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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魔鬼在身边

5.

吴梦看见我,拉着脸上下打量着冯玮轩,一副“江娇你什么时候揽上你老板了”的鄙视表情,搞得冯玮轩很是不自在。

她垮着脸没好气地问我:“你发骚啦,脸这么红?”

“是有点儿烧。”我不好意思的回嘴。

冯玮轩:“吴梦,好久不见。”

“嗯?”吴梦很是惊讶,眼神中又透漏出一丝雀跃,一脸“你这么忙居然还记得我?”的疑惑表情。

“恭喜你这学期新上任,成为宣传部副部长。”冯玮轩微微扬起嘴角,看起来很绅士又很有距离的感觉。

吴梦瞬间戏精附体,骄傲地说:“不用恭喜我,那是我应得的。你干嘛这么关注我,常来看我演讲吗?”

要不要这么自然熟?不是台下的人都是杨泽林好吗?

我怕她再说出让人尴尬的话来,马上打断了她:“吴梦,我真的发烧了。”

冯玮轩把我“移交”给吴梦后,转身回了宿舍。我们上了楼,吴梦骂我见色忘友,竟然不向她“报备”行踪。

我哪有,明明就是你最近特别忙,没空理我。

吴梦好像对冯玮轩一直都不怎么感冒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第一眼就特别不顺眼。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了你老板?也不告诉我。”她朝我甩来一个白眼。

我慌忙解释:“没有勾搭,也不是男朋友,就一起吃饭而已。谁叫你早出晚归这么忙,话都说不上几句。”

“不要掩饰事实的真相,明明就是男朋友。”

“真不是。”

她穷追不舍:“骗我!不是男朋友他为啥送你回来?今天不幸被我抓包了吧。”吴梦转过头朝我挑起一根眉毛。

“那杨泽林不也送你经常送你回来吗?那他是你男朋友?”

我俩又开始拌嘴,但我心里很清楚她对杨泽林的感情和我对冯玮轩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不信。”

“拉倒。”

我话锋一转,好奇她刚才为什么板着个脸,难道部长拖欠她工资?哦,我明白了。刚才看见我和冯玮轩走在一起,她肯定是在吃醋怕我不要她了。

她曾经在大一整个学期都会在熄灯后跑来我的床上,说她没有安全感,非要和我挤着睡。有一次在聊完天后,她紧紧靠在我的肩头,硬要我赌咒发誓只能有她一个好朋友,男人也不行。

她一言不发地冲回了寝室,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回到寝室,我没有主动找她说话,直到洗漱完毕,熄灯后我们各自躺在床上,她问我睡着了吗。

“没呢。”

“那我过来和你一起睡行吗?”吴梦像是受了挫折,语气甚是沮丧。

两人挤在一米二的单人床上让我快要窒息,但开始叹气的却是吴梦。

她说,胡姐看她进入宣传部后一直表现很不错,张弛有度,协调甚佳很是赞扬。胡姐的意思是,毕业之后让她接替部长的位置。因为上次胡姐感冒发烧,吴梦代表学校去大学城参加“北京市大学生商业模拟经营比赛”获得二等奖那件事胡姐很是感激,承诺会在这学期给她一些“好处”。

胡姐有一头干净的短发,我看见她的时候不多,都是在学校活动上。她在讲台做演讲或者配合学生会主席做辅助工作,我就在下面匆忙地笔记他们说话的内容。她几乎每次都是穿着一双银白色跟很高很细的“恨天高”,配着深灰色西裤和白衬衫,腰身纤细,做事雷厉风行。连温度很低的冬天,她都穿得很少,好像要让人看她第一眼就判定她是一个很干练的女强人。

但我觉得她并不像“当官”的部长,反而,更像一个商人。

胡姐果然言出必行,这学期一开学就组织宣传部所有成员开会。当着五百多人的面宣布吴梦成为副部长,让吴梦风头出尽。

当吴梦“仕途”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感觉胜券在握的时候,那晚出现的肖琦,让吴梦忙不更迭地失去了方向,变得手足无措。

“肖琦?穿湖蓝色连衣裙的女生。”

这是一个陈述句,并不是疑问句。因为那晚我对肖琦的回忆历历在目,很是深刻。我只是在强调那天她的光鲜亮丽,并不是在向吴梦求证。

“嗯。看来你最近的确太忙,都不关心我了。”吴梦有些抱怨。

和肖琦一起吃饭的那晚之前,胡姐接到一个外企培训机构要来学校开办小语种培训的Case,本来像往常一样,按照流程做好学校这边的开班计划,再发展“下线”就可以搞定的。当胡姐拿到企业传真过来的,密密麻麻全是英文的自介书和计划方案的时候,她傻眼了。

因为培训机构的老板是英国人,外企办公室的行政人员有一大半是他从英国带过来的当地人。部分是中国人,还有一部分授课老师来自日本、德国、韩国,所以平时统一用全英文办公。

虽说我们都是新时代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但胡姐毕竟不是英语专业,尽管过了英语六级,看着大部分都是专业词汇的英文自介书和计划方案,她的头都要肿了。

尽管学校里有很多留学生,他们全部都自成一团。欧洲人都很浪漫,也很在意自己私人的空间,没课时候都去酒吧放松享受或者去游览北京的名胜古迹,享受自己的空闲下来的美妙时刻,根本就不会来报名我们“土著人”的学生会为我们“效劳”。倒是有七八个巴基斯坦和泰国的小伙子在学生会,但他们都是来文新学院学中文的,阅读起英语来估计比我们都还头疼。

胡姐爱逞强又好面子,不想让学校因为她所在的部门有了差池,而被这个外企觉得比不上其他学校而失去了以后长期合作的机会。

在她和吴梦都束手无策的时候,肖琦出现了。

胡姐在寝室里面正对着计划方案一筹莫展,头皮快被挠破的时候,在学生会外联部的室友向她推荐了和我们同级英语系的肖琦。她的室友和肖琦都在学生会的外联部,这是一个很佛系的部门。这个部门负责和商家联系和协商,然后把Case转到宣传部,就相当于一个“传话筒”而已。

肖琦十一岁那年,从天津举家搬来了北京,开始在北京生活。家境好像蛮不错,她有一个姐姐,一家四口住在四环。姐姐成绩很好,高中毕业后就考去了英国的华威大学念商业和管理研究专业。肖琦的英语自然也不会差,加上又是英语专业,在外联部遇上有外企来的函接,通常都是她出面。

得天独厚的出生,优渥的条件还有温馨的家庭,她和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学生比起来,注定就是不一样的。

胡姐通过室友联系上了肖琦。肖琦在三天内一字不漏的把自介书和计划方案翻译得完完整整,呈现在她们面前。这下部长和吴梦才如释重负,加班加点做好学校的接洽,把宣传部的宣传方案和策划赶紧做好,反馈给外企那边的办公室。

事成之后,胡姐死活要请肖琦吃饭,顺便也叫上了吴梦。因为是第一次接到外企的“活”,这种正面的宣传是要报道在校网里面的,所以那晚冯玮轩也在。考虑肖琦的背景,还帮了她那么大一个忙,胡姐肯定不会在学校外面的大排档请客。网上百度一番后,那晚吃饭的地点就定在了一家私房菜很小众的饭店里。

那晚过后的第三天,胡姐叫上吴梦,请肖琦陪她们拿着反馈计划书去那家外企走一趟,商量策划接下来在学校开班的事情。果然,从前台接待到办公室发邮的行政人员再到培训机构的对外负责人都是英国人,金发碧眼,西装在身,举止优雅,在硕大宽敞的办公楼里面办公,很高大上的样子。

她们在面积宽大的办公室开始商量此事,肖琦坐在灰白色大理石的凳子上和负责人谈笑风生,对答如流。胡姐和吴梦在旁边几乎插不上半句话,半天下来,她和负责人相谈甚愉,气氛融洽,很快就把事情搞定了。

从外企出来的时候,肖琦问她们:“你们知道为什么她们对我们挺满意得吗?”

吴梦和胡姐相对一眼,摇了摇头。

肖琦笑了笑说:“不仅仅是因为我翻译了自介书和计划方案,对这次的开办小语种培训的流程很熟悉。刚刚我们在敲办公室门准备进去的时候,我看见负责人Lily拿着一支酒杯过来的。那个酒杯是奥地利Riedel的香槟杯,我读高三的时候我姐在莱斯特给家里寄回过一套,那时还寄来一箱Yellow Tail的干红。所以我第一眼就认出她的酒杯,断定她是一个爱喝红酒的女人,我在和她说完我们宣传部的反馈计划方案后,就和她聊了聊关于酒的话题,顺便宣传了一下我们中国的酒文化。”

吴梦在给我说完这件事情之后,小声地叹了口气。好像觉得自己和肖琦之间有很大的区别,她有点不自信的对我说:“人与人之间,犹如云泥之别。”

胡姐的眼光果然毒辣,知道肖琦并不是外联部的“池中物”,我们都没想到她竟如此细心到这般地步。听吴梦说起那天的肖琦,她的神情很是沮丧,看样子是不仅被抢了风头,还自知自己好像每一个方面都比不上肖琦,有点低落的样子。

成功拿下培训机构的开班计划后,部长觉得后起之辈肖琦巧中带稳,办事尤为妥帖,认定她做事肯定不会出错。考虑到她刚进宣传部,认为她的办事风格去做校内的大型活动策划比较稳妥,毕竟面对学校领导,即将毕业的胡姐不能有丝毫差池。

而这一切让吴梦变得失落烦躁,办事屡次犯错。部长觉得吴梦性格乖张,有些高调。于是决定让吴梦和肖琦兵分两路,安排吴梦负责对外协调配合各种培训机构,再搞搞策划什么的。肖琦则和部长联合负责安排校内正式活动的举办和宣传。

在庞大的宣传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部长的位置,吴梦也不好说什么,怕别人说她实力不如肖琦就借题发挥。她和肖琦表面谦和,私下却暗中较劲。

最近学校应市政府和教委要求,在狠抓校风一块。教委点名要求我们学校牵头,校长决定以毕业学生为例,向下学期大一新生展示学姐学长们是怎样从大一开始就在和谐美好的校园里面,如何励志勤奋地走向了一片光明大道。

正因如此,对外活动就显得冷清了许多。学校特意找到胡姐谈话,下达命令说要减少一大半培训机构的承接活动。

生不逢时。

吴梦的位置从此以后就显得有些尴尬,承接活动办不了,校内活动又已经不属于自己负责。她像被人减去双翅的雏鸟,刚才学会飞就被迫永远只能待在窝里,没有机会去更高的地方体验。

她强颜欢笑,说这些都可以忍。人嘛,在成大事之前总不可能会一帆风顺的。

其实,刚开始进入宣传部的时候她也不懂应该如何去搞策划,平时就只会和我斗斗嘴,要拿出真本事的时候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全靠她能说会道,到关键时候愿意向部长和其他高年级的学长谦虚讨教,再加上一点小聪明很快就能上手。

碰上有好几个机构前后找来要求衔接但又和班级活动冲突的时候,吴梦半夜还点着个小夜灯废寝忘食地埋头苦干。活动期限远远未到,非得赶在三天内就一定要完成。

悬梁刺股的故事差点就感动了我。本来可以高枕无忧的,加上领导称赞有加就万事俱备,只要不犯错用坐等部长毕业吴梦就可以“升官上任”。现在却被突然杀出来的肖琦把工作分走一半,这就意味着部长的位置悬而未决,并非一定是吴梦的。

听她说起,学校会在每年毕业前夕推荐极少名额的优秀毕业生给全球五百强在北京的企业,名额竞争尤为激烈。

宣传部作为最庞大的机构,部长自然会比其他学生会干部占更大优势,但是今年艺术系的毕业生很是抢眼,部长不得不如履薄冰。

部长前端时间费了好大番心思才评上优秀大学生,她不想在毕业前出点什么差错,这会影响学校对她的毕业结语。于是便开始迅速转向拉拢肖琦,想要全身而退。

“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我是要来安慰的,如果不会说,那你就闭嘴。”吴梦愤懑不堪,到过身去背向我。

她又小声对我说:“这些都忍了。我想本来就没她聪明,而且我平时的确不太注意细节,我就想先改改呗。但是她总是背着我在部长面前挑我刺,唆使部长减我工作,我的策划最近老是被退回。她不就想把我挤掉,下学期等部长毕业后她接班呗。接班又能怎样,大不了就是捞到一个进入五百强企业的推荐机会。老娘我才不稀罕。”

看得出,吴梦在说气话。

很显然,肖琦后起而发利用吴梦的缺点抓住部长的短板强势扭转了局面。

不得不让人佩服。

原来,想要打败一个人,根本就不必用很长的时间。只需要抓住他最痛的软肋,用自己最强硬的地方,去摧毁它。

那晚,我和吴梦背对而眠。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吴梦站在站在山顶最尖锐的一角,眼下的风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很是漂亮。突然,身后走来一只橘红色,眼睛细长的狐狸看着吴梦。她对吴梦说,下面很美的,你下去看一看啊。说完用它尖尖的脑袋撞向吴梦。

吴梦脚下一滑,整个人仿若一只风筝悬吊在空中摇摇欲坠,被突然掠过的麻雀,撞断了筝线。接着,迅速俯冲直下,离地面愈来愈近,她仿佛快窒息了。然后,在快接近地面的时候,我一下子惊醒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黑暗依然统治者世界。我痴坐在床上,转头看着身旁呼呼大睡的吴梦像一个小孩一样仍在美梦,呼呼大睡。我轻轻地躺下去靠着她,用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继续安眠,等待天亮。

愿,我们,都能平淡而过。

三、魔鬼在身边

【有人在沉重的黑夜拿出一把锋利的镰刀,用最锐利的弯角慢慢地深一刀浅一刀地一挫一顿地钩在我心脏最软弱的位置,然后看它慢慢渗出深红色的液体。黑衣人在漆黑的面前看不见样貌,可我依然能够感觉到那双拿着镰刀的手,宽厚,有力,温暖,像是在哪个有红枫香味弥漫的下午握过。

黑衣人眼神空洞,整理了一下偌大的帽子。突然抬起手举高镰刀朝我挥来,想要收割我的生命。】

1.

路旁的梧桐叶很是茂盛,不知不觉我和吴梦已经朝夕相处就快三年。梧桐另一侧屹立着一排枫树,一黄一红,互相映衬着的秋景很是漂亮。

大三余下的时光,学校校风整治宣传活动搞得如火如荼。

学校在荷花池旁边新建起一座小型喷泉,还取名为:“文涌泉”,林荫道旁的路灯也被刷了一层淡黄色的油漆,甚至连垃圾桶也换成了清一色的棕绿色,以迎接教委随时而来的“暗访”。

于是,我在文学社的简报就跟着写了一篇又一篇。

这会换成我忙到快起飞,吴梦不再锋芒毕露。但仍然在宣传部担任着副部长,做着一些闲事,部长反倒和肖琦越来越打得火热。

所谓暗度陈仓,就是这样的吧。强强联手,各补齐所短,你先踩着我上去,上去后再拉我一把,其他碍事的人就算极力做尽所有实事,也会被无情的一脚踹开。

吴梦还没毕业就提前体验了一把职场的明争暗斗,这也不算坏事,至少可以吃一堑长一智。

她在没课的时候,就去以前几乎挂闲职的书法协会。没事儿就眉飞色舞地写几幅张牙舞爪的毛笔字回来,挂在寝室墙上,显得很是落寞。

不过她也算沉得住气,没吵没闹地换了方向,静观其变。她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去争辩还是质问,都只会让自己身陷囹圄。不去协会的时候就去图书馆看会书或者写写日记,但我感觉到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毕竟干实事的是她,出去抛头露面拉活动的是她,半夜搞策划的还是她。

但下一届的部长,应该不会是她。

她不像我,刻意掩饰慌乱的心情,以为这样就可以不把情绪全带在脸上。她是习惯了格外失望时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越害怕越装得无所畏惧的样子。

即将毕业的冯玮轩几乎把所有活动简报的任务都委派给我,还在群里面让文学社成员把写好的稿件全部发给我审阅,待我修改过后可以直接登录他在校网里授权的账号发在校网上,大家都认为他毕业后我会是下一届的文学社社长。

我心里渐渐变得踏实起来,像是从高处坠落后,却一脚踩在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上面。我并不在意能否成为社长,其实他不说,我也能感受他的信任和放心。

对于一个女生来说,感觉这回事,很多时候要比实际的东西来得更让人觉得稳妥。

期间有好几次他在空闲时候到寝室楼下邀请我去校外吃饭或者看电影,说是给我的“报酬”。

我们越走越近,默契十足,关系甚是切密,只是谁都没有把这层关系说个明白。

偶尔怕吴梦一个人呆在寝室无聊便叫上她和我们一起,她一次也没赏脸去过,真是不识好人心啊!但我没有忘记和冯玮轩在宿舍楼下遇见吴梦的那晚,她说的第一眼就特别不喜欢他那句话。

杨泽林倒是每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寝室楼下,变换着法子给吴梦送来零食或者宵夜。

在众多追求者当中,杨泽林是最勇敢的顽固分子。他打一开始就知道吴梦不喜欢他,可每次开学时候就从汕头家里拉上一个大行李箱送给吴梦,承包了我们寝室几乎一学期的零食。吴梦每次都把零食散在桌上,很是大方地让我们随便享用。心情好的时候会答应他出去吃一顿火锅,大多数时候是拒绝的。

他仍然年复一日的这样对着吴梦,看到吴梦在网上唠叨一句想吃什么了,第二天拎在他手里的宵夜准是这个。甚至夸张到大二放寒假的时候,他妈给吴梦家里寄了一棵超大的圣诞树,说什么广州那边挺重视圣诞节的,以此弥补节日那天杨泽林在学校没有买到昂贵的礼物,真的是超级暖男。

天啊,我都快被打动了,吴梦却还是视而不见。

太无情了。

最近社团工作繁多,没能顾得上安抚吴梦情绪,他简直就如神仙降临,每晚依旧按时在寝室楼下“打卡”,完美的弥补了我的空缺。在此我要隆重的感谢他,下次我一定要在吴梦面前说上一万句他好话。

江娇,我太没有底线了!

教委很是满意我们学校作为牵头单位,在狠抓校风这块做出的表率作用,校内活动师生参与率大幅提升。我写的简报也被教委点名表扬,一切发展的畅通无阻。

在这个漫长无比,白天阴暗灰沉的冬季,还有每天稀稀拉拉,刚听到雨声就断了的小雨,像断断续续的愁绪,总来得让我毫无准备。

傍晚,我和吴梦吃完饭正商量上哪儿去溜达一圈。

冯玮轩打来电话说外交部为隆重迎接重要外宾,今晚八点在天坛会有一场烟花表演。他手里刚好有四张票,问我们要不要去。

还用问吗,那是必须的啊。我先替吴梦答应了下来。

可她在一旁春意阑珊无精打采的样子,让我很是扫兴。我好说歹说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点头。

挤了接近一个半小时的地铁,我们才来到天坛公园的东门。门口有很多装备齐全的武警,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个角落,戒备森严。七点四十,人潮渐渐涌起,大部分都是身着黑色西服的成熟男人,看起来像政客,很是庄重稳妥。

我和吴梦转身对视。我看着她身上的粉红大衣,她看着我穿的蓝色羽绒服和脖子上的黑色围脖,面面相觑。

不约而同的内心独白:确定待会我们能进?

不远处,杨泽林朝我们使劲挥手,示意我们赶紧过去。来到门口,武警看着我们四个乳臭未干的学生,眉头紧蹙,正开口准备查票的时候,冯玮轩不紧不慢地摸出了四张入场券。武警煞是惊讶,一副“你们居然会有票?”的疑惑表情,不得不在后面排队队伍的催促下放走了我们。

安检过后,进入公园。

杨泽林对我们说:“记得上次来天坛的时候还在读初中呢。那时候我选上数学课代表,我妈高兴惨了,说暑假要奖励我去旅游一趟。我们就来了北京。”

然后热情的向我们介绍:“这里就是古时候皇帝祭祀天地的地方。”

“是明清两代皇帝每年祭天和祈祷五谷丰收的地方。”冯玮轩等杨泽林说完,在旁边补充道。

我和吴梦看着眼前繁华盛大的夜景和奇特瑰丽的建筑,很是陶醉。我才猛然惊觉,我似乎大一进学校开始就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定义在校园里面:教室上课——图书馆看书——寝室写稿,很简单的三点一线,若是觉得单调,非要再加个地点,那就是——食堂吃饭,放寒暑假也是匆忙提着行李箱回家。

从来没有走出校园好好欣赏游览过这座集古老庄严、繁华瑰丽于一身的首都城市。吴梦偶尔同胡姐一起出去和培训机构洽谈,也是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位置。冯玮轩和杨泽林在前面像导游一样领着我们走,我倒是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似的到处东张西望。

丢人。

在这盛大的美景面前,吴梦拿出手机让杨泽林帮她拍照留念。马上过来两个训练有素的武警,提醒我们这里不得逗留,这样会造成人员拥堵有可能会引发踩踏事件,让我们马上离开。

穿过七十二长廊,来到祈年殿。

冯玮轩和杨泽林走在我们前面,两个人身高相差无异,即使我和吴梦在后面被拥挤的人潮冲散,很快就能找到他们高挺的背影。吴梦瘪着嘴,还在抱怨不让逗留拍照的事,我在旁边偷笑她还是像个小孩子。

“咔擦”一声,吴梦按下手机中间的圆圈,拍下了我幸灾乐祸的样子。

照片里我的侧脸印在火树银花的灯光下,扬起眉毛在偷笑。她倒头靠在我肩上憋着嘴,一脸很不爽的表情。

如果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我和吴梦这么开心无邪地咧着嘴尽情享受如花般烂漫的时光。那么,后面的日子里,我绝对不会再想要走近冯玮轩一步。

八点整,公园万籁俱静。

一颗颗巨大的烟花在空中陆续绽放,打破了宁静,宛如花瓣一般纷纷落下。闪耀的金光似流水瀑布,散发出金子般的光芒,好像是从百丈悬崖上咆哮而来,拍水击石,声音震耳欲聋。五颜六色的大球重叠在一起,色彩斑斓,像粒粒宝石镶嵌在夜幕中。橙黄的星光腾空而起,仿似流星雨烂漫狂舞。

一朵朵礼花快速升起盛开在空中,宛如在黑色幕布上释放出华丽的翡翠流苏。

这真是好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啊。

看着这流光溢彩的烟花夜景,我竟突然想起肖琦的面容来,想起她笑脸盈盈又带着沉着安静的样子,想起她看向冯玮轩的眼神也像今晚的烟花一般,绚烂璀璨。

我心里顿时一紧,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旁的三人。他们的仰起侧脸在明亮的烟花下显得轮廓有致,璀璨迷离,瞳孔在绚丽的色泽中倒映出星星点点。

也许觉得此刻是一种难得的浪漫,杨泽林试图伸手去搂住吴梦的肩,被吴梦瞪了一眼过后马上乖乖收回。我的视线正正对上冯玮轩的眼眸,心照不宣地耸了一下肩,笑了起来。

现在我相信菩萨了。求求你把这一刻再延长一些,让这一切让我心里更炫彩一点吧。

潺潺的泉水从干涸的洞口缓缓涌出,滋润着快枯竭的枫叶。

在我正想问冯玮轩,怎么会有这么高大上的烟花晚会入场券的时候,吴梦感慨一句:“太美了,我都想来首诗。”

杨泽林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我也想来一首。”

我提议:“那我们一人来一句关于烟花或者天坛的诗吧?”

“好啊。”冯玮轩觉得这个建议不错,提起了兴趣。

吴梦第一个向杨泽林发难,让他先说。杨泽林是念金融系的,肯定觉得为难。他一时半会想不出,急的直挠头发。

“我年龄最大我先来啊。”冯玮轩出口相救,他俩果然是对好基友。

“火树银花不夜天,弟兄姐妹舞蹁跹。”

这是柳亚子老先生作的《浣溪沙》,写于新中国建国一周年后的第一个国庆日,发表在《诗刊》当中。是全国各少数民族代表在中南海怀仁堂隆重欢聚向***及其他领导人的献礼,以表各族人民对***的热爱。

我在读初二过元宵节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燃起鞭炮,很是热闹。城里升起各种各样的绚烂烟花,乒乒乓乓的声音足有过年的喜庆。我和爷爷点燃鞭炮就往屋里跑,看着午夜十分五光十色的美景,爷爷问我一句:“我记得有一首写火树银花什么的诗我给忘了,娇儿,你读书多你给爷爷说说?”我被问得怔住了,只好埋下头告诉他我并不知晓。

开学的第一天我就跑去学校计算机室,打开电脑输入关键字:火树银花的诗句。屏幕上面第一条就弹出柳亚子《浣溪沙》,让我印象十分深刻。这种很偏的诗句只有老一辈***时代的人才会知晓,冯玮轩居然会顺口背出,看来这个社长的位置不是作弊得来。

我窃喜,方才走进南门的时候看见繁华一片的布局和气势恢宏的建筑心里也想起这一句,只不过后一句被我忘记了,没想到冯玮轩竟然和我心有灵犀。

周围嘈杂的人群声音刺耳,我们四个人围成的小天地却是夜光轻暖,鲜花盛放,岁月静好。

吴梦跃跃欲试:“该我了,该我了。朝游碧峰三十六,夜上天坛月边宿。唐朝李益的诗,上学期期末考试考过。”一副“我是不是很才华横溢呀”的嘚瑟表情。

吴梦说完就看着杨泽林,示意他赶快开口。杨泽林惊恐地望向我,一脸让我先来,再给他点时间的可怜表情。

“这个简单,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告别孟浩然写的诗。”

本来已经在脑海里想好要说火树银花那句,不料被冯玮轩抢先说出。我脑筋一转,还是说句大家都知道的吧,顺便引导一下杨泽林。没办法,我就是同情心泛滥。

这下总该杨泽林开口了吧。他很是恼火,咿咿呀呀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叹了口气:“你们能不能放宽点政策啊,我高中是理科班的好吗?你们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

冯玮轩站出来解围,摆摆手故作深沉地说:“理科班难道就不学语文的吗?算了算了,你就随便说一句诗吧,免得你说我们三个文科生欺负你一个理科生。”

冯玮轩如获大赦,轻松了许多。

他故弄玄虚:“你们准备好没有?给我听清楚了啊,我要咏一首你们都没有听过的诗。”

我们都很好奇,全部把脸凑近,要听一听眼前的这个理工男是如何吟出我们中文专业都没有听过的诗。

“快来快来,靠近点儿。我要开始啰!”

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点头,闭上嘴巴示意他赶快开始。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

“切!”我们马上向后退去,做出散开状。

看来是我们太笨了,居然会相信他的话,被他耍得团团转。也不怪他,别人明明刚才讲的是“我要咏一首”,注意这个“咏”字,就说明了他已经暗示了我们是《咏鹅》了。

真是好奇害死猫!白眼。

我们立即转身就走,他还在后面扯着嗓子说:“诶,别走啊。我还知道这首诗是杜甫写得《静夜思》呢!”

我去,前一秒是我高估他了。

“那是《咏鹅》,骆宾王写的!”

我们又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异口同声地纠正他,然后继续往前走,留下一个“我们三个是诗歌王炸天团,欢迎各位前来挑战”的潇洒背影,甚至当时在我们并排往前走的时候,我还脑补了一段《灌篮高手》的主题曲:《君が好きだと叫びたい》(中文版《好想大声说爱你》)

哈哈哈,真是惭愧。

走出挤挤挨挨的人群,我们又回到天坛南门。吴梦兴致未尽,提议我们再说出自己最喜欢的李姓诗人,而且名字必须要是三个字的。这就有点难度,杨泽林火速退开十万八千丈,让吴梦放过他吧,顺便他说往北边走走,看有没有奶茶店。

于是,就剩下了我们三个人。吴梦正想开口,冯玮轩从胸包里摸出一支笔,势要和她一较高下的样子,说:“万一谁先出口,那就对不上了。要不我们就把名字写在入场券上面,再一起亮出来吧。”

吴梦顿时没了兴趣,撇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真像肖琦,什么事都得和我对着干!”

冯玮轩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即刻又被笑意掩盖。他把笔递给吴梦让她先写,吴梦白了他一眼,把入场券托在左手,刷刷两下就写好,把笔还给了他。

冯玮轩写毕,就等我了。

拿着笔的我,有点心烦意乱。确实,我是很喜欢李白的诗,尤其是《梦游天姥吟留别》,各种奇特的想象和大胆夸张的手法,当我读第一遍的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副意境雄伟、辉煌瑰丽的梦游图。但当前我要如何把李白这两个字变成三个字?

“快点儿,敢不敢专业点啊?”吴梦耐不住性子开始催我。

三个人在吴梦喊完“三,二,一”的时候一起亮出入场券。吴梦写的是李清照,我写的是李太白,冯玮轩写的是李商隐。

“切,太没默契了。我还以为你的会和我一样!”吴梦准备开始和我内讧。

对不起了吴梦,可能是人太多太吵,没有接收到你传来心电感应。更是对不起了,亮出名字的时候,我还在忐忑会不会和冯玮轩写的一样,是否还有刚才那种默契。

此时,杨泽林从远处跑来,手里拎着四杯饮料。

Good,是真暖男,不是伪造的。

我们准备回学校。街上的行人川流不息,走到地铁站门口,嘈杂的人群又接踵而至,我们像深海里的藻类随着人流左右摇摆,我和冯玮轩差点被挤掉鞋,终于通过地铁安检,在人头攒动的站台等待吴梦和杨泽林。

两分钟后,地铁到站。

人越聚越多,摩肩接踵地不断从入口涌来,想要挨个挤上地铁。我和冯玮轩站在一起,吴梦和杨泽林在后面没能跟上,被冲散在压肩叠背的人流里。冯玮轩先被挤了进去,车厢里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再来容纳滞留在外面的人。眼看铃声响起,地铁马上就要关门,我还留守在门口距他咫尺的地方无奈地看着他。

这种心情就像那次去邮电大学参加活动的时候的心情,想以百米冲刺回学校,却冯玮轩叫住留下。

当时饥肠辘辘的我一心念着可口的午饭,而现在,被搁在地铁门外的我,仿佛和冯玮轩站成了两个世界。我却看着如此近距离的他,和他处在同一空间。

果然,近在咫尺却念而不得,是最痛苦的事情。

算了吧,回头和他俩一起坐公交回学校吧。

就在关门的那一瞬,冯玮轩从车厢挤出,突然一把拉住了我,使劲往里拽,我的脸紧紧贴在了他的胸口位置,熟悉的淡淡薰衣草味道再次卷入鼻腔。终于,我们俩都挤进了站无虚席的地铁。

剩下吴梦站在原地哀怨地目送我们飞驰而过,冯玮轩站在吴梦旁边守护着她不被挤掉,朝着我一副“你看我多知情识趣”的样子。

回到学校,眼瞧四处无人。我抬手看表,还剩七分钟就到十一点的熄灯时间了,准备撒腿就跑。冯玮轩却叫住我,让我等他两分钟,转头就往宿舍方向跑去。

大哥,能不能不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啊?

无语凝噎的我站在原地,看见冯玮轩从车棚里把他的自行车推了出来。

我去,看得我脚都在发抖。

“来不及了,我搭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感觉我是有深刻体会的。看我望着车轮踟蹰不前,冯玮轩秒懂我的意思:“你别怕,待会你把脚举高一些就行了。”

夜深人静的路上,只有一辆自行车载着两个学生。我坐在后排,脚举得高高得,感觉有些累了我就把脚放下来一点,索性像小孩一样,脚一起一伏地上下抖动着。

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快到荷花池的时候,两旁的路灯被关闭,前方更是漆黑一片。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安静地坐在后面。

路过报亭,他突然开口:“今晚真漂亮。”

句子没有主语。不知是在指烟花还是指我,我的心咚咚直跳,跳得我怀疑他完全听得到。也许还沉醉在刚才盛大的烟花晚会中,那一刻,明明我们穿梭在黑夜,我却好像处在一个透亮刺眼的白昼中。

喜悦如气泡一般,从心底汩汩冒出。

但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思维还是太狭隘了,我把所有的情绪都狭隘的笼罩在了我和他两个人之间,而已。

也许,那晚他和我的想法一样,漂亮的也许不是烟花,也不是身边的我,而是在心里的某个人吧。

只是,某个人对我来说,是眼前的那个“他”。而在他心里的某个人,或许是另一个“她”。

我没有搭话,车停在了宿舍楼下。

他熟练地把自行车掉了头,右脚跨上去准备往回走。待他骑出十几米远的时候,我站在原地大声的朝他喊了一声:“谢谢”。

他转过头朝我微笑,然后继续骑着车消失在前方的黑夜里。

是啊,今晚真漂亮。

谢谢。

第2天,我和吴梦在食堂吃完晚饭,我陪她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些日用品。她仔细地挑选,还抱怨说没有她想要的身体乳。我来到货架旁,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我的目光横着扫过去,想看看有没有薰衣草味道的沐浴露,我在货架的最后一排找到很小一瓶,心里突然觉得踏实了许多。

拿着沐浴露和吴梦走出小卖部,就遇到杨泽林,他笑嘻嘻地朝我们打招呼。

“真的很像一个幽灵,真是哪儿都有他。”吴梦小声对我嘟哝道,脸上却有一丝丝微笑,在杨泽林看向她的时候又火速消失了,她故意拉下脸对着他。

“说不定他来女生食堂是为了偶遇你哟。”我在旁边添油加醋地逗她,想看她的反应。

杨泽林走近。遇见我们,他连眼角的鱼尾纹都咪出来了,看样子很兴奋也很高兴。和我招呼过后,杨泽林说他也刚吃过饭,准备出去散步。他知道我们不会去,所以也没有邀请我们,口气像是在向我们汇报他的行程一样。

“想吃什么宵夜?待会回来的时候带给你。”

吴梦没好语气的说:“我看到你都已经很饱了!”

“那我就随便买了哦。”说完就向我们挥手道别,一副打不湿拧不干的样子。

我和吴梦站在原地,看他走远。吴梦还是一副恶婆婆的表情:“幽灵!”

果然,快熄灯的时候,杨泽林又准时来宿舍楼下“打卡”了,这次带的是清汤香菜馄饨,很美味的样子。

大一下学期杨泽林刚追吴梦的时候,她还会在接到杨泽林电话后慢悠悠的脱掉睡衣,换上白天穿的衣服,再慢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地从四楼走下去拿宵夜。有时候还会照上许久的镜子,用眉笔在眉尾处添上细细的一笔,她说这样看起来更精神,她要把最美的一面呈现在她的“粉丝”面前。后来,杨泽林每晚准时“打卡”,把自己和吴梦都变成“老油条”后,现在吴梦接到他的电话,连睡衣睡裤都懒得换,就直接起身下楼去拿宵夜。

我站在阳台,看着杨泽林走远的背影,我突然羡慕起他来。每次被吴梦拒绝他都不会放弃,仍然笑呵呵地又再凑上来,好像从来不会受伤的样子。也许他的心里很强大,自愈功能很完善吧。

吴梦也是一样的性格,想做什么就马上去做什么,大概是不想让以后的自己后悔吧。我要不要也像他们这样,脸皮稍微厚一些,也不用像杨泽林的脸皮那么厚,就稍微主动一点,直截了当地给冯玮轩说,我觉得你还挺不错,要不要试着交往一下?说不定这样可以节约很多时间。

若是真的有了心动的感觉,也可以不用疑问句。直接去告诉他我的想法,就算做不了恋人,做朋友也是可以的啊,至少心里不会有遗憾嘛。

2.

可是,再绚烂的烟花也只能停留数秒,再盛大的宴会也有退场的时间。

我以为,我可以把和他在一起的相处全部当作不能过期的饼干,抽掉真空全部装进心里。却忽略了,它已经失去了原味。

一个月后的晚上,我和吴梦去食堂吃饭,远远就瞧见一个高大消瘦的身影,闭着眼睛我都知道是谁。这个身影无数次在我梦中出现,建议我报名文学社后缓缓走出教室的背影,知道我发烧后着急跑向小卖部的背影,约我吃饭看电影后送我回寝室才放心走掉的背影。梦中的背影依然带着淡淡薰衣草的味道,直到我口水流了一枕头,才恍然发现我又做了一个极美的梦。

可是他怎么会在女生食堂?

也许是在教学楼忙完饿极了,就近原则来觅食了吧。我正想叫他,刚张嘴,肖琦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少女般娇羞的在后面喊出他的名字,一路喜笑颜开人畜无害的样子小跑过去挽着他胳膊的时候,方才知道我真是又傻又天真。

脑子嗡嗡作响。

“他们两个怎么会在这样?”吴梦马上化身名侦探柯蓝像现场抓奸了一样,小声嘟哝着。

我怎么知道,佳人有约呗,难道还来食堂搞演讲啊。

我并不作声,手里的塑料饭盒被我捏的凹进去了一块,如同我现在脆弱不堪的内心。

吴梦上前叫住他们,火药味迅猛而出。

“肖同学的精力就是好。放着部长给的工作不做,在这儿搞约会。别给部长把后腿给拉掉,要是她推荐的事儿被你搅个浑水,你梦寐以求的位置就只能白做梦了。”

一山不容二虎。狭路相逢,吴梦战斗值立刻爆表。

肖琦淡定地转过头来,似乎早就为这天的偶遇做好了准备。见是我们,冯玮轩的瞳孔放大了一圈,很快又塌拉下来,大概是我的眼神中带点讽刺的意味,他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想分开一点和肖琦的距离。但肖琦挽在他胳膊上的手更紧了,示威的看着我们。

冯玮轩缓缓放开胳膊上白皙的修长手指,立刻恢复了平静,朝我们很是礼貌的点了一下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慌张的他,他微笑地看着我们很是疏离客气,和上次去天坛那种眼里有星光的微笑,截然不同。

笑意冰冷,像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情感含在里面。

当着我们面被冯玮轩把手拉下,肖琦顿时火冒三丈。但不能掉风度,她马上克制住了。现在她正如大三上学期的吴梦一样,像冉冉升起的新星,是学校里娇贵而耀眼的关注点。

见吴梦开口就直入主题,还满带嘲笑酸溜溜的样子,肖琦一副“想吵架吗?我想赢得时候从来就没有输过”的表情,向吴梦说:“真是谢谢吴同学的好意提醒,我们吃完饭社长就会把我送回寝室做任务的。不像某些人,闲得没事儿做,当起八卦大妈来了。”

肖琦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舌战一触即发。

“没事儿做总比做些无用功好啊,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诶,我倒是提醒你啊,别什么事儿都揽着做,到时候部长拍屁股走人位置也不一定是你的。到头来工作白干了人也丢了。”说完朝冯玮轩瞥了过去,不怀好意地龇牙浅笑。

她俩你一句我就得两句,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笑面虎般的吵着。剩下我和冯玮轩正面对站而立,我低下头看着地面,指骨因为太过用力,捏得有些刺痛发红,连同我生疼潮红的脸。

最后能够得到什么也不是在这里舌战可以决定的,我实在不想再听她们拌嘴,拉走了吴梦。就在我们四个人转身朝不同方向走的时候,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傍晚的天空焦金流石。

天空晴朗,阳光依旧和煦如初。眼前的男生无数次并肩和我走在同方向的路上,立体的脸庞曾经如此熟悉,而就在我同他在转身相汇的那一瞬,看见他并没有看我,他避开了我的目光。眼神空洞的直直望着前面的枫叶,让我感觉很是陌生。

原来,对一个人最大的羞辱就是,冷漠。

看到他们走上二楼,我和吴梦很有默契的选择去了一楼,避其锋芒。在排队的时候,吴梦翘起嘴说:“我就说我看他第一眼就不喜欢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果然我的眼光一直就没有错过!”说完转头小心的看看排在后面的我。

坐在位置上,吴梦在菜里夹起一块胡萝卜又放回去,对我说:“味同嚼蜡,真是难吃的一顿晚饭。想想他们俩在二楼和我们处在同一空间,我现在就算是吃鱼翅也想吐。”

见我没说话她提议:“干脆我们去外面吃火锅吧。”

“我什么也不想什么吃。”

“哎哟,你能不能不要一失恋就搞得跟世界末日一样。难道你要绝食以谢天下?”失恋这两个字生生地刺痛了我,明明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这两字让我更加难堪。

“真不去。我就在这儿吃,吃完回去写稿子。”

“都什么时候了,你的男人被另一个女人挽着手走掉了,你现在居然还想着帮他干活?天啊,你是清朝穿越过来的吗?”

一语道破。可这是两回事嘛,文学社又不是冯玮轩家开的。我这是无偿为学校付出心血,关他什么事。

“走吧,你看你最近被他折磨的,又是帮他熬夜写稿又是帮忙联系学生会主席。你真的是见色起意啊,你自己想想都有多久没有关心过我了?咱们出去喝两杯慢慢聊呗。”

“再说你不走,待会他俩从二楼下来,你愿意再看一次情深深雨蒙蒙的样子吗?不怕长针眼啊?”

正中要点。我的确不想再遇见他们,再听一次长枪短炮。

我们来到经常光顾的火锅店。吴梦喜辣,每次想家的时候就会拉我来这儿解解馋。可今晚和以前不同,我们不仅解了馋还来了酒。

一人四瓶。

正值酒鼾,我们开始迷迷糊糊。吴梦向我不停抱怨,我倒反而安慰起她来,明明受伤的我好吗。

“娇姐,你说世上为什么那么多丑人啊?偏偏就喜欢走弯路挤掉我这种老实人,窃取我的劳动成果去部长那儿讨傻卖乖。良心不会痛吗?”

我安慰她:“因为丑人多做怪呗。”

吴梦夹起一块撒尿牛丸放进我碗里:“可是她不丑啊,比我还要漂亮。”然后不甘心的望向天花板。

她嗔了我一眼,接着说:“你可别像我这样。前车之鉴啊,我以前一直忙着做策划做宣传还搞什么演讲,现在闲得我都开始翻校网小说了。诶,当真,为什么你都没有署名?你没有笔名吗?我都不知道哪篇是你写的。”

我解释说,投上去的稿件全都统一署名为社团的名字,谁都没有单独的笔名。可我发烧吃饭那次冯玮轩说让我自己起个笔名,下次贴在简报后面的啊?可能是活动太多,我们太忙,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吧。也无所谓,教委看中的是整个校网内容和联合整治宣传的力度,要的是舆论导向,谁写的倒是无人问津。

反正我是一个安静的美少女,也不爱出风头。

心里还是有一阵隐隐约约,不安分的情绪涌上心来,如果不是稀里糊涂报名文学社认识了冯玮轩,要不是因为冯玮轩在文学社,我也不会那么卖力地写稿。

终究是我自己错了,把他认为的友谊和热情错付给了心动。

吃完火锅,我们慢慢悠悠地走在回寝室的小径上。春天里总有泥土的味道,每当我闻到这种味道的时候都感觉回到了老家。学校里的植物又开始萌动,无声的散发出生命力的顽强。它们周而复始的度过四季,年复一年的在冬天被寒潮凌虐,低调枯萎和凋谢,又在此时的暖春毫无忌惮的汲取阳光和雨露肆意生长,遵循着大自然的生存法则。

适者生存,这种浅显的道理我们都懂,却总是被自私的情感所左右,任性地打破规则,最后惨被淘汰出局。

回到寝室楼下,我们又看到早已等候于此的杨泽林。吴梦赶紧摸出手机来看,上面显示有两个他打来的未接电话。杨泽林虽然脸皮厚,但也不是喜欢纠缠的人,他只是默默地等待守候着吴梦,不强求也不勉强。像吴梦遗忘在衣柜角落里的一件衣服,要等到吴梦想起来,或许是很久以后了,也许,吴梦根本完全就忘了。

杨泽林手里拽着拧着小纸袋,里面装着两个精致的牛奶泡芙和一个中等大小的芒果班戟。可能在楼下等待的时间过久,吴梦接回口袋的时候,我看见纸袋的封口处已经褶皱的很厉害。

“我在门口新开的那家甜品店买的,他们都说味道挺不错。你和江娇先尝尝,你们要是喜欢,明天我又给你们带过来。”

他还是一副眯着眼,笑出鱼尾纹的样子。

吴梦淡淡地说:“我这个吃货啥都爱吃,就是不爱吃甜食。”

杨泽林依旧不甘心不放弃地说:“我妈说女孩子可以多吃点甜品,这样就会变得开心。你先试试嘛,你会喜欢的。”他好像在劝吴梦,又好像在劝他自己。

我觉得感情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也真的很让人苦恼。就像一个贪吃蛇,吴梦和冯玮轩像是蛇头,一直在顶端勇往直前,我和杨泽林就像蛇尾,绕着圈不停地在追着他们跑。可是,我们只能在末尾眼睁睁看着整条蛇慢慢地膨胀,不断得变大。若是有一点贪心,或者出于想要保护他们的意愿去阻挡其他的小蛇,往前跨上一步,那么,游戏就结束了。你只能拿着手机看着蛇身被不断蹦出来的小蛇一点点地蚕食掉,再抱着遗憾的心情开始下一局。

我替吴梦道谢过杨泽林,准备上楼回寝室。踏进大门口,吴梦伸头看杨泽林已经走远没有再回头,她拿出一个小泡芙分给宿管阿姨。

洗漱完毕就已经熄灯了,我打开手机看,并没有一条消息。

喝酒的时候不敢拿出来,怕自己看到空白的显示栏会忍不住难过。熬到现在上床看,依然没有任何通知,看他面无表情转头看肖琦的时候,还幼稚的抱着幻想他会给我发消息。

我早已经习惯了期盼学校有活动的日子,他会在忙完后的半夜给我发来一大堆消息,提醒我需要做些什么,别忘了什么。然后我早上醒来,从上到下翻看一眼,会让我觉得自己被人需要了。

可要是换作我是冯玮轩,到底要给江娇发什么好呢?我和他又没有谈恋爱,难道他还要给我解释一遍为什么会和肖琦在一起吗?

突然想起上次操场偶遇杨泽林,他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让我小心点儿。当时还想这么多话的男生果然不是吴梦的菜,原来,是话中有话。

看来他们俩在一起了,是真的。

杨泽林每次面对吴梦的冷淡,都硬着头皮“负隅顽抗”。有一次,吴梦心情不好,他正巧撞在“枪口”上,对他说了挺狠的话,他周末郁闷地强拉上室友去天津玩到周一早上点名的时候才坐高铁回来。回来的时候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还是每天晚上带来几乎不会重复的宵夜过来楼下“打卡”。他去天津那几天,吴梦还恶狠狠的念叨他怎么就不来了。再次看到杨泽林的时候,吴梦眼里是有一些喜悦和歉意的,可嘴上还是不饶人。

我想,杨泽林应该是懂她的,换作其他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还是一副要坚持到底的样子。

但我们的一厢情愿,就是一场赌博。到最后,如果没有赢,那么,就得愿赌服输。

寝室外面依然草木葱花,落英缤纷。

暮色四合,就着酒劲悄悄红了鼻头。我以为这样第二天就会好很多,就可以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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