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婧被刘珊珊摁在墙上,揪住头发,狼狈极其。
刘珊珊个子高挑,杨婧显然是吃足了亏。
“你这个刻薄的女人,真是太恶毒了!”刘珊珊骂道,一边加大手上的力度。
“不知道是谁恶毒。”程青言发话了,并走上前来。
刘珊珊撇过头,见到是程青言,心口更怒:“靠,居然是你。别以为顾城追过你你就拽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别妨碍姑奶奶为民除害了。你给我滚边去。”
程青言笑了笑,歪着头说:“我偏不滚,你拿我怎么样?”
刘珊珊徐徐回头,看到程青言嘴角的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一把将跟头待宰的羔羊似的杨婧给推到一边去。
杨婧一个踉跄,膝盖上全是土。这个好学生俨然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待遇,将头埋得低低的。甚至不愿跟程青言这个舍己为人的恩人点个头示个意。
对方用力推了一把自己的肩膀,威胁着说:“想打架是不是?”
她足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向来是体育场上运动健将型美人儿。张扬跋扈,从不认输。只在顾城面前,有时候咯咯咯笑起来,装成一头大号的小绵羊。
“乐意奉陪。”程青言望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两年多前,面前的那个女生,是喜欢纪卓然的女混混,高出她一个头,脸上涂脂抹粉,指甲很长,直接就扑了上来。
不过她那次打赢了。这得多亏了她妈妈的教导有方。她小时候挨打,从来不准哭。虽母亲也不会放“你不打赢就别回来”这样的狠话,可她知道在家里得不到该有的安慰,那索性在战斗里发狠。于是实战经验多了,输的次数,倒也少了。
上一次打架,还是立磊那混蛋对她出言不逊的时候呢。
于是当她将刘珊珊狠狠地摁在墙上,卡住她的虎口,疼得她涨红了脸,一边骂着贱人的时候,杨婧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程青言听着刘珊珊喋喋不休的辱骂声,冷冰冰地在她脸上剜了一眼。
“别以为自己什么时候都会赢。过度的自信,会让你死得特别没面子。”
然后她也将对方用力一推,刘珊珊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回过头来大吼:“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她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那种微笑,看起来纯真无邪的微笑,然后扭过头,去扶起还呆呆蹲在地上的杨婧,“走吧。”
杨婧跟上程青言的脚步:“你……你刚才的架势好像小太妹啊!我几乎要怀疑你是鬼上身了!告诉我,你是不是人格分裂……你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吗……”
“有吗……”她不好意思地脸红了,这样真不好,要是杨婧将这事儿传出去,她多年来好不容易树立的形象就毁了。哎……真冲动啊。
“对了,她干嘛为难你啊,还骂那样难听的话。”
“啊……我……我实在看不惯她嘛。顾城送了她一个音乐盒,她没事就拿出来显摆。于是……我就不小心撞掉了它咯。我又不是故意的。”杨婧理直气壮地说。
“嗯。”她笑了笑,“那你确实蛮恶毒的。”
她想起初三那年,纪卓然送给自己的那条白裙子,因为被隔壁桌的女生不小心甩了几滴墨水上去,她心疼得不行,生气地当场掀了那女生的桌子,吓得对方大哭。
掀桌子的时候,自然不小心掀掉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最后母亲上学校来,赔了手机,可她还不罢休,让那女生当着自己的面把裙子洗干净。洗不干净,对方就哭,程青言偏不依不饶。
忘记怎么告终的。只是永远明白那种滋味,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被破坏的时候,怒不可遏,悲痛欲绝。其实他后来留给她的东西那样少,只是在她身上造成的影响,却那样大。
“谁让她成天炫耀!还真以为顾城把她当回事啊!”杨婧狠狠地说,“太贱了!”
“人贱自有天收。”她徐缓地道。
“程青言!谢谢你把我当好朋友!”杨婧忽然屏气凝神后来了这么神圣的一句。
“嗯?”她愣了一下。
“因为你愿意舍身帮我,肯定是将我当做朋友了吧。”杨婧的好学生逻辑还是很可爱的。
程青言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帮她,或者是真如她所言,或者是自己果真是一个正气凛然的英雄,再或者,仅仅是因为看不惯刘珊珊。
为什么看不惯刘珊珊,她不愿承认那跟顾城有关。只是真想听一听,那个音乐盒里流出的音乐,是怎样的。
是不是,比他唱歌还好听。
刘珊珊果然说到做到,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各种颜色头发的非主流,在学校的后巷里,拦住了正买了一碗酸辣粉,抄近路回来的程青言。
那正值午休时间,她最近实在吃怕了学校的饭菜,于是总是买一些小食来喂饱自己。胃疼很久没犯了,所以也肆无忌惮。
只是被一群人围堵,她明白手里的酸辣粉是保不住了。
刘珊珊站在中间,骄傲地抬起下巴。
“程青言,不想挨揍的话,你现在给我跪下。我就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了。”她回忆起那一日自己一个踉跄跪在地上,自尊上严重受损,忍不住娇俏的一张脸变作狰狞。
“我只跪死人。”程弯弯笑着说,“好久没有被一群人围着打了。感觉还蛮刺激的。对了,要打架,能不能让我把这碗酸辣粉放一放?它是无辜的诶。”
“少给我装蒜!”刘珊珊一脚踹掉了她手上的酸辣粉。
洒了一地的晶莹的粉条,蔓延开来的是醋的酸味,和辣椒的清新刺鼻。
“这贱人可真拽啊!”人群中有人说,“吗的,我今天就让你跪个痛快。”
几乎是同时,程青言迅速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块两个拳头大的石头,朝一群人毫无畏惧地笑着说。
“嘿,真要打架是吗?我都已经不太喜欢这种原始社会的行为了。我在打架里找成就感的时候,你们还流着哈喇子问人讨糖呢。”她先是笑着,说到后半段的时候,脸色忽然骤变,“你们以为人多我就怕吗?我不带怕的。”
啪地一声,她用那块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真疼。
砸完她有些后悔起来,要是她被自己砸傻了,那马上就要来临的高考怎么办啊。
不过,还知道后悔,证明她还没傻。
那群方才还跃跃欲试的人,纷纷愣住了,眼巴巴地看着程青言头上有殷红的血流下来,看到她目光尖锐,唇间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要打架,就上啊。你看,酸辣粉都凉啦。”
不怕不要脸的,就怕不要命的。
头昏昏沉沉,却不愿回近在咫尺的学校。于是她拨了一个电话给叶影绰。
她没有接。这时候林瑶忽然拨进电话来。
“刚才看到刘珊珊气势汹汹地跑过来问你去哪了。我有点儿不放心你。你在哪里?”
“我在后巷。你能不能出来一下,顺便,带点钱?”
林瑶将程弯弯送到诊所,看着医生替她上好药,忍不住问。
疼不疼?
不会啦。挨这么一下,我还受得起。而且我知道要怎么下手看起来特狠毒,但是又不会伤得太惨。你看,别看伤势挺严重的。其实根本……只是我有点晕血……
医生打断了她的话:“还不严重?你这小姑娘真是的!”
程青言朝林瑶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哎。她也太不厚道了。是因为……顾城?
不是,是因为我多管闲事,妨碍她为民除害了。
哦。
我被打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好。可是她会不会还来找你麻烦。
放心吧。这一下是我自己敲的,他们怕都怕死了。
林瑶最好的地方,就是不会刨根问底。因此倒显得程弯弯话很多。
她看着脑袋上的纱布。虽然不厚,可还是很明显。于是吐出一口懊丧的气。
这么热的天……我戴帽子,是不是特别傻?
林瑶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
她头上包着纱布的样子,像极了当时被董嘉译砸了脑袋的顾城。
只是那几日,她却没有遇见顾城。
抽屉里出现一只冻疮膏的时候,她诧异地四处张望,不知是哪个好心人的雪中送炭。
林瑶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说:“这支冻疮膏,很贵。也很管用,你试试。”
“你送的吗?”她感激地问。
“就当是我送的吧。”林瑶笑,“呐,我帮你擦应该不会让她生气吧?”
“还是算了,她心眼小。不过真的谢谢你。”真心实意,程青言觉得,她愈发地,不讨厌林瑶,甚至有点儿喜欢她。
那一年高考在两个下雨的日子里,如约结束。考完后,整个校园都是被丢弃的,撕破的考卷和课本。一种酣畅淋漓的快乐。
不管是考得好,还是不好的,都是令人振奋的一种告别仪式。
在许多考生的心中,也许希望那个揭榜的日子永远不要到来,就让他们这样快乐下去,没有一丝包袱的快乐下去,永远不要知道下一步的人生是怎样的。
可对于程青言来说,她却希望那一天,能够早早地到来。
终于熬到。
603分。就连一向糟糕的英语,也终于达到了120的,于她而言望尘莫及的高分。
她望着屏幕发呆,然后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上头自己的名字。
并没有错,于是吁出一口气,相反的,应该有的兴奋激动并未出现。
大概是因为潜意识便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
只是,觉得荷兰近在咫尺的感觉,让她有点想要落泪的冲动。
素媛阿姨为此欢天喜地,当机立断晚上要先在自家摆一桌酒席。尔后,一定要宴请所有的亲朋好友。
程青言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这分数于她而言确实是很高了,但实在不算是件了不起的事。
那天的程青言如坐针毡地等着父亲下班回家,门轴转动的时候,她感到自己就像一只敏感的动物,跳起来,迎到门前。
纵然如愿,却还没得到父亲的允诺,于是她想极力做出乖巧的样子来,可是却觉得有点儿别扭。
毕竟是为人父,程典听了她的分数,脸上迅速藏不住高兴,却在这一刻也眉开眼笑:“真……是……”他一时找不到词汇来回应,才显得自然些,于是转而问:“你阿姨呢?”
“那么?我可以去荷兰了吧?”她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迅疾地提出心头的愿望来。
半个小时后,程青言离家出走了。
父亲忽然翻脸,称程弯弯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去荷兰。于是争吵就势点燃,她终于忍不住大吼,她是我妈妈!虽然你恨她!可是你不能这样阻止我!你不能不守承诺!
可那又如何,他只是阴沉着脸,尔后将自己陷在沙发里,一言不发。
她气愤地在街上游荡,但理智还没把自己完全吞没。依旧在盘算着,怎样才能顺利地去荷兰的事。
母亲的联系方式,唯有信件。她偶尔打电话来,但号码一直在更改,说是并不用手机,并且总是搬家,所以,偶尔通通邮件就好了。
有时候也会难过,觉得她连个电话都不肯留给自己,实在是太薄情了。
但那又如何,她还是迫切地想见妈妈,不需要问她爱不爱自己,能见一面,就足够了。
可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603分,无法兑现,于她而言,就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她知道要出国必须有监护人的签字画押,否则一切白搭。
她能有什么办法?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那样恨母亲,恨到连让她们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填写志愿的时候,程青言随手就填了个乌鲁木齐大学。
她积攒起来的叛逆被一次性地激发了,如同山洪一般爆发。眼睛里散发着戾气。
那段时间拒接任何电话,直到叶影绰跑到她家里来。
在得知她报了乌鲁木齐的大学后,叶影绰跟疯了似地摇着她肩膀,疯了么?
她倒是昂起头来,轻快地说,我喜欢新疆不可以吗?
可是那样远!坐火车要坐好几天!
那挺好的,每次去报道都有旅行的感觉。
叶影绰真觉得好朋友是疯了,她这次自己考砸了,但仍想固执地报本地的大学。否则,离董嘉译,就远了。
可是她忽然觉得不能理解程青言。又转念一想,哎,她其实,何曾了解过她。
程青言就是那样一个人,她并不像个谜。可是也没有,透露出任何一点讯息。
简而言之,叶影绰觉得她把自己弄得简直透明,可程青言这么多年,却从没有多说过什么心里话。
甚至关于那个叫纪卓然的男人,她也仅仅停留在知道他让她受过伤罢了。
在叶影绰的哲学里,伤口就不要去碰。可她未想过有些病,像咳嗽,不吃药来治,咳着咳着是有可能转为肺痨的。
程典知道程青言的决定是冲着自己而来的,只是一贯地阴沉着脸。素媛阿姨忧心忡忡地夹在这冷战的父女俩之间,也拿程青言没辙。
他只在一日的饭桌上,粗着嗓子打破了令人浑身不爽的沉默,用筷子敲了敲桌子。
“我说过,你要去哪里,我拦不住你。荷兰也一样,你若是执意要去,便问她的意思。毕竟你是去找她。其他的我便也不管了。但是你的大学……我希望你为你的未来好好考虑一下。”
素媛阿姨抬起头来,有些忧伤地看着沉重叹气的程典。
程青言的筷子顿了一下,埋头开始苦吃素媛阿姨替她夹了一碗的菜。
她心事重重地机械性地夹给她的菜里,有肥肉和姜丝,程青言却一并都忍着恶心将它们吞进喉管。
像是在惩罚自己的任性。
因为她忽然觉得,程典,老了许多。眼窝深陷,无比疲惫。她几乎已经无法将小时候的父亲和她眼前这个满眼血丝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那时候待她那样亲昵。倒是她和妈妈有些疏离。他让她骑在他脖子上,看到街上有人卖糖葫芦,一定会给她买上两串。一串替她剥开保鲜膜,一串叮嘱她一定要带回家给母亲。
只是在他们离婚后,她还是不能够把他的背叛当成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虽然搬进这个家的时候,表现出来未曾苛责。可是……却也从未原谅。
原谅,是个无从说起的概念。
于是他们成了一种奇怪的关系,她住在他的庇佑之下,没有一天不想着逃出去。而他似乎也不喜欢她的存在。两个人,总是燃起战火。反倒是一个于她而言是外人的素媛阿姨做着润滑剂。
谁也不肯退一步。这点上来说,她还真的挺像她父亲的。
她给妈妈发去的邮件,在三天后,也就是志愿单上缴的头一天,收到了回音。
父亲似乎早就猜到这样的结局,程青言的母亲拒绝了女儿要去荷兰探望她的念头。
她说,不太方便。她一直都在搬家,没有完全地定下来。她还说,来日方长。并且劝她不要报那样远的学校。理由是如果有一天她突然回国,见程青言就太不容易了。
她望着幽白的屏幕,泪如雨下。觉得自己无限委屈。她并未长到不需要母亲的年纪。可她的母亲似乎早就不关切她的需求。
她生气地拍打键盘,很多个感叹号,质问对方,你知道不知道,我这么拼命读书,就是为了来荷兰看你一眼!你三年没有见我!凭什么!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为什么你们把我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只是想见你而已!为什么一句不方便就可以把我打发!
可是当初,她也是一句“我有点累”就只身去了国外,把她丢在原地啊。
我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她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可她们的长相,明明就,如出一辙。
程青言应当早就接受了她的薄情啊,只是……就是不甘心,怎么都不甘心呢。
母亲……明明就是背叛了她的。比起纪卓然的背叛,更像凌迟。
她没有点发送键,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然后打上一个好的。再加一个笑脸。回复过去。
好的。既然你们统统觉得,我并不重要。那就算了吧。那么人生就是我一个人的人生了。我必须……必须更加地用力地生活,才能回报你们的薄情啊。
可是,我偏偏,做不到你们那样薄情。说放手,就放手呢。这……可怎么办。
陆和年见她电话不接,便发短信。
你怎么报了那么远的大学?不是说好C大么?
她平静地回复他,是C大,没错,亲爱的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