大一报道的第一天最早到的是我,第二个来的是你。那天我超级郁闷,你一进门就看见在跟自己生气的我。”
“当然记得,那天看你闷闷不乐,我心想,完了完了。我这个室友肯定脾气不好,以后我得躲着她。哈哈哈。”
“那你还不躲着我!”吴梦朝我翻了个白眼。
“当时我尝试过来问你怎么了,才知道你是不会套被单。我就诧异,居然还有读大学都不会套被单的人,真是稀奇。那时我就想你平时在家肯定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我故意嘲笑她。
“我这么稀奇的人都被你给遇上了,那是你的幸运!”吴梦狡黠地和我斗嘴,样子可爱极了。
“不过,真谢谢你帮我套了四年的被单,打了四年的热水。不知道毕业以后,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北京能不能适应。我最怕孤单。”
“别矫情,不能适应就回家啊,这件事,我绝对站你爸这方。”我又试图劝劝她。
“不是还有你的忠实粉丝杨泽林吗?”
“你再这样,咱俩就绝交!”
我最喜欢看她气急了的样子。与其说她比我大一岁,那是生理上的姐姐。可在生活中和心理上,我觉得我都可以当她妈了。
因为她真的很弱智!
“绝交就绝交呗!那我先行一步。”我又故意逗她,起身就走。
有时候我像吴梦的家长一样,照顾着她的生活和起居。长时间的相处,让我对她这种生活白痴产生了极大的责任感,而吴梦则照顾着我敏感而易碎的情绪。
我们彼此相依,互相成长,在这偌大没有依靠的北京大城市里头相互取暖。像一对谁也离不开谁的狗尾巴草。
“江娇,你给我等着!”
6.
打打闹闹结完账出来火锅店,已经接近十点半。
在多数情况下,我和吴梦已经在寝室准备休息了。只不过我早已瘫在床上根本不想动,想从繁琐的书本知识中抽离出来,空白一下自己的大脑。吴梦往往在这个时候,不是在敷面膜就是在叽叽喳喳地给我说,她看上了哪件衣服。
而今晚的我们,似乎都不想马上回寝室。从校门进去就看见左侧宽敞的操场。可能有些晚了,操场上除了有几对低年级的小情侣还在留恋之外,连平常时候踢夜场的男生们都没有了,基本上可以称为寥寥无人。
嘈杂的校园开始渐渐地静谧下来,宿舍稀稀拉拉点亮了暖黄色的灯光。
“去操场溜达一圈?”
“不,除非你求我。”
说是这样说,我们却默契十足地都往校门左边的操场走去。
杨泽林又幽灵般地出现了。
我调侃他:“今天你不去给吴梦买宵夜了吗?我要给你打‘旷课’哦!”
他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眼睛一直盯着吴梦。看她走路有些偏偏倒倒的样子,他走近,伸手想要扶住她。
我突然想起同样是在这里,冯玮轩曾经也这样近距离地闪烁着同样热切的眼神接触过我。
我心里顿时一紧,本能地转到杨泽林身边,用身子把吴梦和他隔开。
他好像看懂了我的意思,乖乖和我们并肩而行。
“你还记得那个颁奖台吗?”吴梦走在前面,朝颁奖台走过去。
“大一上学期,第二天就要期末考试了。那晚从图书馆出来,我非要你陪我去那儿坐坐。”
“恩,你一向都那么不安分。”我有时候嘴贱,就想看她气恼了的样子。
“我知道啊!我就是这个样子,我也喜欢自己这个样子。我是年轻的美少女壮士,不是像你一样,小老太太!”她沾沾自喜地回击我,她总是这样俏皮。话还没有说完,就朝我吐了个舌头。
“你记得那晚我问你的问题吗?”她还是走在前面,我缓缓地跟着她,踩着她路过的脚印,杨泽林也跟在后面安静地听我们对话。
“恩,当时我们就坐在颁奖台下面的阶梯上。”
我继续说道:“你问我,三年后我们会是在哪儿,在干什么。你还问我,三年后的你还会这么傻逼吗。”
我们三个在颁奖台下面的阶梯上坐了下来。
“是啊,三年后的今天我和娇姐还是那么好的坐在这儿。可我还是这么傻逼。”
我转过头去,看见吴梦仰起脸,圆亮的大眼睛望着天,她托着腮,嘟着嘴,眼睛有些潮湿。杨泽林同我们招呼过后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在一旁,没来打扰我们的小时光。
天上的星星很少,也许明天是个晴天吧,估计是个炎热的艳阳天。
星星闪闪点点,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只是天空、星光、夜晚、宇宙这种抽象而宏观的实物永恒存在。
而停不下脚步,转瞬即逝的是我们吧。
我们即将在穿着宽大的毕业服,欣喜若狂地拍下毕业照,得意洋洋地甩下学位帽的那一刻,就正式地进入一个叫做“社会”的母体中,然后迅速消失在人群里,车流中,高楼前。
这一切都会改变,唯有内心坚守的信念和永恒的友谊,亘古持久。
不知道下次又会是怎样的一对好姐妹,在这儿说着我们永远不知道的悄悄话。
“娇姐,大一时候我坐在这里抱着你痛哭,是因为寝室里面就剩我一个人考完最后一科。当时你们都急着要回家,我怕拖不动行李,也怕孤单,怕没人送我去火车站。”
我像她妈一样安慰她:“恩,是挺幼稚的。但是至少你有进步了,现在不会因为一个人托行李箱回家而抱着我痛哭了。”很多时候,我觉得我肯定比她妈都对她还要好。
“娇姐,你说三年后我们又会在哪儿,做着什么样的事情呢?
“娇姐,你说三年后我和你又会是在哪个城市见面,问你今晚同样的问题呢?”
“娇姐,你说毕业后我们会不会就真不见了啊?”
她可能真的把我当作她的移动百科全书,或者是百度。她像在问我,又像在喃喃自语。
“吴梦啊吴梦,这真不像你,你不是给我说没有明天,今天最美好吗?怎么,喝点酒就上头啊,就想学韩剧里头的女主角煽情啦?我可不是男人,你要煽情跟杨泽林煽去!”
我不想跟着她伤感。
“我去,你什么时候见老娘煽过情。我是舍不得你。”
吴梦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头歪歪地倒在我的肩头上,像每晚在床上倒在我肩头那样。
我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如果能够留在北京的话,答应我,快点成熟起来,照顾好自己。”
“恩。”她闭上眼睛,像是醉了的样子。
在这昏暗而又被射灯照得有些浑浊的操场上,如果你在远处看我和吴梦,绝对以为我俩是缠缠绵绵不舍分开的小情侣。
7.
今天,吴梦叫上我去逛街买衣服。
来到悦荟万科广场,我们决定先去六楼吃饭。她先坐下点菜,我去了卫生间。
刚关上门,手机就响了短短一下,是短信来了。
我拿出手机,屏幕还亮着,绿色方框栏显示发来短信的名字是,冯玮轩。
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心中像是有一面小鼓,一直在“咚咚咚”的敲着。
打开手机,短消息内容是:喝醉了。
正是晌午,怎么会就喝醉了?
我没有回过去,站在厕所狭窄的空间,心乱如麻。
呆站了接近五分钟,我变得局促不安,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我轻轻抬了抬胸口,吸了一口气空气进鼻腔,给他拨去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嘈杂,有男人的笑声。我咬着唇,没有说话。
很快,那边就安静下来,估计他在去了人少的地方。
我先开口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好得很。你最近还好吧?”听到这句,我把自己放松下来。
“挺好得,你呢?”我们像老友一样聊起天来,开头依然是一顿无聊的寒暄。
隐忍的心动再次泛起,我准备结束话题:“少喝点,没事我先挂了。”
就在我把手机拿下耳边,准备按下红色小圆圈的时候,我听见“我和她分手了。”
此时的我不应该很高兴,很幸灾乐祸吗?我应该很有趾高气昂地嘲笑他活该,再冷冷地回他一句,关我什么事?然后很有志气地挂掉电话,把他拖进黑名单。
可我没有任何动作。
“我和肖琦在一起,我以为我是爱她的,其实根本就不是。一年前为了让你帮我写稿负责好校网,不过是我想争取名额罢了。当时我鬼迷心窍做得那些事,现在想起来我简直就是猪狗不如!毕业后和你没了联系,我一心扑进工作里,我想挣很多钱,我快疯了!每晚我一个人睡在出租屋里面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都会想起你。”
我眼睛微酸,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一样,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都能感受到你是爱我的,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帮我。你是爱我的,对吧?我喝醉了,很想你。江江,我们都留在北京一起打拼吧,我在报社已经转正了,可以向领导推荐你进来实习的。回来吧,好吗?”
拿着电话的手不停颤抖,他迷迷糊糊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回荡。
心烦意乱,怜悯鄙夷,怅然若失,忐忑不安。。。各种情绪从伴着他的声音从卫生间的四个角落反馈而来,迅速涌上心底。
任何不安的感觉全部了然于心,唯独没有泰然自若从容平静的感觉袭来。
这些情绪都不应该出现在我的反应里面。原来,爱情就像是一场谁也无法决定的残酷战争,进入这里面就只能冲锋陷阵,管他是死是活。
我们三个谁也没有成为胜利者,都被伤得片甲不留。在这份错爱里头,我们只能为各自的错误买单,痛到极致,也没理由去埋怨对方半分。
这么可能没有爱过?还是很心痛的爱过。
坐在电脑旁盼着企鹅闪烁的忐忑感,早上起床看他发来一大串短消息的安定感,在操场他把脸凑近摸我额头的慌乱感,在天坛一起看烟花绽放的幸福感,去河边散步他早有准备一把拉回我的踏实感。
这些感觉,伴随着那晚肖琦亮出照片来的羞耻感,他不说话时候眼神冷漠的距离感,冷冷回头说的那句“电脑里面还有备份”的阴冷感,还有在颁奖台上先伸出手要和我言和的凄凉感。。。。。
此刻,烈日当空。阳光透过磨砂玻璃射进来,我站在冷气十足的卫生间,感受寒意阵阵。
现在,我很清楚,我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隔岸相望,有缘无分,只有放手,才能永恒。
他又一次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放下的时候,再一次地出现了。我不再像上次那样偃旗息鼓,败下阵来。
我知道,留在心底的伤痕是永存的,旧伤未好,新伤不能再来覆盖。只有勇敢,才是我唯一的自救武器。
况且,这些都不算什么。漫漫人生路途中,我还有很长的路要去探索,这点小事,不能羁绊我前进的步伐。正如同一年前的他,为了争取推荐名额,认为我不能阻挡他的脚步一样。
我深呼吸一口,淡淡地对他说:“冯玮轩,我想你可能对我误会了。我不爱你,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眼泪溢在眼眶,还是很没志气地趟了下来。
他以为我会又一次回头,听我这样说很不甘心地朝我咆哮:“你难道没有爱过我?在操场的时候,在天坛的时候,在我出租屋里的时候,都没有吗?”
有,爱过。
“没有。”
说完我挂掉了电话。
我不会忘记这缓慢冗长却又肆无忌惮的时光,我会把这一切,开心的与难受的,肆意的和压制的,还有陪伴与独行,全部铭记于心。
但不会再轻易翻出来细细品味,即将过去的时光成为树上的又一圈年轮。我会在心里悄悄地稀释,然后彻底消化掉,直到再也想不起。
走出卫生间,我到洗手池洗了一把脸。吴梦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看见我在洗脸,着急地说:“我以为你掉厕所了!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被人撸走了呀!”
我笑了笑,看见吴梦因为担心我变得红彤的脸蛋,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脸。
她又嫌弃我来:“干嘛啊,你很臭哎!离我远点儿!”我的嘴角更是往上扬起,笑得更开心了。
吴梦没有发现我微红的眼圈,她没好气地问我:“上个厕所你都这么高兴,在洞里捡到钱了吗?怪不得你一直洗手,好恶心啊你!”
此时,手机再次响起。我拿出来看,仍是冯玮轩打来的。吴梦好奇,问我是谁。
我直接挂掉。
“骚扰电话。”
我挽着她来到座位,菜已经上好。
驴打滚、酥皮虾、小碗牛肉、香椿苗豆腐丝还有贝勒爷烤羊肉。
我噎了噎口水,“这顿我请啊,你要是敢跟我抢,我绝对跟你急!”
五、追悼会上的重逢
【离别的话千万别说,因为一旦出口,就会有可能遭遇“墨菲定律”。
毕业后的三年,我和吴梦就真的没有再见过面,我们好像都有十足的干劲和忙不完的破事。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会是在追悼会上,以缅怀逝者的方式再见到她。】
1.
“小江,你赶紧派人去科室再领点消毒水和酒精,唉,那个,记得还有牵引带啊。”科室主任在走廊的尽头,朝在走廊另一个尽头的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世上总有一个让我们都为之讨厌的定律,就是,没事的时候就真的没事,可有事的时候,它就真的是什么事都一起来了。
闲的时候让你闲到抠脚,可今天室里来了比平时多出一倍的病人做颈椎康复牵引。
我去,像是他们都商量好了一样。
“你说今天我们康复室做牵引又不打折,咱们也不是超市搞促销。我就没弄明白为啥他们非得聚在今天来。”实习期快满已经和我很熟络的小刘在我旁边抱怨。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今天我们科室里面哪个人买彩票中奖了吧。刘易洋你别废话了,平时没啥事让你闲的,现在麻烦你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这可是你实习期内唯一一次碰上有病人来,要不然你都快滚蛋了主任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写你的实习总结。少废话,快去吧,机会来了。”我催促他,真怕他临阵上战场,枪磨得不够灵光。
忙碌在我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基本按住了节奏,科室主任在旁边看得很是欣慰。
差不多快晚上八点了,才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我们都饥肠辘辘,像野狼一样眼睛里漏出绿光到处翻抽屉有没有干粮。
“干脆我们去吃火锅吧,再来点儿冰啤酒。肯定爽爆了!”实习生小刘提议。
大家也随声附和。
“走吧,娇姐。这可是我第一次请客,我就快滚蛋了,感谢大家对我的照顾。我还要特别鸣谢娇姐对我的指导,以后我成为著名专科医生的时候,你可以给他们说跟我很熟,哈哈哈。”小刘俨然已经把我当作他的亲姐了,说完就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刚毕业的小刘浑厚的声音像刚过了懵懂的青春期,干净的寸头,挺拔的鼻梁,接近一米八的个子,甚至还有长长的上睫毛,配上笔直的白大褂,全身都充满了青春的活力,还夹杂点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臭美吧你。”
给他的白眼还没翻过,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2.
是吴爸。
“不好意思,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吴爸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只是在大二时候,我去吴梦家里做客,她爸留了我的手机号码。
他当时摇摇头很无语地说:“我得记一个娇娇的电话,梦儿总是喜欢把电话开静音,每次我打好几个都不通。留一个啊,以备不时之需,找不到梦儿我就找你,你们俩准在一块儿,省得梦儿她妈也担心。”
后来的很多次里,我都崇拜她爸果然有先见之明。吴梦不是开了静音没接上她爸妈打来的电话,就是去图书馆的时候忘了带上手机,或者就是周末像一条被关了好几天的哈士奇一样,兴冲冲地拉着我去逛上整整四个小时的商场没听到。
反正就是有一万种理由没接到家里来的电话。刚开始我看是吴爸打来,还特别注意客气地问问好,以至于太多次之后,我一看来电显示就直接把电话撂给吴梦。
可问题是,毕业过后吴爸就再也没有给我来过电话。
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条针挑着的细线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呼吸变得沉重,连吞下一口口水都像是在哽咽。
难道吴梦在北京出事了?
我不敢往后想。清了清喉咙,我尽力用平稳的声音接起来。
“你好,娇娇,还在忙吗?打扰你了,不好意思。”吴爸却先开了口。
“额,没事儿,叔叔,下班了喃。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吴梦的电话打不通吗?”
“是这样子的,我的妈妈,也就是梦儿的奶奶刚在厕所摔倒了,我们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我们现在在家等120。李阿姨她特别着急,所以让我给你打个电话,看看你还在单位没有。额,看能不能麻烦你帮忙联系一下急诊科好一些的医生帮我们仔细瞧瞧。”
电话那头传来李阿姨着急唤奶奶的声音:
“妈,您坚持一下啊,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妈,您倒是醒醒啊。
妈,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妈,对不起,都怪我,我不应该和吴力留您一个人在家。
妈,您倒是说句话啊。。。。。”
我赶紧安慰他:“叔叔,您和阿姨先别着急啊。奶奶她不会有事的。待会救护车来了,你们也跟着来医院,千万别慌。我现在马上就去急诊室等你们。”
“额,谢谢你了。还麻烦你别告诉梦儿,她一个人在北京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这会儿快赶上过年了,别让她干着急误了工作。”
“好的,叔叔。”
领导就是领导,临阵不乱,遇事不慌,说话有条不紊。尽管我还是明显在电话里面听出了吴爸的声音有点颤抖。
可能是太突然了,可能是自责不应该留奶奶一个人在家也可能是年龄大了,突然间害怕生离死别了吧。
又或许是吴梦真的离我们太远太远,远到家里有什么急事都不能马上赶回来。我也不明白,吴叔叔他什么没有场面见过,为什么会有颤抖的声音?
也许他在想,下次倒在地上的如果是自己,而吴梦会在哪里,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慌乱又自责的形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就像今晚的李阿姨一样。
真的挺慌乱又自责的。哦,不,可以说是狼狈。
在急诊室门口,看到李阿姨还有吴叔叔的时候,他们没时间看我。李阿姨目光一直紧锁担架上的奶奶,而吴叔叔眉头紧皱,眼神一直跟随在李阿姨身上,生怕她跌倒,或者跑丢一只高跟鞋。
直到他们一路狂奔到我跟前,喘着大口大口的粗气,李阿姨才抬起她那浸满泪水的双眼。
杂乱的头发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又被一阵寒风吹得乱七八糟,大衣已经从她左肩滑了下去,她也没有去拉一下,明显就是刚才胡乱抓了一件衣服就慌忙出门。吴爸拎着个棕黑色光滑的公文包,一看就是刚从单位赶回家的样子。
“你们一个先进来登记一下信息,患者马上要进去照脑CT。一个到一楼去缴费。”护士叫住他们。
李阿姨拨了一下头发,擦了擦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尽量让自己沉下来,走进了医生办公室。
“叔叔,我们下去缴费吧。”
“好”说完,吴爸走过去拍了拍阿姨的肩膀。
我也安慰着李阿姨:“不会有事的。”
我们一起乘电梯,电梯里面谁也没有说话。
我不想假装关心地问问吴爸是怎么回事。也许现在任何一个关心的问题,都像是在责备在质问,在代表蒙逼的吴梦讨要一个说法。
3.
我又拾回了我的敏感。
尽管现在妈妈在我按摩康复下,偶尔能够下床走比以前更远的距离,基本可以照顾自己的起居。父亲也可以抽空去县里,做一些厨师或者门卫的临时工作。现在我多少有了些存款,家里的条件比以前读书时候要好上很多,但我还是不能忘记以前心里那种荒凉感。
这种荒凉感,叫天天不应的感觉,一直从读书的时候持续到现在。
我不敢轻卸我的每一天,甚至是每一秒。因为我一旦放松下来,生活这根重重的扁担就像被一只厚重的大手,狠狠地压下来。我很明白我必须直起腰去承受它,尽管双肩已经勒出一条条血红色的宽大印子,我也不能被这根扁担垂得我弯了腰。
我时常做梦,梦见自己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沙漠里,似乎来过这里。我环视一周,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凌冽寒冷入骨的风刮在脸上。眼前时常滑过信号不好时候的电视画面一样,一会闪过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母亲,然后突然就变成一条条黑白色相间的竖条纹,然后又滑过,画面是在油腻的厨房里挥汗如雨的父亲。一阵风吹过来,把我头发吹得很是杂乱,头发刺痛了我的双眼,疼得我直掉眼泪,再揉眼睁开的时候,他们全都不见了。眼前全是一片黄沙的荒漠,大风还是呼呼地刮着,卷起一粒粒细小泛黄的尘埃,眼下寂寥无人,很是荒凉。我使劲地叫了一声,别!
眼泪流进耳蜗,硬生生地把我痒醒了。
也许就是这些梦吧,醒来后我傻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真的像被抛弃了一样。
它们就像温水渐渐地从我的脚底开始往上涨,直到没到我鼻尖的位置,直到我感觉无法呼吸,再猛然变成滚烫的热水,我才会从梦中惊醒。它们无时无刻提醒着我按部就班的生活。
和吴梦分别的时间太长,我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一出黑白哑剧。
家,医院。
医院,家。
缴完费上去急诊室已经是快九点半了,我想吴爸吴妈肯定没吃晚饭,我又下楼去,给他们买了两瓶矿泉水和两袋面包。
再上去的时候,急诊室主任正拿着CT片走出来。我刚下电梯就听见在问:“你们是家属吧?”
“嗯嗯嗯,我是她儿媳。”李阿姨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像一只饿极了的小鸡。
他俩的目光同时殷切地盯向主任,灼热的眼神都快把主任脸上的眼镜片灼出一个黑洞来。李阿姨不停地搓着手,仿佛她下一秒听到主任说:“没什么大碍,下次注意点。”才能瘫软下全身紧绷的神经。
但是,事情往往事与愿违。《墨菲定律》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主任抬起头,看见我正好从电梯口走过来。
“小江来了,正好,一起吧。”
主任举起CT片,片子在晃眼的白炽灯下显得透明无几。他抚了抚眼镜,咽了口口水,说:“你们看,患者脑部出血量达到60%,现在处于重度昏迷状态。说明她脑部已经出血很久了,也就是说,至少是在今天下午晕倒的。”
主任收回片子,转头看向吴叔叔和李阿姨。
“刚才向你了解到,你母亲是有高血压史的,很有可能她这几天没有服药。应该她在上厕所的时候,突然起身导致血液突冲大脑,冲破血管引发了颅内大出血。”
吴叔叔没有说话,李阿姨使劲地摇头:“不可能啊,妈自己都是学医的,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吃药?”
“那现在母亲的病情怎么样?”吴爸伸手把李阿姨揽入怀中。她低垂着头,两只手拉耸着。
“很不乐观,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你母亲年龄太大,已经不适合做手术全麻手术。而且颅内出血量过大,开颅的话,恐怕会引起更大面积的出血,到时候她是下不了手术台的。”
“赵主任,那现在您有好的建议吗?”我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口。
“情况好一点的话,会成植物人。如果挺不过来的话,最多一个星期。如果你们想试试也是可以手术的。手术我们会清除她颅内的淤血。但是小江啊,我是不建议这样的。主任摇了摇头。
“如果马上手术的话,恐怕今晚她很难熬过去。”
我只能茫然地点点头表示应和着。
主任的脸又朝吴叔叔和李阿姨转过去,“即便是手术成功,她也是植物人,不会醒过来的。我们只是保住了她的命,让她不死而已。”
李阿姨没有抑制不住嚎嚎大哭,也没有情绪崩溃仰天大笑。她在党校担任妇联主席是我职务,彬彬有礼的待人态度,为人随和的处事方式,让她平静地、渐渐地、缓缓地、一点点地靠着墙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