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朱大伯的喉中力量很足,从你们的讲述也知道,他功夫了得,您说他这些年去了哪里?”
“极有可能是西域,我问他话时,他仿佛也承认这一点,但他怎么恢复心智,为何跑到碳镇去不走,这就弄不明白了,问他经历了什么,他就只往北指,”般廷义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本以为他死掉了,现在重又相见,是天意,朱农他从此转运,不用受苦了。”
谢六七补充道:“阿桓,我跟般将军说过了,乡民们反应朱前辈从十七缠的方位跑到碳镇边陲,待在镇上徘徊,他一定想找来这里,却迷了路。”
“假以时日,看看能不能恢复说话。”
众人把朱农安顿到炕上,让他歇息。
“他仅有的亲人,一个女儿,已经远走他乡,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到,他无依无靠,我老般就是他最亲的人了,你们啊,也得好好照顾他。”
大家都点头。
楚桓心想,皮凑大院一下子多了三个人,这下可热闹了。
商容洛趴在窗口看朱农,被楚桓哟喝下来。
“我只是……他除了皮肉伤外,中毒特征还有,但变淡了,眼睛、脉络血色,都比昨天颜色浅了,至于牙齿残破、耳垂扭捏,也许是野外生存所迫,昨天我试他的呼吸,只是吸气不规律,此刻还是那样。”
丹布华懒懒说道:“小商,你那套理论,也不是看谁都准,他要是有血毒,还能一个人活这么久?”
“他中的毒太奇怪……我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鼻孔、血块……”商容洛声音太小,众人都听不清。
“哎呀,你别支支吾吾的了,朱老伯中了什么毒,般师父就知道,还在这想什么啊。”地才允让商容洛别费心思。
“他从辅拔营退出后,很快就痴迷于配制毒药,这个,小商的父亲应该了解,至于朱农因为什么药物发疯,我真不知道。”
地才允说:“商叔叔,他研制的是赤豚之毒、春沙草之毒,但多年来没有什么进展,还把自己弄得一身病,别提这个了。”
做了一会活,大家聚在一起吃午餐。
都娃和莹卡坐在地才允旁边,嘻嘻哈哈的,看来地才允很受小孩子欢迎。
般师父问了楚桓一些问题,关于楚开军一家和般准河,楚桓自然没把般准河倒卖古玩、私炼兵刃的事讲出来,重叉丢失的事更是不敢说。
师父迟早会发现,准河大哥该怎么交待呢?
为了答谢谢六七,般师父特地从关侠酒楼要了些好菜,再加上老张拿手的炖羊肉、炒竹笋、蝉衣辫子,满满一桌子美食,谢六七吃得很开心。
般廷义拿出来地才允带来的地龙真酿,地家最上乘的好酒。
“这是才允带来的,埋藏二十年的美酒,我不能独享,谢少空也是习武之人,一定也会品酒,昨夜你不在,今天补上,来,我给你斟上。”
“是啊,这瓶地龙真酿比我还大五岁,就让谢兄过把瘾吧。”地才允说道。
谢六七急忙起身推辞,他说:“晚辈还想跟前辈您讨教吐纳的事,就不饮酒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以茶代酒,敬您!”
他反复强调吐纳的事。为此,般廷义自己也不喝了。
“跟楚桓学了点皮毛吧,饭后我们研究一下。”
众人稍作歇息,就在天井里一块探讨。
“您是说,因为晴浏的关系,盲筋又……是啊,我碰到的血毒病人,他们在晴浏出现后,病痛仍旧,等于空欢喜一场。”谢六七才弄明白盲筋的概念。
“不对,这里面有问题,晴浏有时出现天际,有时回家听母亲教诲,她们不来的时候,有时也多达数日,我记得多年前,有一次,晴浏消失了一个月左右,可咱们的血毒病人,伤寒湿疾病人,也没有突然好转的情况啊。”楚桓不同意师父的判断。
“这事相当怪异,不谈也罢,勤修吐纳总是有好处的,这我们已经证明了,谢六七是我的恩人,我将把所有的经验体会尽数告知,才允,你也再听一遍。”
对平川入气、丹既相合、三脉同开这些概念,谢六七听得津津有味,他目不转睛地看般廷义的动作,眼皮都舍不得眨一下。
丹布华、朱彦听这些话不知道多少次了,有些心不在焉,倒乐得解答地才允提出的问题。
“楚家媳妇,你要把皮凑功练好了,可不能欺负楚桓啊。”丹布华打趣道。
“死胖子闭嘴,信不信我撕下你的舌头来。”
地才允说着就去挠丹布华。
“大家好好琢磨,非静下心来不能成,不要觉得自己很熟练了,没有打通盲筋都不算数,这口诀每读一遍,意念每涨落一次,都可能蹦出新灵感,认真对待!”
谢六七把前些日子自己遇到的问题都跟般廷义讲。
“先别管这些,把盲筋找出来再说,稍后,你试试我的木桩法、小桓的倒立法、阿彦的水舟法,亲身体会一番。”
谢六七兴奋的连续点了十多遍头。
“这神书,跟我之前练的《窦今誉五十三册》《命申钢腕》完全不一样,它好似把我身体里的冰打碎了,火苗在摇曳,暖和!精神头也格外足。”
他掌握了基本的练习要领,随着般廷义把平川式、凿堂式过了一遍。
然后,又分别跟着摸出盲筋的三人去体验“撬”字。
“这就是撬的意义啊,容我跟邯统大神借点智慧,早日找到法子解决。”他气沉丹槽之后,呼气明显散乱。
“要注意既关的感觉,蓄势,兜气徐上,使血气相一,这个是找到盲筋之前必须注意的一点。”般廷义给他纠正姿势。
谢六七见到楚桓在槐树上的滑稽表现时,大笑不止,他笑声还是那样响亮。
“楚桓,你这动作我可玩不了,太古怪了,哈哈哈……”他表示无法在倒计时运气吐纳。
楚桓也不想再重复颠倒世界,他跳下来,问起谢六七今誉门的新鲜事来。
“寒奴和嵌圆啊,据我所知,今誉门只有黄物可前辈在坚持探查,其他人的大侠,都不敢违抗墨同府的命令,不敢到亢书地找线索。”谢六七的方脸红扑扑的,午后运动的确令人燥热。
“哦,跟我想的一样,亢书人自己也在查,那邓兹是不是使用重叉的元凶?”楚桓问道。
“是啊,韦贸喜的人也在查,赵遵、朋勖人,都各怀鬼胎,为了这件事勾心斗角,邓兹极有可能是贞顶铁的掌控者,他新成立了上朐州党,各路豪杰都傻眼了,现在还没人找上他。”
“那么,重叉懒纹也跟邓兹有关?”
谢六七沉思道:“据黄物可说,朐州盗墓帮的人没有懒纹重叉,另外,这些人跟韦贸喜也牵连不大,但慕林庙的人查出来邓兹的此前曾为勰庄效力,这一点或许跟贞顶铁的出现有关。”
“勰庄?我好像听过这一家。”
“今誉门对勰庄也不熟悉,他们之前在磊仪人的地盘,几年前才到的东亢书,除此之外,亢书境内的外族奴贩也被驱逐出境,亢书人急着证明他们与寒奴无关,唉,我还听说,歆阁从相的选任因为寒奴事件也推迟了。”
“从相,歆阁十九相,看来韦贸喜要难受一阵子了,哈哈,他是活该!想当从相,得问问死在寒奴叉下的冤魂答不答应。”楚桓听到这个消息,分外高兴。
“嗯,歆阁一定是考虑到寒奴事件的恶劣世评,对韦贸喜的申争慎重对待,最好被取消资格,那才解恨!派了一帮打手来收拾残局,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谢六七也笑了起来。
“那小妞,你的未婚妻,是个练家子,眼光不错啊,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呢?”谢六七改了话题。
“怎会能?别听他们搅和,没有的事,只是朋友而已,在青验会上认识的,非要跟般师父学武,富家小姐脾气。”楚桓张口否认。
两人练得累了,就一直聊天,到金坊里看宋伯伯工作。
“烧铁磨性子,镰上汉子气,”谢六七说道,“唏,看我这句诗作的怎么样,说的是民间的高手,宋峰、楚桓,哈哈哈……”
“诗真不咋地,夸奖我认,替宋伯伯也认着。”
“对了,我反复考虑,要找机会外出查查你说的嵌圆,这玩意也困扰着我,这么长时间了,亢书人,歆阁,是不会给咱们交代的,不如这样,你加入今誉门,当个外哨,不用跟我一样守在府里,有需要我会找你,咱俩单线联系,怎么样?”谢六七眼中放光。
楚桓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暂且没表态。他也许是受师父影响,对官府那一套有些抵触,更不愿意受条条框框约束,被严法铁律捆绑住。
虽说是进了官府,尤其是今誉门这种上层机构,马上就会威风八面,显赫四方,但总归是不那么自由。
在这皮凑大院里,吃穿不愁,跟着般师父和亲人们一起,每日都过得充实有趣。加入今誉门?要是为了探查真相的话……
谢六七一直强调外哨的活也比较轻松
并不会影响他的铁匠生活。
“如果你感觉不错,随时能正式加入今誉门,感觉不好,也可以随时离开。”
正说着,在菜圃外散布的商容洛急匆匆地走到院子里,表情有些慌张、恐惧。
他拉住般廷义、地才允,神神秘秘地地说了什么。
般廷义胡须缩紧,板着脸说道:“你如何能知?他绝不是寒奴!”
他声音大而响,商容洛被他吓得结巴了。
“大伯,我也是刚刚才寻思起来,寒奴疯子的病态跟他十分相似,我……当时有份详细记载……”
大家都围上来听商容洛的论断。
“寒奴之毒?不对,他虽然说不好话,脑袋还不糊涂,咱们说的他也能听个大概,跟那杀人吃生肉的奴隶完全不一样!”般师父言词激烈。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中毒一回事,寒奴……另一回事,他的内眼皮有黑斑,五官还能看出外挒式的狰狞……只不过被淤青给掩盖住,毛发也笔直粗硬,有些像是新生出来……吃饭时用我给他……调药时……试他脉搏居然两种快慢交替………都不正常,而他的力气却大得很,吃饭时用手抓,用指甲铲,速度比我们快三倍,这……我不太……确定……后来想到……只有……那日的寒奴袭击贰复……兰山时……我见过一只……被杀死在我面前……好像……”
商容洛顿了顿,舔舔干裂的嘴唇,一副很吃力的样子。
“小洛,怎么吃巴成这个样子,好好说话!”地才允给他敲敲胸口,商容洛的脸嗖的红了。
楚桓开口道:“我听明白了,商容洛说朱前辈像寒奴,但寒奴可见人就打、撕咬活物,再说,寒奴之毒到底是什么,因为什么致疯,现在也没谁知道。”
“他的脉……是两股邪气冲撞的表现,只有……要是寒奴之毒……就恰好可以解释……与他自食的毒药相互抵制,累积一段时间,他恢复了正常脑筋,但没恢复彻底。”商容洛对他说。
“你这样说,就太绝对了,为何朱前辈会中寒奴之毒,又为何是这个时间,寒奴之毒究竟怎样,我想你也不清楚吧。”楚桓反驳道。
“难道,有人在放毒?寒奴之毒,这种说法太惊人了,我接受不了。”谢六七也说。
“前几天花瓣云满天,丑坡各地都有伤寒自愈的例子,说不定朱大叔也是被邯统神恩泽浇灌,自行破病。”朱彦发表意见。
“别瞎猜了,等他恢复健康,一切就都明白了。”般廷义说道。
酉时,朱农才从炕上爬下来,由于他占了地方,敏成他们都不在土炕上歇了,连都娃、莹卡,都嫌他臭脏臭脏的。
朱农接连睡了接近四个时辰,他迈步还是不稳了,靠拐杖支撑,在台阶上甩膀子。
他头颈的缠布半松,还在用两根指头往下拉过,紧实的上衣被汗溻透了。
般廷义重又把他领进屋里,吩咐楚桓他们找新的干净缠布和衣服。
朱农是热坏了,汗珠还在下滑。此刻,他的双眼露出来,眼形中间细,两头粗,向上斜吊,脸上有十多处深疤,那模样真有些寒奴的影子。
“穿的也没多少,怎么热成这样。”
“是啊,太阳都被山坡遮住了,该是不热了。”
朱农张口喊出:“廷义,廷义,我……”
然后就卡住,啊啊呜呜的不知所云。
商容洛又趴在窗户外瞧了一阵,缩着脖子进了里屋。
地才允问他:“上去给他号号脉啊,确认一下你的诊断。”
“我……害怕……他耳朵很平整,看不出皱褶,但是毛发,眼睛……”
众人给朱农擦拭一番,换了新衣。楚桓见他背上、胸前也贴了些细布,有很长的几道血印,谢六七道是官军审问时留下的,但他被抓前受的伤更重。下颌、腰间的块状旧伤疤倒是愈合得不错。
“他光出汗,可不行,金疮药的效果会减弱的。”
“给我他的血,一点就行。”
般廷义用汤匙从朱农伤口处挤了少许血。
商容洛哆哆嗦嗦地接过,看了一眼,就用另一只手捂住胸口,像是要吐,干呕了两下,止住了。
他眨眨眼,拿出一只棕身银头短锋笔,趴在墙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夏枯草新嫩十六两,加囚火粉、蟪蛄黄蜕二十,新嫩的草?还得蟪蛄的皮?药铺没有的话,弄来这些得废个好劲。”地才允说。
“他体内邪火不能小视,要用盛夏新物来破,这方子应该管用,”商容洛的口吃好了,“让我看看他的内眼皮。”
般廷义让朱农自己掰开,朱把自己长条怪状的眼皮向上翻,大家看到之前的黑斑成了几个小黑点。
“他中的毒正慢慢消退,所以会一直发热、出汗。”
谢六七道:“当初,接触寒奴的人都没中招,寒奴之毒不会人传人,朱前辈不是寒奴,怎会有寒奴之毒,你搞错了。”
商容洛不作声,仿佛被问住了。
朱农忽然挣脱般廷义,伸手抓向商容洛,一边喊着,口水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