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生还是那身着装,他走在河边,一步步,面具下的笑容外人不得见。
当然,这天将将吐白,也没人闲来无事到处跑。
沿河南岸,无故多了许多冤魂。前些日子下面的存在把情况告知上来,这事本可以让手下来处理,但想在那地正是谭延埋骨之地,韩先生就自己来了。
阳寿未尽而亡,且魂魄残缺,这样的情况,千年来碰到过很多次。韩先生知道,天大荒,人相食。
大抵是又出现吃白肉的人了。日子不好过,确实会这样。
走着走着,韩先生远远看到一个人影。人影向自己这边走来,摇摇晃晃。
鼻子用力嗅了嗅,韩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人没错,倒是自己送过来了。
近了,那男人的身上带着浓重的白肉(人肉)味,左手捏着一条人腿,右手拎着一个人头。
韩先生看到其身后跟着几个残缺的魂灵。一个小男孩,一个女人,一个小女孩,两个老人。
男人看清韩先生,咧嘴一笑,齿间都是血迹,随手将手上的人头和人腿丢进河里,奔着韩先生跑来。
韩先生一挥衣袖,掐诀而出,轻摁在男人的额头上。男人的魂灵倒飞而出,跌在地上,而身躯则倒下,没了气息。
“倒是吃出瘾来了,对我都敢有想法。”韩先生笑道。
男人的魂灵艰难抬头,先是看了看韩先生,目露畏惧。旋即,他感觉后面有什么东西,回头看去,那些本该认识的魂灵,他一个认不出,眼中的畏惧变成了凶狠,夹杂着食欲。
他要起身,想伸手抓向那些魂灵。
韩先生再次出手,挥手凭空一道符咒,散发金光砸落在男人的魂灵身上。
男人发出嚎叫,最初是人的叫声,慢慢的,变成了羊临死前的惨叫。
“你把我的事情做了,我做什么?”一团黑雾在韩先生身后出现,自黑雾走出一邋遢男子,身着古装,腰间的令牌代表了其鬼差的身份。
“你把这些残魂带回冥界。”韩先生说。
“这活儿没意思,送这种东西进畜牲道轮回比较有意思。”鬼差看着痛苦不堪,在地上乱滚的男人。
“你的实力,只能送他进畜牲道,却不能精准落在哪一种畜牲上。”
“哦?所以韩半仙送他去?”
“羊,两脚羊,出生少两只脚的废羊。”韩先生一个响指,男人的魂灵消失不见,“搞定,喜欢吃两脚羊,便送他去当两脚羊。”
“韩先生,虽然我赞同你的做法,但……你这是在蔑视冥界的规矩。”鬼差的语气平和,但心中却满是不忿。碍于眼前这个半仙的实力,没办法,该客气还得客气。
“蔑视吗?呵呵。”韩先生背手看着水面,“这只是开始而已。”
“韩先生,我只是干活儿的,有些话不该多说。”
“我知道你想说,想说便说吧。”
“冥界很大,你不过是一个半仙。我当鬼差很多年了,比你活的时间还要久。我见过上一任半仙的陨落,我不希望再看到一任。”鬼差叹息。
“人间换了几任半仙,对你没什么影响,何出此言?”
“在成为鬼差前,我也是人。”
韩先生笑:“原来如此,是人是鬼,你还分的清吗?”
“分不清了,你呢,活了这么久,还觉得自己是人吗?”鬼差反问。
“早就不觉得了,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样。”
“一样?”鬼差有些诧异。
“嗯,一样。一样在……我们会在不经意间,在乎人间,在乎如蝼蚁般的凡人。”
咕咚,一条鱼吐了个泡泡,引起了韩先生和鬼差的注意。
河里的一条青色的鱼,向刚刚男人丢尸骨的地方游去。
“那鱼,似乎在吃那尸骨。”鬼差说。
韩先生点头,“天生万物以养人,殊不知,人才是养万物的存在。这鱼食了这尸骨,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人终归还是可怜的存在。”鬼差道。
“冥界也不介意人更可怜一点,不是吗?否则,怎会有半仙?”
鬼差苦笑摇头,“闲聊归闲聊,丢饭碗的话,我不能回答你。”
“送这些魂灵回地府吧,残缺了,下辈子不好受。”韩先生把目光放在那些被男人杀死食肉之人的魂灵。
“好不好受,也都不记得这辈子的事情了。”鬼差作揖行李,“韩半仙,走了。”
鬼差带着魂灵消失在原地。
韩先生最后看向水面一样,那条鱼已经吃完了血肉,冒头出水面,看着韩先生。
“当条鱼,其实挺好的。”韩先生感慨道,随后踏步继续往前。
在谭延的墓碑前,他一言不发。因为他知晓,人死,魂灵不在此处,说了也是白说。
可……这莫名想起凤凰衣却无法得之的痛苦,确实难受。
难受,那便说出来吧。
“想吃你做的凤凰衣了。”韩先生道。
墓碑下已经死去的人,死去了,谁都知晓。可依旧拦不住那一个个抱着墓碑真情流露的人,流露而出的,倒也不是给看不见这一切的死人的,而是给自己。
说出来,总归是舒畅点,能让活着的人,更好地活下去,更坚定地活下去。
……
韩清轻笑,看着鱼妖,“原来你是那条鱼。”
“对。”
“那这里的老板便是……”
“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丢进河里的尸骨,便是小男孩的。我吃了,知道了那一切……悲剧的一切。”青鱼满目悲凉。
人性的悲凉。
“没必要悲伤,生死面前,没什么稀奇事。在我年纪还不大的时候,也见过灾荒。易子而食,他们以此来缓解心里的负担并延续自己的生命。”韩清问:“所以你在这里,找上转世的小男孩,是为什么什么?”
“报恩,我的修行之路有一半是他给的。祖爷爷说,我寻他,有助于以后的修行。”
“大江里那半蛇半龙的老东西,倒是会给你们这些小妖出主意。”韩清笑着搓了搓手。
“你还会怕冷吗?”
“不怕。”
“那你措手,一副很冷的样子。”
“我在让自己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