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北方是个暖冬,不再是彻骨的冷,春节那几天,PM2.5值爆了表,空气中一股刺鼻的味道,早晨起来两米内看不到人,从回到家那一天她就开始咳嗽感冒,嗓子发炎,在年集的摊位上站了两天,大年初一直接高烧起来,父亲慌忙要背起她,结果一个没站稳,跟她一起摔了下來,凌青迷糊中总觉得父亲的肩膀瘦得有些镉人的疼,妈妈喊了哥哥过来,父亲一边往她身上披衣服一边感叹:
“爸爸老了,背不动了.不像你小时候生病,背你利索了”
凌青趴在哥哥的背上,泪流了出来。
还是镇上的那家旧诊所,父亲、母亲、哥哥,此刻在她身边照顾着,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个生病的小女孩,当时母亲出走,父亲浑噩,家里一团乱,她以一天四针的量打了三个多月.那时候多希望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拥有爸爸妈妈的呵护,而现在,虽然已经成人,但,这份曾经缺失晚来的爱她仍旧觉得弥足珍贵。
回家后,父亲要把空调打开,母亲小声说:“别开空调,她还生着病呢”
“我怕她冷”
“那也不能开空调,太干了”
父亲沉吟了一下说:“我去弄个炭火盆儿”。
房间里,缓缓的暖了起来,不时还有烤红薯和花生的味道。
“青儿一天没吃饭了,你去给她弄点粥来,饺子别让她吃了,我来给她烤红薯”
“好,你别烤糊了”
“知道知道,你弄些青菜粥”
凌青躺在热腾腾的被窝里,透过火光抬眼望向房间里,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天花板上的灯明晃晃的,三室一厅的格局宽敞明亮,客厅的沙发上面是一幅富有浓厚乡土气息的画,画上写着幸福之家四个大字,每个窗户的边框哥哥都拉上了彩灯,一闪一闪的,一切都那么好,一切也都好了起来。这些都是她过往的岁月中天天期盼的。如今,实现了,心中却五味掺杂。
初三的早上,母亲把她叫醒,让她一定要穿着得体,稍微打扮一下,说是等会儿会有亲戚过来,凌青赶紧起床,刚穿好衣服,母亲就让她换上那件颜色粉嫩的羽绒服,说是这样看着精神,她也没多想,就顺势套上,趿拉上鞋子就要往外跑,又被叫回来。
“别穿那双,穿这双,这双显得高”老妈手里拿着一双高跟鞋
“说吧,我这次又是要跟谁家的丫头比呢”
“嘿嘿,我丫头这么优秀还用得着比?瞧你那脸色,你啊,等会儿把眉毛啊、眼睛啊还有嘴唇给画画,淡妆哈,别太浓!”
“妈,谁要来啊,这么隆重!”
“亲戚,有外人来你得稍微注意点形象”
“哦,行!”
梳洗完毕,下楼一看,父亲居然穿上了大衣!?等等,老妈今天这身衣服不太对啊,枚红色!?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老妈穿过这么喜庆鲜艳的颜色,凌青立马乐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你们这是?是要拍全家福吗?拍全家福,妈你也得化化妆妆啊”
“她老太婆了,还化妆,一划成老妖精了”
“去,你才是老妖怪”
老爸老妈吵了一辈子,像这样的调侃,还真是少!
父亲看着凌青直笑,闺女长大了,出落的越发漂亮了.一家人都冲着她笑,笑的她都不好意思了。转身回房拿上手机,喊了隔壁的三婶儿过来给她们拍照。
全家福拍完,又拍合影,凌青第一次跟父亲合影,兴奋的抱着他的肩膀,调皮的让他跟自己一起比耶!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她觉得自己的头不疼了嗓子也好了。
早饭是老爸亲自下厨,老妈把家里又给打扫了一遍,凌青心底纳闷到底谁要来?
中午时分,当西街的赵阿姨领着一堆人过来时,她才明白过来。这是要给她相亲呢!
哥哥在城里谈了女朋友,女孩是他的中学同学,目前感情稳定,随时就能谈婚论嫁,倒是她,快要奔3的人了,再拖都成老姑娘了,家里也没见她透漏过男女朋友的事儿,只一心扑在事业上,就托亲戚帮着找个靠谱点儿的人。
“妈!”凌青很是无语的抗议。
“你别叫你妈,老大不小了不能一直单着,这个小伙子不错,公安大学毕业后就在咱县公安局,我之前见过,很淳厚精干的小伙儿,你好好跟人家聊聊”
“爸!”
凌青在一屋子人的打量下,尴尬透了,想逃,但好像又逃不了。抬眼一看对面的那位,好像不比她好多少,于是心里定了定,不就相个亲么,有啥?难不成比她在公司跟人谈判还难?跟着她们的套路一路走下来,直到最后把两个从未谋面的人关进一个小屋里,对这样的相亲模式她也真是服了。
男人虽然尴尬却很沉着大气,她笑着等着他开口。
“虽然从事这样一个职业,但是。。。。好像也免不了俗,第一次呵,有点尴尬”男人摊摊手。
“嗯,是有些措手不及”
“啊?你事先不知道啊?”
凌青无辜的点了点头。
“赵姨一跟我说是你,我就来了,哦,那个,我之前在咱们镇庙会上见过你,当时你穿着一件像是面包一样棉衣,把自己裹得圆圆的,就露出了俩眼睛”男人清清了嗓子,缓解一下尴尬,鼓足勇气补了一句:“很可爱,眼睛很漂亮”。
她心里有了底,明白了些什么,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话题,笑着问:“干公安很累吧?抓过几个犯人?你们警察都怎么抓人的,我挺好奇的”
男人的职业自豪感一下踊跃出来,眼里的神采更胜,他们从犯人的作案心理聊到犯罪的演变过程,又从侦案技巧聊到科技化智能化给他们带来的便捷,他觉得他们是有共同话题跟共同价值观的,是有进一步的发展机会的,但当回来的路上赵姨问他都聊了些什么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她跟他聊工作聊人生聊理想,但就是没给他机会跟她谈,哪怕与感情有一丝一毫相关的任何话题。他们之间就像是很聊得来的朋友,但也仅限于朋友,她把这场暧昧的相亲控制的滴水不漏。于是,他一下沉默了,也明白了。
快要离家前,妈妈一遍一遍的说,照顾好自己,赶紧找个男朋友,凌青好笑到不行,想起以前,妈妈叮嘱的话,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人生啊,哪个阶段都有苦恼啊!
只是父亲的反应,让她有些自责跟难受,他眼眶红红的一直反复的念叨着,要是能在家多呆几天就好了,然后再小心翼翼的问她:“能跟你们公司领导再多请几天假么?青儿,在家再多住几天吧,好不好?你这出去几年了才回了两次,爸爸还不知道。。。。。。”父亲偷偷的抹了一把眼泪。
凌青默默的拿起热毛巾,给他擦擦脸,然后打开剃须刀,细细的给他修胡子,修完以后,沉声说:“爸,官差不自由啊!你放心,我今年中秋节一定回家”。
父亲梗咽的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不再说,只余一声长长的叹息,凌青心里更难受了,红着眼眶转身去给他打洗脚水。
“爸,你别这样,再过两年,我在那边买了房子,就接你跟我妈过去住,好不好”她边给父亲脱鞋边安慰说。
陆忠躲开她,声音有些颤抖,“你别给我洗脚,我自己来”
“爸,我请假,我跟公司再请两天假,我带你们去看花灯好不好?你别生气了”
他低着头没有吭声,她再次要蹲下跟他洗脚的时候,仍旧被父亲拒绝了。
“我又不是不能动了,还要你来给我洗脚”
“好好好,那你自己洗,明天我不走了,我们去看杂技看花灯,你不准再生气了”
陆忠点了点头。嘴角微微的笑了笑。
凌青退了机票以后给钟锦钏打了电话,告诉他要晚走几天。
钟锦钏因着公司那边的紧急事务,也没有多问。嘱咐让她登机后跟他说一声。
哥哥租了个车,他们带着爸妈看了3D电影,看了杂技表演,吃了小吃,玩了游乐场,还看了花灯,热热闹闹的,欢欢喜喜的,可是她觉得这次回来父亲跟以前不一样了,温和了许多,但总感觉他开心快乐的外表下总是透着股哀伤,那股哀伤有不舍有亏欠有悔恨还有欣慰,凌青解读不了,只有加倍的对他们好,只要他们开心,什么新鲜好玩的她都给他们。
他们拍了好多好多照片,每一张里都有家人的笑容,而这,是这个家庭过往的岁月中极其难得的,她让哥哥拿去做成影册。
父亲停住在一家手表行,她看他拿起一块很普通的手表,还调侃说:“爸,您这品味提高了呀,都要带手表了”
“我想看着点时间”
凌青一愣,心里没来由的一跳,赶紧说:“好,我买给您”
正月十二那天,公司一波波的电话打过来,母亲给她收拾好行李,又打包了一堆吃的,父亲站在一边,微微弯曲着身子一直说:“青儿啊,吃了饭再走吧,我做了胡辣汤,里面还放了好多牛肉”
“爸,我就不吃了,下午的飞机,还得转车,我得赶紧走了”
父亲又沉默了,母亲瞪他一眼,“别留啦,孩子们有自己的事业,工作重要,再说不是已经请了几天假了嘛,以前也没见你这么不舍得,现在倒是反悟过来了”
“我是觉得可惜了牛肉,起的大早去买的”
凌青连着电话会议,抱了抱他跟母亲,只摆了摆手,拉着行李箱就走了。
透过车窗,她看见父亲一瘸一拐的跑出来远远的站在门口,自从上次生病后父亲走路就不太好,虽然因为脚上创伤,一直都是这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涩,难过到无以复加,以至于,回复电话会议那头的方案进度时都要极力调整声音。