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斗移说走就走,只和独孤相兰十一郎两人打声招呼就带着一行人下山而去。
吐谷浑人既去,关海山等也没必要再留下来喝寡淡的桑叶水了,也起身告辞。他走时望向兰十一郎的眼神颇为复杂。
雍凉这边没有为难他,宇文秀色既然已经找到,她经历的事情自然会全盘告诉宇文芝,不至影响两亲家翁的关系。关海山是晏守道的人,雍凉也只能点到为止。
两边人马走后,书院众人立马围了过来,将凤东篱捧月般围在中间。
独孤相和兰十一郎想要上前说几句话都不得,两人目光相视一眼,均看不到对方眼中的欣喜之情。
杨朝宗也学凤东篱般坐在门槛上,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大青山之行有如烙铁一样印在他脑海中,对他武道攀登必将有不可估量的裨益。
将来能否像独孤相一样,甚或像凤东篱一样,无论前方是谁?只要有所必为都可挺身而出,一刀了事?路不平一刀可了,天下事呢?
思索间青牛观几位道长走了过来,杨朝宗忙起身让道,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小道童抬手作揖道:“施主刚才大展神威,真有我辈除魔卫道的风范。”
小道童旁边中年道士笑道:“春风刚不是还叫这家伙吗?施主你好,贫道青牛观凌云。”
杨朝宗笑着行礼,“这家伙叫杨朝宗,小道长下次可别忘了。”说完他眼神望向沈士谦。
沈士谦语气柔和道:“得老师应允,我已在大青山修道了。这是我师兄凌云、李吹雪,小师侄春风道长。”
小道童听到春风道长一脸得色,可被人喊小师侄有些不高兴了。
杨朝宗一一打招呼。
春风小道童噘嘴道:“我定要向太师爷问清楚,你上山才几天,怎么就成我的小师叔了。”
李吹雪伸指在春风头上轻弹一下,笑道:“问道可不问先后。杨施主日后有暇,可来一趟青牛观,贫道有一事相托。”
杨朝宗心底纳闷,青牛观的道士这么好说话吗?第一次见面就有事相托。嘴上道:“好!”
李吹雪不嫌唐突,杨朝宗不问因由。
走下山门石阶,犹自听到春风小道童问道:“师叔认识那家……杨施主吗?”
“刚刚不是认识了吗?”
杨朝宗摇头失笑,走向曹破败等人。
刚走几步,听到身后季宝钗惊呼道:“师叔!”
杨朝宗转身,只见书院众人围在凤东篱身旁,人人神色惶恐。
他一步掠过,卫子墨轻轻伸指到端坐椅上的凤东篱鼻下,轻声道:“先生去了!”
杨朝宗怔在当地,看着神色安详平和有如睡着的凤东篱,心头巨浪翻滚。
回想起和老神棍认识以来的种种,再看他这几天的一言一行,蓦然惊觉,以老头学究天人般的深藏不露,兼通神鬼之术,怕是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才做了这些安排,将一身纵横罡尽数渡入自己,想到此点,原本心情稍好的杨朝宗顿时又感愧疚,若非他将一身真气转赠予自己,与斛律斗移一战后未必就会走得这般快。
现在想来,老头吟诵的“我欲乘风去,仙人见不拦”竟是自己的谶语。
独孤相与兰十一郎像早就知道会是如此,后者轻轻拍了拍杨朝宗肩膀柔声道:“人各有命,东篱先生智深似海,这一切早在他预料和安排之中,你不必太过愧疚自责。”
独孤相神色之间似有隐忧,缓缓道:“斛律斗移走时应该料到东篱先生大限已至,所以才欣然罢手。关海山这次到麻石镇带了十几车货物,怕是已经过了燕支山了。我本想把这批货截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杨朝宗强自收摄心中悲痛自责,问道:“什么货物?”
兰十一郎道:“草原缺铁,是一批打造箭矢的材料。关海山亲身送来,就是为了和斛律斗移谈买卖,至于他们谈的什么没人知道。”
这时孟神通来到,沉声道:“此趟是否值得呢?你二人不同程度的受伤,又折了东篱先生。”
兰十一郎淡淡道:“勉强算是不亏的买卖,值不值得现在不好说。”
孟神通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们做到不能再好了,只是觉得便宜了关海山和斛律斗移。”
独孤相笑道:“言之过早了,斛律斗移的高明之处确实出乎我们的意料,安排在大青山原本另有所图,是东篱先生给了我一个惊喜。”
刚走到几人身旁的卫子墨听闻此言,平静道:“那是先生求仁得仁求道得道,并非为凉州边军准备的惊喜。”
独孤相不以为意,短短几天,凤仪书院两位大先生在凉州先后离世,况且东篱先生可算是为雍凉死而后已。不仅有大恩于杨朝宗,也替他接下了斛律斗移最后一击。换了谁都心里憋屈,发几句牢骚算什么。
“诸位还请节哀!东篱先生有恩于凉州,我雍凉也会为凤仪书院稍尽绵薄之心。几位在凉州有什么要求也尽管说。”
卫子墨暗中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切应该都在凤东篱的卦象之内,也怨不到凉州边军身上去。
只不过刚才听到独孤相的说话心中不忿,所以才发了句牢骚。现在想来两位先生选择这个时候来雍凉,大有深意。当下语气平淡道:“等先生入土为安,我师兄弟妹几人就返身回书院,没什么要求。”
真要论起来杨朝宗和他们算得上半个师兄弟了,他今日一身所学半数来自凤东篱的馈赠。“卫兄,我想最后见见先生。”
卫子墨转身便走。
杨朝宗再次来到众人间,凤东篱已平卧在一张长几之上,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道袍。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双目紧闭,坐在一旁口中念念有词。
杨朝宗扫了一眼众人,让他略感意外的是雍不昧走时都没掉眼泪的宇文秀色这次居然双目沾泪,一副让人怜惜强忍不失声的模样。
杨朝宗不敢打扰,轻轻拉了一下卫子墨走到旁边道:“卫兄节哀,你们打算将先生葬于何处?”
卫子墨还未说话,季宝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先生求道得道,走得了然无憾,大青山是先生自己选的,就让他长眠于此,和老师作伴吧。”
杨朝宗扭头看了一眼,季宝钗脸色平淡,不像看上去寡薄无情的宇文秀色那般悲痛,一副云淡风轻无欲无求的神情,实则有大智慧。她从雍三先生去时凤东篱要带其归葬大青山等细节处,推测出凤东篱心意。
卫子墨点头道:“师兄也是这个意思。要是秋师弟没有别的意见,那就这么办了。”
这是南怀劫走了近来,低声道:“卫师兄,季师妹,这一趟出来两位先生都驾鹤西游去了,回到书院如何交代?”
季宝钗微一皱眉道:“如实说就是了。”
南怀劫点头道:“真是世事无常,哎,哪想到来时那般热闹,回时两位先生已天人永隔,又少了沈师弟。”
他话刚说完,秋殇之接道:“老师已经答应我留在凉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