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养了两只小仓鼠。让程青言给起个名。
程青言沉吟了一下,说:“就叫,长命……和百岁吧。”
“这名字……”
“或者叫包子和馒头吧……听说名字起得越土,命越长。”程青言盯着两个小东西说,“真的,好可爱啊。”
一旁的林瑶扑哧一声笑出来,却在看到卢蔚然进屋来时,立马噤声。
林瑶有了新恋情,可依旧看起来忧伤。程青言也见过她与顾城几次,永远都看到林瑶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觉得有点心疼。
她说过,顾城那样的人,是宝剑出鞘,必伤人的。可她又觉得,林瑶何尝不是如此?这倒有点儿,战场硝烟弥漫的感觉了。
她与林瑶话依旧不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是这距离多了几分微妙。
不是关系不好,但总觉得,离坦诚相待,总有许多绊脚石。
而卢蔚然最近在宿舍呆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升入高三后,学校建议大伙能不住校都不住校了。也是为了高三学子脑细胞死亡过快而营养跟不上做考虑。
听说卢蔚然打算出国,但最近总见一贯潇洒的她心事重重,但事不关己,程青言是不会多嘴的。
倒是与最入世的苗苗,能有一席并不掏心的热心话,聊她的仓鼠,还有她那跟她一样普通,但有趣的父母。
与陆和年说起苗苗的两只仓鼠,简直是爱不释手。
陆和年便笑着说:“既然你喜欢,不如我给你买两只吧。”
她急忙摆手:“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为什么……”
“万一……它们被我养死了。该怎么办啊。”她忧心忡忡。
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小动物死掉,那简直太残忍了。也不会有任何殡仪馆火葬场来操办它们的后事。于是还必须捧着它们的尸体去埋掉。每一分钟,都觉得是蚀骨的。
“你太念旧。”陆和年说。
是的。念旧不是坏事,加上一个太,却罪孽深重。
他们是约出来一起吃晚餐的。高考的日子在倒数,连程青言都深切感觉到那倒计时的滴答声,日日催人憔悴。
忽然有点羡慕起陆和年来,他马上就要结束征途,可她还有300多个日夜要熬。
但是,活着的每一天,哪天不是在熬?
叶影绰却放掉他们的鸽子。她越发地古怪,一个人神神秘秘的,总从三人组里消失。惹得她和陆和年之间,常有尴尬。
尤其是,知晓他的心意之后。
没错,她不是笨蛋,看得出,陆和年喜欢她。
这喜欢让她感激,却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也不饿,于是索性散着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与顾城是老朋友,好哥们,但有时看到他与顾城在一起,一黑一白地站着,真觉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一个温和,一个锋利。但都是女生眼里的,王子。
陆和年看到一家小饭馆儿时,问她,走累了没?进去吃一点东西吧。
并不如店面般华丽,甚至有点儿简陋的饭店。桌面有点儿脏,客人并不多,看样子,菜品并不会太好吃。
“要不要换一家?”陆和年见服务员们懒洋洋的,不禁建议道。
“既来之则安之嘛。”她坐下来。
她的坦然马上就得到了报应,她马上就知道后悔两个字,到底是怎么写的。
陆和年将菜单递给她,你先点着,我出去一下。
他跑到对面街上的甜品店,买下一份提拉米苏,推到她面前。
“这个给你。”陆和年的笑容那样明朗,让程青年不知如何招架,不忍说一些破坏氛围的话。
可是……她不该纵容自己享受对方的好的。
“我不喜欢提拉米苏。”她低着头,“陆和年,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陆和年面色一僵,尴尬地笑笑:“青言,你想表达什么?”
上菜速度倒是真快,拯救了两个少年之间的尴尬。
她露出一个笑脸来,夸张地说:“哎呀,饿死我了!”
“那便多吃一点。你太瘦。高三压力会很大呢。别想着身材。”
她吞下一块糖醋里脊:“身材于我而言,只是浮云。”
他满足地看着程青言吃饭的样子,迟疑着没有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比如,程青言。我要考C大。你能不能也考到C大啦?
比如,程青言。我去念大学的期间,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的。拜托叶影绰照顾你,那简直不可能了。但是你能不能好好照顾你自己?
比如,我真的很……
“居然是你?”
忽然有个穿着一条垮得要塌下来的裤子,头发染成金黄色的不良青年,靠近他们的桌子,不怀好意朝着程青言笑。
是个熟人。
因为他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你。真是冤家路窄啊。
几乎以为是幻听,但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
再没有人,连声音都令人作呕的邪恶了。
程青言缓缓抬起头,然后冷冷地望着眼前这个她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碰到的家伙。
立磊。
这世界兜兜转转,程青言却从未料到,这个在记忆里,最最不想见到的人,会再度与她狭路相逢。
她这辈子,看到过的,最可耻的男人。
也是沈轻罗的。
前男友。
竟然,是你。
因为太久没有见到那个小镇的人,几乎要忘记他们给自己带来的记忆了。
痛的,和痛快的。统统都快变成不痛不痒的了。
回忆像是默片,必须沉下心来,才能看清,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立磊是怎样将一杯啤酒从沈轻罗的头上浇下去的,那时候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被他撞见,他误以为,纪卓然是沈轻罗的新男友。
你看,他们那样般配,就连沈轻罗的前男友,都这样以为。
纪卓然一把将沈轻罗拽起来,把她塞进程青言怀里。
“带她去弄干净。”
他和立磊打了一架,她在门口的水龙头,替沈轻罗将头上的啤酒洗去,然后听到里面一阵嘈杂。
她很放心纪卓然,他一定可以将那个混蛋打得落花流水的。
那个欺负她好朋友的混蛋立磊,果然在几分钟后,抱着脑袋跑了。
后来知道,沈轻罗并不是一次受他的羞辱,啤酒无数次从她的脑袋上倒下来,巴掌几乎是家常便饭。最可怕的是,他在打完她,还会抱着她不让她走,哭着说,我爱你。我打你,也不过是因为在乎你。
真的。很恶心。
“哟,没想到你还混得挺好。这家伙是谁?你新吊的凯子?真是不错啊程青言。你那个小姘头呢?骗了我女朋友以后居然私奔了?这样说起来,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啊。什么时候分手,轮到我啊?”
那像是破开她心中回忆之洞的刀的声音,那令人作呕的措辞和声调。
她放下筷子,冷冰冰,但斩钉截铁地警告他:“给我闭嘴。”
“哟,跟沈轻罗一样的贱货色。以为穿个校服自己就是个圣母了?”
“喂,你说话客气一点。”陆和年站起来,厉声呵斥。
“哎哟哟,还真是又有男人替你出头。怎么,你把那混小子给忘啦?也是,那种恶心的角色,记着干嘛呢。”立磊怪笑着。
程青言像是疯了一样地扑上去,狠狠地揪住了立磊的头发。
立磊猝不及防,在被她狠狠地踢了一脚后,恶狠狠地瞪着她说,你他妈的找死?
程青言冷冷地看着他,反问道:“立磊,我什么时候,怕过你?”
陆和年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他甚至来不及上前制止,只能看着程青言快速地举起一个花瓶,一张椅子,就往那个青年身上砸。
在他十八年的学生生涯里,从未想过会真的遇到男人打女人的场面。他从小活在一个十分gentleman的社交里,除了尚是孩提时代的时候不懂事的推推搡搡。他从没有碰过女生的一根手指头。不管她们有多过分。
陆和年热血漫到脑袋上的时候,终于冲上前去,想要拽开那个招招要置程青言于重伤的小混混。
然后把自己的手机丢给茫然无措的店员。
“我电话拨出去了!你快帮我跟电话里的人说,让他火速赶来!”
程青言在用一张桃木椅子砸中立磊的时候,他发出一阵狼嚎般的吼声,尔后他也听到店员拿着陆和年的电话,心急如焚地说:“对对对,地址没错!请你快来!”然后朝着身后的另外一个伙计说,“杵着干嘛!报警啊!”
他狠狠地剜了一眼程青言,然后捂住脑袋上溢出的血,夺门而逃。
陆和年制止住正拨打110的店员:“别报警。这里造成的损失我们会赔偿的。”
然后他大步走过来,直问:“你有没有伤到?”
程青言朝他疲惫地笑了笑:“没事,就是手刚才被椅子砸到。”
她露出纤细胳膊上一大块的淤青和肿胀。
陆和年倒吸一口冷气,责备她说:“你一女孩子!怎么打得过一男人!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动手来解决啊?”
其实陆和年不是笨蛋,他已经听到了纪卓然这个敏感词,就已经猜到了,那个混蛋,一定是心狠手辣地捣动了她程青言的伤口的。
尽管她从来没有跟他提过,但他也有过诸多猜测。只是,没想到,他以为的小小情伤,竟造成她这样激烈的后果。
“我打赢了不是吗?”她朝他笑着说,“你别担心,我又不是第一次打架了。这种事儿啊,我从来不带怕的。只要秉持着,见到什么往对方身上砸什么的原则,不会吃大亏的。”
“青言……”陆和年知道,她正在拼命说话,以掩饰方才冲动过后,会忍不住哭出来。
“你一定很好奇刚才那个家伙是谁吧哎这事儿说来话长但反正他就是我见过最恶心的家伙啦他是我好朋友的前男友啦不过我的好朋友也已经是前好朋友啦我跟他打过一架我妈那次……我……”程青言试图不让自己停下来,否则就会哽咽,那些潮水一般的回忆此刻混乱地侵袭了她,颠三倒四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试图勾引她的眼泪。
直到顾城踏进门来,看到这样一片狼藉,目光一凛,问陆和年:“发生什么事。”
他大致地说了一遍,只不过掠去了立磊那些颇有深意的挑衅和刻薄。
陆和年忽然有点后悔打电话给顾城求助,他眼巴巴地看着顾城反客为主,一把将程青言拉到身边。
“喂。你知道那混蛋去哪了吗?”
程青言倔强地咬着嘴唇,摇头。
然后顾城回过头对陆和年说,这里我会处理,你先回去吧。她交给我了。至于那个混蛋,我一定找出他来。
陆和年思忖片刻,于是说,好,你带她去医院,给手上上点药。喏,银行卡借我。得赔钱。回头还你。
“不必了。”顾城拽着失魂落魄的程青言,走出了大门。
“喂。你没事吧?”顾城担忧地问。
“没事儿啊。”已经恢复正常的程青言,依旧一副大无畏的神色,“胳膊又没断。”
“要不?你哭一哭?我替你保密?”顾城打了个响指,建议道。
“为什么要哭?”她反问,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你告诉我今天找你茬的家伙的名字。”
“干嘛啊?你要替我报仇吗?”
“你忘啦。叶影绰她爹可是公安局局长,喊他通缉他。”顾城笑道。
“是警察局。”她纠正他,然后说,“真没事儿,谢谢你。又欠你一个人情。钱我会还给你。你不要收陆和年的。”
“程青言……”顾城央求她别再憋着。
“喂!”她瞪他,“我真的没事了!刚不是擦药了吗!你再啰嗦小心我打你一顿!”
顾城终于作罢,拍拍她的脑袋:“好吧,信你了。不过,下次有什么麻烦,别冲动。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心里说,谢谢。
林瑶的,男朋友。
叶影绰在得知程青言的事儿后,慌慌张张地跑到她宿舍,与林瑶打了一个照面后,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程青言!你吓死姐姐了!”叶影绰夸张地晃着脑袋,“有没有残废!”
“嘘。求你别声张。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跟男生打架。多影响我的淑女形象啊。”程青言笑着提醒她。
“不过在得知你如此神武后,我再也不用担心我们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出去旅行被人欺负啦!”
“我倒是担心呢。”程青言感慨道,“我怕你欺负别人呢。”
叶影绰嬉笑着打她,碰到她的胳膊时,程青言吃疼地皱了下眉却没吭声。
“问你啊。林瑶最近有啥动静不?”叶影绰睁圆眼睛。
“啥……动静?”
“她有提没提董嘉译啊?”她急了。
“她提董嘉译干嘛?连顾城都没提……”程青言的话音刚落,见叶影绰沉思着什么。
“怎么了?”
第二天,程青言便知道怎么了。
林瑶收到那个包裹的时候,晚自习尚未开始。她捧着一个包裹走进教室,正有人大声地念着英文单词。
“l-i-e,lie!l-i-a-r,liar!”
程青言心中忽然一凛,书便看不下去。
林瑶发出的一声尖叫,划破了教室里有节奏的热闹。
她是时常收到包裹的,总有暗恋她的男生,悄悄地不留名地给她送上很多礼物。
只是这一次她丢到地上的,是一件染满红色的裙子,一片一片的斑驳让她禁不住发抖。周遭的同学也吓得发出接二连三的尖叫,如同遭遇了恐怖片里的片段般如临大敌。
程青言离她不远,愣了一下,感到头晕目眩,她照例晕血,可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再细看,便知道那大红色的被误认为是血迹的,不过是红色的颜料罢了。
下意识地去看叶影绰的位置,只见叶影绰正襟危坐着,看不到表情。
真该死。叶影绰这是干什么!
程青言上前,抱起地上那一团“血衣”,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依稀看清上头用红色的墨水蘸写着的“你不会有好下场”几个字。她倒吸一口冷气,准备拿到门口去丢掉。
当时她满心想的,便是马上毁灭证据,万一查到是叶影绰,那后果不堪设想。
林瑶眼巴巴地看着程青言抱着“血衣”淡定地往门口走,而叶影绰在此刻腾地站起来,跟着程青言出门了。
在楼梯拐角,她拉住程青言。
“你干嘛啊!”
“我干嘛?”程青言反问。
“你不是晕血吗!”
“我晕血,但不晕红色颜料。”
叶影绰急了:“你干嘛帮着林瑶啊!你是我的好朋友啊!”
程青言甩开她的手,走下楼梯,将那件“血衣”丢进垃圾桶里,背对着叶影绰。
“干嘛做这么幼稚的事。”
日光灯在叶影绰的脸上埋上阴影,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程青言,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干这样没品的事,只是,我真的好讨厌她。”
程青言倒吸一口气,回转身去。
叶影绰掉下眼泪来:“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只是我不敢说。我怕你们看不起我。是啊,董嘉译不是什么好男孩,可是我不知中了什么邪。程青言,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我心里有多难过。她抢走我喜欢的人我难过。我喜欢的人为了保护她而伤害我我难过。可是,她那样伤害董嘉译,我还是很难过……”
程青言走过去,把叶影绰的头摁到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听到她啜泣。
“我怎么,这么惨哪。”
叶影绰,你不是最惨的。如果我愿意将我这些故事告诉你,你是不是会觉得好受一点?看到有人比自己过得惨得多,是不是会觉得,得到了一点点安慰。
可是,我连说的勇气都没有。
程青言只是轻声地说:“顺其自然吧。”
其实她此刻更该说的,是那句百试不爽的“会过去的”吧。只是她如何能撒谎。
会过去吗?有些事,根本不会过去。
但是,就让那件“血衣”来跟叶影绰纯白的年纪,告个别吧。
再见了,天真无邪。
再见了,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